裴家是洛阳城内的簪缨大家,有百余年的底蕴,裴瑶的祖父是先帝的太傅。裴瑶的父亲弃文从武,一年前因殇帝指挥不当死在了战场上,追封忠义侯。
裴瑶的兄长是一文弱书生,袭爵后就留在了洛阳城内,此时尚在丁忧中。裴瑶的后位是太后指定的,她更喜欢端庄温雅的姑娘,皇帝却偏爱妓。女伶人。
太后不禁想到是不是皇帝嫌弃皇后性子木讷,皇后被逼急了才来她这里问侍寝的事情。
裴瑶小脸红扑扑地,一双眼睛极有精神,太后看了一眼,转移话题:“皇后爱喝什么?”
宫里的后妃都喜欢喝牡丹花做的花露,一则牡丹倾城,寓意好;二则牡丹娇艳,喝了牡丹做的花露,皮肤也会变得娇艳。
“您爱喝什么?”裴瑶反过来问太后。
太后吩咐道:“去办两盏莲心茶。”
裴瑶立即皱眉,檀口微抿,须臾后,一双眼睛扑簌两下,忍了下来。
莲心茶很快就办好了,一颗莲子在水里面晃动,裴瑶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觑了一眼,先递给太后。
太后伸手接茶,尾指不小心擦过裴瑶的手心,裴瑶怕痒,缩了缩手臂。等太后接过茶后,她拿手指揉了揉手心,这才缓了过来。
她自己接过茶也喝了一口,微苦,就提议道:“莲心茶放些蜜,味道先苦后甜,回味无穷呢。”
“去给皇后重新办一盏。”太后很好说话。
裴瑶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实诚道:“太后笑起来真好看。”
殿内伺候的宫人听到这句话后都愣了下来,谁不说太后阴狠,说太后好看的还是第一人。
太后静静喝茶,并未因这句奉承而有所改颜,喝了半盏后,贵妃来了。
太后并未直接叫人进来,反而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同皇后说话:“贵妃是教坊司里进献给皇帝的,从低等美人都贵妃,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你可知为何?”
裴瑶捧着茶,细细想了一回,轻声告诉太后:“因为陛下喜欢她。”
皇帝好色,宫里的妃妾几乎数不清,才为帝三月就已经惹得朝臣不满,往后只怕偌大的宫城都不够住了。
在尼姑庵里的时候她听到许多香客祈愿,宁愿嫁给乞丐都不愿入宫为妃,她们都是端庄的女子,家里的好女儿。
她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症结,立刻改口:“贵妃贴合陛下心意去侍寝。”
太后意外,忍不住多看她一眼,“所以你还要学吗?”
“不、不学了。”裴瑶识趣,按照太后的心意急忙拒绝。
外间的贵妃顶着烈日等着,晒得发晕,接着,皇帝的后妃都来了,来给太后请安。
屋里的裴瑶察觉殿外的人多了起来,好奇去问太后:“陛下有多少后妃?”
“一后一贵妃,四夫人、九嫔,美人不计其数,若要用数字来衡量,便是六十五人,没有位分的不算。”太后轻描淡写。
裴瑶惊得檀口微张,她们尼姑庵里都没有六十五人,这相当于是两个尼姑庵的人数了。
“那、外间站了六十四个人吗?”除去她,还有六十四个人。
“没有,外面只有十几人,九嫔以下无颜见哀家。”太后言道。
不多时,太后吩咐后妃们进来,莺莺燕燕们按照位分高低慢慢跨过殿门。
贵妃在前,因在夏日,她穿得尤为凉爽,梅红色的对襟大袖衫,腰带将腰扎得很细,不盈一握。再向上看去,裴瑶睁大了眼睛,贵妃上面穿小衣了吗?
她好像看到了锁骨下的软肉……贵妃天姿艳媚,行走间如杨柳轻拂,纵她走得慢,那些对襟圈不住地软肉都要跳了出来。
裴瑶吓得避开去,忽而想起什么事,一抬头,贵妃头顶是漾着蓝色的泡泡。
蓝色是贪权。
伶人成了贵妃是天大的殊荣,难不成还要后位?
师父常说的德不配位,光这身衣裳就能母仪天下了?
裴瑶板了脸色,攥了攥袖口里的双手,刚想斥责贵妃就听到太后开口:“贵妃这身衣裳真凉快,夏日里再添些冰块就更凉快了。”
清冷的话一说,贵妃忍不住发颤。她记得初见太后的时候,太后嫌弃她衣不蔽体,她嚣张回道:“衣裳是陛下赏赐的。”
太后听后,瞥她一眼,然后吩咐人给她换个座椅。
当着后妃的面让她坐在冰块做成的椅子上,那时还是春日里,冻得她屁股都麻木了。
再听到凉快两字后,她浑身发颤,直接跪了下去:“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裴瑶不解,作何要饶命?再看太后娘娘头顶上的粉色泡泡,明明很可爱、很有趣,哪里就吓人了。
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其余人大气都不喘,纷纷跟在后面跪了下去。
太后不作声,这时宫娥捧了加蜜的莲心茶进来,裴瑶旋即转了心思,接过茶,小小地品了一口,甜得立即皱眉。
太甜了!
她就喝了一口,摆在一旁,看向不断叩首的贵妃娘娘,好心道:“贵妃娘娘想来很冷,不如去晒太阳暖和暖和。”
贵妃一听,哭出了声,“太后娘娘,臣妾立刻回去穿衣裳,再也不敢了。”
太后却道:“皇后发话,听见没?”
话音刚落,内侍就来拖走了贵妃,裴瑶看得清楚,那些肉又在跳了。不知怎地,她想起了市集上卖肉的汉子,每逢她去偷偷买肉,汉子就会拍拍案板的肉,那些肉在他的跳动下一抖一抖,格外诱人,她每回都会让汉子多砍上一刀。
贵妃被拖出去了,后妃们被太后叫起,栗夫人坐在贵妃的座椅上颤颤惊惊,她今日衣裳穿得多,又是一种灰暗的青色,整个人老了一圈,甚至她才像太后。
裴瑶慢慢地打量她们,贵妃离开后,其他人的姿色尚属一般,清纯为主,没有贵妃的媚态。
她明白了,皇帝喜欢媚态的女子,这些女人都不合他的心意。她看了一眼栗夫人,对方头顶也有一圈圈蓝色。
这……
栗夫人扮猪吃老虎。
裴瑶星眸圆瞪,眼睛睁得大大地,几乎不敢相信,她身侧的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皇后,怎么了?”
太后的语气淡淡,风拂过水面,荡起轻微的涟漪,让人听不出情绪,她的声音不是冰冰凉凉地,像是泉水,叮咚有声。
裴瑶轻轻摇头,按下自己的声音,相比较之下,太后和善多了,她长叹一口气,宫里的水太深了。
人人都想做皇后,可后位就一个,也就是说人人都想弄死她。
叹气!
请过安后,太后让众人离开,独自留下皇后,“方才为何失态?”
“栗夫人想做皇后。”裴瑶打不起精神了,宫里处处都是危险,还不如破破烂烂的尼姑庵。
在尼姑庵里,隔三差五,她还可以吃到肉,就很幸福了。
裴瑶一直在尼姑庵里长大的,她并非养在裴家。裴家是大家族,前程仕途都很重要,她生下那年,道士说她生下的时辰不好,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八字克家族。
当时老太傅还活着,做主将她送去庵堂里洗净‘邪气’,又买了一个孩子留在裴府里养着,对外就称是裴瑶。没过多久老太傅就死了,裴瑶就一直住在尼姑庵里。
庵堂里说佛法,念经书,平日里还会给人超度亡魂,裴瑶最会的就是念经、超度亡魂。
豆蔻年华,整日与佛法打交道,不知风月事。
当她的兄长来尼姑庵接她的时候,她还给菩萨念经书,兄长在旁不耐地告诉她的事情。圣上下旨,封她为皇后,裴家满门的荣誉。
突如其来的亲情让裴瑶不知所措,回到裴府后,她见到了那个代替她生活在裴府的假裴瑶。
假裴瑶很温柔,亲切地喊她姐姐,可裴瑶推开了她。
因为裴瑶看到了她头顶上红色的泡泡,并非是粉色的。
因为她的推开,假裴瑶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她的兄长打了她一耳光,“下贱的人有什么资格打人。”
裴瑶在兄长的头顶上看到了黄色的泡泡……
“栗夫人生下皇长子,她的资历最老,陪着陛下的时间最久。”太后出声解释。
裴瑶抿起唇角,收回了乱糟糟的思绪,没有不高兴,反而冲着太后弯弯眉眼,“太后,为何我会成为皇后?”
语气软软地,带着撒娇。
“因为你尊贵。”太后告诉她。
尊贵?裴瑶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她是小尼姑呢,不尊贵。
“好了,你该回椒房殿了。”太后开始赶客,站起身前又看了一眼皇后,吩咐道:“想家人可以直接宣他们入宫。”
这是一道恩赐的旨意,按理外臣是不能随意入宫的。裴瑶读过宫规,知晓规矩,闻言后还是拒绝了,“谢太后的厚爱,凡事还是按照规矩来办事。”
小皇后干净的眼睛里掬着清澈的水,眉眼宛若弯月,稚气的容颜让人卸下心防。
太后没有勉强,人家不领情也不能强压着,等人走后,她才让人搬了奏疏进来。
一日的功夫,下面的人就查清楚皇后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