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一直记得江无阴曾对他说, 等我。
所以他用他的方式回应了江无阴。
指尖抚平地上的字,江无阴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似将这些字印在了心里。
裴慎感受到了整个灰暗幻境里泛起的暖意, 像是在没有尽头的迷宫徘徊,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路。
那一刻, 裴慎真正清楚地、明白地了解了江无阴。
就像是迷宫,好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但是内心却很迷茫, 久久找不到出路。
可是后来, 江无阴找到了自己的那条路。
江无阴离开碎魂冢之后,去了很远的地方。他踏过四季皆冬的苍雪山,没入深不见底的深海, 走进布满荆棘的幽谷。
裴慎感受到了在这个幻境从未有过的, 无比强烈的意念。
他想活下去。
数个月的光阴,在幻境里如白驹过隙,江无阴双手布满伤口, 终于炼出一颗血色珠子。
世间血凝珠, 可以延续生命。
强大的意念无情地撕扯这个幻境,漫天紫色花瓣翻飞, 裴慎视线中的所有事物渐渐模糊。
紫鸢幻境要消失了!
紫色幻境编织痛苦幻境, 它抓住人的弱点,将其永远关在里面。
但也许江怀没有料到, 江无阴的意念会如此强大,强烈的意念直接冲破了紫鸢的束缚。
……
月色无边, 裴慎回神, 他还站在殿前, 地上的金刃卫早已没了气息。
江无阴站在殿里,抬眸一瞬就看见了裴慎。
而这一刻,裴慎并不想逃。
他想起幻境里看见的所有,想起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江无阴手腕处清晰可见的血痕。
想起了风和日丽的下午,江无阴一字一句地在本子上写满字。
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无阴放下手中剑,有些慌乱无措,最终只是垂下了眸。
紫鸢幻境里,有裴慎和小江无阴的记忆,也有松鼠裴和江无阴的记忆,但是江无阴不知道裴慎看见了碎魂冢里的一切。
他们相对无言,最后还是裴慎笑了笑:“你饿了吗?”
裴慎知道他这话很拙劣。
江无阴抱住了他。
裴慎眼睛微湿。
江无阴抱了他很久,久到窗外风停,下起了细碎的小雨。
江无阴说:“饿了,想吃猪蹄。”
半夜,裴慎去给江无阴做猪蹄,江无阴就在旁边守着他,裴慎想起紫鸢里的一切,眼睛莫名有些酸涩。
江无阴察觉到裴慎微妙的情绪,他不傻,很快猜到裴慎在紫鸢里看见了什么。
裴慎在旁发神时,忽然被熟悉的怀抱挪进怀里。
裴慎对他说:“以后无论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
裴慎心疼江无阴的那些经历,可江无阴从未对谁说起过,一直以来,他都是默默承受,将那些伤痛都藏在内心最深处。
他想和江无阴共同面对。
江无阴抱紧了他,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慰他:“想去哪里,或者想去哪里玩?”
……
接下来的日子,宫里很平静,没什么大事发生,裴慎在宫里研究菜谱,窗户忽然被叩响。
一个傀儡卫站在窗户前,递给裴慎一张信纸。
裴慎知这是谁写的,心说都老夫老妻了,江无阴怎么还搞这一套,他展开信纸,江无阴说要带他去海边看日出。
裴慎合上信纸,江无阴差人送了许多衣服来,宫里衣服皆是上等,裴慎一一看过,最后转身从柜里取出了在凝王府时江无阴送的那套蓝色衣裳。
他换好出门,江无阴正在门口等他,江无阴穿的也是之前在凝王府的那套,两人看见对方时,相视一笑。
当夜裴慎就和江无阴去了海边,他从不知道在这片大陆上,还有这么漂亮的海,夜空坠着数不清的明星,仿佛要落进海里。
江无阴在海边细心地铺了软垫,和裴慎一同坐下,裴慎打趣问道:“陛下,今日不批奏折了?”
“白日里批过了。”江无阴回。
裴慎又道:“这里离大江城这么远,明日赶得回去么?”
江无阴:“不碍事。”
裴慎忽然生出魅惑君主的罪恶感。
他们坐着等日出,裴慎有些泛困,江无阴托着他的脑袋放在肩上,裴慎睁了睁眼,捕捉到远处缓缓升起的微光。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安静了。
江无阴低头看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裴慎回吻,两人在缓缓升起的金色光辉下接吻,万物在这个漫长的吻中苏醒。
金色的阳光落在海边,裴慎抬手抚上江无阴后颈,带得江无阴往他身上一倒,江无阴低头吻他,压下身来。
……
之后的几天江无阴似乎很忙,白天不怎么见人影,但每一个清晨,裴慎总会收到窗前傀儡卫送的花。
或是一封信。
我带你去看灯会。
明日去邻国,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来。
今夜去不去游船?
夜里,江无阴总是会如约而至,带裴慎去看这大江许多新奇的东西,也会在半夜带着新奇的小玩意来给裴慎,睡前总是会亲吻裴慎额头说晚安。
除了每夜和江无阴说一大堆肉麻话,裴慎还在江无阴这里懂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知识,比如某国什么奇怪的鱼,听说看了会使人心情好,他殿里的鱼缸也有养一条。
日复一日,裴慎每天最期待的便是早晨醒来傀儡卫送的信,江无阴每天都不带重样,带他去不同的地方看看,裴慎很好奇江无阴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日,裴慎早晨醒来,窗前站的人不是傀儡卫,他一睁眼,江无阴正站在窗前注视着他。
裴慎困意全无,起身笑道:“陛下,今天早上没事?”
江无阴回:“没事。”
他说着便走进来:“今早想做什么?”
兴许是江无阴这几日忙完,白天有时间陪他了,裴慎心里难免有些高兴,瞥见桌上的纸笔:“我今早想练字。”
江无阴将纸铺开,裴慎便坐过去拿起笔来写字,他的字其实是很好看的,江无阴低眸注视着,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好看。”
江无阴从后抱着他,握着他的手在纸上落笔,整个大殿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只听得见轻微的落笔声。
裴慎觉得这几日来过得很惬意,倒很像寻常人家般,每日和江无阴做着些小事,很满足。
但今天,他却隐隐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窗外下起细碎小雨,娇艳的花被细雨打落,过了今日,春天将会画上圆满句号。
江无阴突然说:“春天要过去了。”
握着裴慎手的那双手显得苍白无力,他心里忽然萌生可怕的想法,江无阴却神态自若地抱着他:“到了夏日,你想去哪里,我听说北边有处避暑好地,若你不想待在宫里,我们便去那里。”
江无阴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被雨声盖过,但裴慎依旧听见江无阴唤他:“老婆。”
江无阴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他甚至来不及再说其他的话,只是抱着裴慎,迎着细雨的声音,说了一句“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们似乎没有说过什么山盟海誓,没有说过要陪对方一辈子,或许他们根本不需要说,在他们走过的路中,对方早已成为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江无阴知道,人的生命很漫长,在以后漫长的人生中,裴慎将来会遇见很多人,或许会遇见比他更好、更优秀的人,他自知他不讨人喜欢,又不会说话,感情之事也不如那些个公子。
但江无阴又不舍得让裴慎去爱慕别人,更舍不得将裴慎留给别人。
所以他想活下去,想无时无刻陪着裴慎,想站在裴慎身边的那个人,永远只能是他。
他想自私一回。
他拼了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他以为自己可以和裴慎相守一生,去看世间最美的风景,做这世间最快乐的事。
但他忘了,他从不是被命运眷顾的人,他离开紫鸢幻境花费太多气力,血凝珠在出来时已被金刃卫毁掉,他的时间不多了。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他还是想陪着裴慎。
可他终究没有陪裴慎跨过这个春天。
江无阴闭眼后便再也未醒来,细雨蒙蒙,裴慎知道,江无阴离开他了,他闭眼前仍抱着裴慎,握着裴慎的手,似是永远不会放开。
裴慎抬头,轻轻亲吻江无阴的额头:“.....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江无阴,下辈子不要这么苦了。”
……
江无阴给裴慎留下了很多东西,原来他这几日白天除了批阅奏折,还亲手给裴慎做了一些小玩意。
数不过来,防身的,无聊时打发时间的,睡觉时用的,裴慎都一一收好,将这些东西放进了兜里。
江无阴留下遗诏,他想将皇位留给裴慎,但若裴慎不愿,这个继位之位也可另选他人。
裴慎想做什么,去哪里,别人都无权干涉。
最后,裴慎还是选择了继位,也未重修宫殿,这座宫殿曾有江无阴生活的痕迹,他待在这里,就好像江无阴还在身边。
春天过去了,大江短短一年之内,换了两位皇帝。
夏天,大江稳定下来,新任皇帝裴慎发放物资,犒劳百姓。
蝉鸣虫语,裴慎在殿内批阅一份又一份奏折,每天上朝从来不怠慢。
大江被治理地井井有条。
秋天,裴慎坐在院里,轻轻地喝茶。
“陛下。”林雕从不远处走来,只道,“找到下落了。”
秋日,落叶凋零,裴慎放下茶杯,起身来:“走吧。”
……
裴慎这几个月来并没有放弃寻找江无阴的下落,不知是不是江无阴曾说过“等我”,裴慎总觉得江无阴在某一处等他。
于是他打听到了第一个消息,沈秋和阿晋在江无阴的庇护下还活着。
裴慎想去了解关于江无阴的一切,用一月时间将宫里的事处理妥善,决定去看看沈秋他们。
他将宫中事物给林雕交代清楚,没让任何一个人陪,独自前去。
当初和江无阴睡的屋子还是原来的模样,裴慎和沈秋聊了许多,聊到江无阴儿时,聊到很久以前的长渡国,聊到天黑。
裴慎准备在这里住一夜,他在夜里闭着眼,已经计划好了明日去长渡国地界看一看,夜里的郊外,静地不像话,裴慎听着耳边的水流声,心也不免静了下来。
隔日清晨,他早早起床收拾好了,便往长渡国地界去。
几十年了,长渡国地界依旧荒芜,寸草不生,毒蛇盘踞,据说长渡国灭后,无人敢靠近这里。
但似乎是经历了太多,裴慎走在其间一点也不畏惧,他背着金弓,熟练地将欲靠近的毒蛇射下。
快到尽头,终于看见了倾颓不堪的长渡国宫殿。
它像座遗迹,安静地立在那里,周边的藤蔓延伸,已经将它半个宫殿都包裹住,裴慎观察半响,伸手扯掉门上的藤蔓。
这些藤蔓并不是新鲜的,有些已经干掉,裴慎很容易便将其扯了下来。
扯下这些藤蔓后,裴慎抬腿走进去,这里良久没来过人,掀起许多灰尘,这座宫殿早已没了以前的模样,裴慎四处环视,走过这里的每一寸。
他环视四周,打了火把,照亮了整个大殿,这座大殿虽已有二十多年没来过人,里面的物品大多都已经陈锈。
裴慎到处看了会儿,发现前方还有一道门,他轻轻推开,发现这扇门开后,是通往下一层的楼梯。
原来这座宫殿地下还有一层,下面那层黑地深不见底,这里荒废太久,之前因为战争建筑已经残破不已,许多机关已经坏死。
裴慎走入地下,这里黑得没有尽头,裴慎一路往前,就在这时,他手里打着的火却莫名灭了。
灭了不打紧,他可以凭借自己的脚步声判断这里的情况,脚步声回声大,这里似乎是个封闭的空间。
他还是往前走,走到几近放弃,终于看见了尽头。
前面再无路可走,黑漆漆的墙壁阻挡了他前进的步伐,裴慎仔细看着墙壁,伸手摸了摸。
刚触碰着墙壁,裴慎便觉手上一疼,鲜血迅速从手指溢出。
鲜血滴落于地,迅速晕开,刺目的光在顷刻间闪过,裴慎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他抬头,只觉不可思议。
墙壁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片泛着荧荧绿光的森林,生机盎然,飞鸟在高空盘旋,那飞鸟生得极其奇怪,火羽紫爪,呼啸而过。
这似乎是一个和大江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裴慎试着抬腿,竟穿过了这层墙壁,波光粼粼。
绿光越发刺眼,他竟走进了这片森林。
身后“滋”地一声,他恍然再回头,身后的入口已经消失在了半空中。
裴慎心里莫名涌上股异样。
他继续往前,泛着绿光的森林里面生机盎然,有才破壳而出的幼苗,发出生命燃烧的声音。
裴慎惊异。
不远处,有一个樵夫扛着柴正往裴慎这边来,瞬间,绿光消散,脚下幼苗缩回土里,一切都恢复成了平常模样。
樵夫身后,正有一群身着白衣的年轻人焦急地跟着:"老伯等一下!您还没有告诉我们...“
“要去长凝仙府到底该往哪条路啊?”
裴慎:.....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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