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鸢开始作用, 碎魂冢石碑阵阵碎裂。狂风席卷,碎石纷飞,长空闪过一道血光。
紫鸢幻境里, 裴慎能感受到江无阴的情绪,他在这漫天漆黑里感受到了江无阴的情绪。
绝望, 痛苦。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裴慎几乎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强烈的冲击撞击在他身上,他才从树上摔了下来。
裴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一只松鼠, 只知道自己滚进了草丛里, 瞧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
直到江无阴落在他面前。
江无阴的脚踝苍白,毫无血色可言,他赤足站在裴慎的摔落的草丛前, 裴慎抬头, 清楚地瞧见了他苍白的脚踝上纹路清晰的血管。
他站起来了。
江无阴似乎没有看见裴慎这只小松鼠,在这里徘徊了一阵子。
金刃卫在离开前,对碎魂冢进行了封印, 里面的人想出去, 难。
江无阴在找寻出去的方法。
江无阴往前走,裴慎悄悄跟着他, 如今的裴慎是一只小松鼠, 体型小,跟在江无阴身后没有半点声音。
小松鼠跟着江无阴走走停停, 江无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在这个地方徘徊。
裴慎发现江无阴自站起来后, 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做什么都是默不作声, 也注意不到脸上的鲜血,他的衣服残破不堪,浑身鲜血淋漓。
裴慎明显地感觉到江无阴有哪里不一样了,他身上的气质像换了个人,他从被鲜血浸透的黑花里出来,没日没夜地寻找出去的路。
过了几日,江无阴找了个黑漆漆的山洞,开始休息。
一天,两天,小松鼠裴慎都在洞外偷偷瞧着江无阴,任何风吹草动都打扰不了他,至于那些傀儡卫,早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去。
直到第三天,裴慎看着江无阴在摆弄着什么。
江无阴在做小玩意,他鼓捣了一下午,才刻出来一个丑丑的小人,小人上还刻了个小表情。
裴慎抬头望去,江无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之后他又看见,江无阴抱着这小人度过每一个夜晚。
江无阴从不将内心想法表现出来。可他最习惯也最害怕的,是这长久以来的孤独。
山洞寒冷,夜里愈发得冷,江无阴身子本就受不了寒,但兴许是太疲惫,他竟然抱着小人睡着了。
裴慎瞧着江无阴脸上未清理的血迹,悄悄转身离开了山洞,回来时江无阴已经抱着小人沉沉睡去。
裴慎叼着片树叶,树叶上盛了水珠,他悄悄来到江无阴身旁,将水珠倒在江无阴脸上,伸出爪子轻轻给他擦拭。
他的动作又轻又缓,生怕弄伤了江无阴。
裴慎在很久以前就发现,江无阴睡得特别沉,按理来说,一个人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人很难进入深度睡眠,可是江无阴却出奇地睡得沉。
也许梦里都是美好的,他不愿这么快醒来。
擦干净后,裴慎又钻进江无阴怀里。
他小小的身子很暖和,也不硌人,江无阴做的小人终究是木头做的,有些硌人。
裴慎躺在江无阴怀里,听着熟悉的心跳,叼着江无阴的衣袖让江无阴的手搭了上来。
这样江无阴就不会冷了。
接下来的这几天,裴慎开始偷偷做一些小动作,方比如,在夜里江无阴休息的时候,他偷偷跑去给江无阴找吃的喝的。
在江无阴夜里不舒服的时候,他偷偷用爪子给江无阴捶腿做按摩。
在江无阴不注意的时候,裴慎偷偷在洞口撒下一粒从别处寻来的种子,等待这粒种子长大开花。
时间如沙漏,又轻又缓。
裴慎做这些,从来没有刻意避着江无阴,也没有刻意躲躲藏藏,因为他要江无阴知道。
你不是一个人。
有人在陪着你。
……
江无阴从黑花里爬出来时,已然有些心灰意冷,从他出生开始,这个世界就一直在抛弃他。
很小的时候,母亲离开了他。
再长大一点的时候,他没了双腿。
他从未受到过爱戴,也少有人爱慕。众人对他嗤之以鼻,他低到尘埃,人群中一眼也望不到他。
很多时候,他想,他也许这辈子,都会这样过去。
可是当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很不一样。
他从黑花里爬出,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爬到洞口,这些日子他都寻找在能离开碎魂冢的方法,碎魂冢暗无天日,这几日来,他有找过出去的方法,却无果。
碎魂冢被金刃卫动了手脚,已和几日前不太一样。
他们是铁了心不想让江无阴出去。
时间在他面前流逝,这好似是个八卦阵没有出路,他兜兜转转了好久,只觉时间流动地从未这么慢过。
很多次,他近乎放弃,近乎奔溃。
却在某个夜晚,黑漆漆的山洞里多了新鲜的食物。
夜里似乎并不再寒冷。
腿上的酸痛总在翌日晨起时会缓解。
天边那抹血色似也正在渐渐消散。
冷冰冷透着寒气的洞边,突然多了朵粉色的小花。
那抹粉色很亮丽,它柔软漂亮,似泛着微光,这是第一次江无阴感觉到,原来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粉,也可以拯救一个世界。
……
裴慎日复一日地陪着江无阴,慢慢地,他习惯了和江无阴在这里的日子。
江无阴会照料裴慎种下的小粉花。
夜里,江无阴也会抱着他入睡。
江无阴每日都会出去走走,裴慎那时就偷偷跟在他后面。
裴慎有时候想,这样的日子多好,远离喧嚣,远离纷争。
他和江无阴在这里很快乐。
直到有一天,他钻进江无阴怀里的时候,江无阴忽然睁眼抓住了他。
夜很黑,江无阴将毛茸茸的小松鼠举起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小松鼠的眼。
松鼠的眼和人的眼截然不同,若说从一只动物身上看见了某个人的影子,江无阴觉得自己很有可能疯了。
但那一刻,他从小松鼠身上,真正地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他无比地笃定,没有怀疑地看着那只松鼠。
他这些日子来不是没有感觉到那些细微的变化,于是他在夜里留了心眼,偷偷观察着夜里的动静。
他发现在洞外躲着的松鼠总是会在夜里叼些果子进来,然后非常娴熟地钻进他的怀里。
虽然很小,但很暖和。
那只松鼠他其实从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只不过他没在意。
但从那天开始,江无阴开始偷偷观察那只松鼠,那只松鼠也许是无意中闯入碎魂冢,发现这里有人,于是向人求助。
果不其然,某天,那只松鼠开始在他洞边刨洞,江无阴想,也许那只松鼠发现向自己求救无果,开始自己想办法,想通过洞从这里出去。
却在后来的一天,江无阴发现洞边松鼠刨过的地方长出了朵粉色花朵。
是那只松鼠种的。
只是那一刹那,他想起了那个人。
于是江无阴开始照料那朵小花。
夜里松鼠钻进来时,他会下意识揽紧松鼠。
每天他都会出去逛逛,那个时候,他会去留意身后细微的声音。
在这没有一个人,布满鲜血的地方,江无阴和这只松鼠相伴,度过了这里的每一天。
可是今天过后,江无阴要走了。
徘徊数日,天终于找到了离开碎魂冢的方法,明日便可离开。
江无阴想来想去,决定今夜好好看看那只松鼠,明日将他带出碎魂冢,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在松鼠钻进来时,他抓住了毛茸茸的一团,迎着月光瞧着它。
没有料想中的挣扎,那只松鼠也看着他,他们对视许久,仿佛历经了沧海桑田,江无阴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湿。
江无阴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到底是思念极致,居然觉得一只松鼠像那个人。
他对那只松鼠说:“明天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此后,你便可去寻找你的自由。”
松鼠没有挣扎,只是乖巧地躺回了江无阴怀里,它安静地躺着,似乎听不懂江无阴说的话。
江无阴垂眸,伸手抚了抚小松鼠的毛。
漆黑的夜里,松鼠和江无阴相拥而睡,他们默契如常,就像往常的许多个夜晚一样。
裴慎感受到了江无阴的情绪,他终于在那些残破不堪的绝望中,看见了一点希望。
他和江无阴度过了在碎魂冢的最后一个夜晚,裴慎知道,江无阴还有他自己的事要做。
黎明前,裴慎悄悄从江无阴怀里挣脱出来,他捡来树枝,在洞前地上比比划划。
……
江无阴醒来的时候,小松鼠已经离开了。
面前依旧是小松鼠给他叼来的食物,足够他路上饿时吃,看着那些比平日还多的食物,江无阴终于明白,小松鼠离开了。
他走出山洞,外面的天比往常清澈,湛蓝的天空下,地面上似乎落了字。
江无阴低头看去,地面留了用树枝勾画出的字,字迹歪扭,他却一眼认了出来。那字他认得,他曾在药方上见过,在很多时候瞥过,是裴慎的字。
刹那间,无数在碎魂冢的日子都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每一个瞬间都融入了地上字迹中。
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都站在你身后。
我等你来找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