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 虽已入春,宁川的夜还是泛着凉。
军队整顿,万物俱静, 江无阴此行,只带了两万精兵。
比起江初手里的, 实在少地可怜,他把更多的留在了大江城。
有人觉得他此举匪夷所思。
江无阴坐在火堆旁,一只黑鹰落在他旁边,他眼神一柔, 从黑鹰上取下信纸展开来看。
是裴慎的回信, 裴慎在信里说让他好好回去,还说这几日跟着阿香学了做各式各样的猪蹄。
江无阴手指抚过信纸上的字迹,心里泛起几丝暖意。
旁将领见江无阴反反复复看着一张纸, 大着胆子问:“凝王殿下, 这是什么?”
江无阴回:“家中妻室写的信。”
将领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从未听说凝王有妻妾这事,他转了转眼, 觉得这事不可说, 又闭了嘴。
江无阴看出他的疑惑,却不打算解释, 只将信纸折叠放好。
夜很凉, 北川蝉鸣,似乎硝烟从未来过。
……
江无阴才走没多久, 大江城里,九益城传来的消息让众人跌入低谷。
九益城被瑞王攻下, 当夜屠城。
韩丞战死, 夏冷清被俘。
江初原本是往大江城来, 突然调头往九益城去了,攻下九益城后,他直接朝大江城来。
此次战役,不少藩王都归于江初麾下。
大江城这边势单力薄。
“听说瑞王破了九益城,十缺城,月城三城,直逼大江城!”
“他将城攻下后便屠城……这几天连着下雨,怕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
大江城气氛陷入低谷。
病重的江澜听到这个消息,直接从床上爬起,喝了几日药,他的体力总算有了好转。
他披上外袍执起剑柄,凭着气力出府门。
“殿下,你不能去!”清虚拦着江澜,江澜看也不看清虚,只冷道:“让开。”
“殿下,算我求你。”清虚见劝不动他,直接跪了下来,“你现在怎么救夏小姐!”
江澜停下步子,凄凉地笑了声。明明是春天,这几天却出奇地阴沉,就好似蒙了层永远看不见天日的浓雾。
大江,早已不是那个大江了。
……
外面的消息传地沸沸扬扬。
裴慎自然知道了这个消息,虽然江无阴留了许多兵力在大江城,但各地藩王的实力不容小觑。
他想起九益城的大家,韩丞,君羽,小景,还有徐娘……
他眼睛有些泛酸,手握成拳,江无阴正在往那边去,和江初碰面是必然的。
裴慎心口莫名有些不舒服。
江无阴带的兵马并不多。
他越想越难受,连药也熬不下去,白行天在旁边找药材:“裴裴,你看见党参放哪了吗?”
裴慎没有回答。
白行天抬头,发现裴慎思绪飘散,半晌才回神将党参递给他,白行天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
江初一路往大江城走,他这一路上边走边攻,连破三城。
“殿下,这个女人怎么处置?”有人问,江初转头扫了眼被捆住的夏冷清,冷笑:“看着她,待会到宁川,把她送进本王帐里。”
夏冷清发丝凌乱,江初笑着看着她:“真没想到,韩丞到死都护着君羽,本王心好,让他们死一块了。”
提及此处,夏冷清发疯般挣扎起来。
见夏冷清反应如此激烈,江初笑了:“你是不是还想着江澜来救你,我告诉你,江澜现在就是个废人。”
夏冷清忽然愣住,江初继续道:“他中了蚀骨毒。”
许久,夏冷清都没再挣扎,泪珠从她眼角滑落,眼神却很凶狠,她肩膀轻轻颤动起来。
江初微微眯眼,很喜欢她这副模样,满意地笑了:“走。”
他们很快到了宁川地界,宁川一过,前面便是大江城,有人忽然惊道:“殿下,前面有人!”
江初抬头。
前面确实有一人,那人身骑黑马,外披黑色披风,手握利剑,直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前面漆黑,那人却很明亮。
哦,是他。
认出来人后,江初嘴角淡淡一牵,嘲讽道:“江无阴,你腿好了?”
夏冷清微愣。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很久以前的江无阴。
少时世家子弟总是聚在一起,江无阴那时剑法极好,意气风发,千金小姐们总是会多看他一眼。
可是自江无阴摔下马后,她再也没见过那样的江无阴。
江初冷笑,拔剑道:“给我杀了他们,本王要提他的头去见江澜。”
夜黑,本就不利于战斗,江初的兵马专门训练过夜里战斗,很快就占据了优势,江初一拉马缰下马,直接来到江无阴跟前。
江无阴一剑挡下他。
江初冷笑:“这么多年,你的剑法居然不减,不过……可惜了。”
两人僵持不下,江初一路连破三城,军队实力自然不容小觑,两人交战之时,江初再次猖狂一笑:“怎么,大江城可怜得只有这点兵力了么!”
两人实力不相上下,江无阴军队人马不及江初多,被逼得节节后退。
江初笑得愈发放肆,他提剑砍向江无阴:“今夜我要提你的头去江澜。”
江无阴忽然笑了,他一剑挡下江初,后反手将剑横在江初脖间:“你没这个机会。”
江初见惯了兵刃,横在脖间的剑不足以畏惧,他用指尖推开兵刃,指尖顿时传来阵凉意。
霎时间狂风呼啸而过,漫天乌鸦从树林里飞起,风声和乌鸦声交织,数道黑影一闪而过。
马匹忽然躁动不安,周围士兵警惕起来,江初微微眯眼:“怎么回事?”
“殿……殿下!你后面!”有人惊道。
刹那间凉意四起,似乎有什么东西站在他身后,等他反应过来,他已摔落马。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准确来说,那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面孔,他似乎在看着江初,又似乎没有。
江初捏紧剑,忽然想起了死在岁月里的传闻:“江……江无阴,你……你居然……”
原来这就是江无阴只带这些兵的原因。
尘土掀翻,江无阴的剑毫不留情,直接刺穿江初心口,抬头那瞬间,天边似也染成了血色。
江无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他抬腿踩在江初膝上,他的声音泛着凉意:“你也想尝尝断腿的滋味么?”
他分明没有用多大力,江初却觉得疼痛无比。
疼痛间,江初想起了江无阴十五岁那年秋猎摔下马。
江初想反抗却像被抽了所有力气:“你们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杀了他!”
军队像是死了般,没有回话,江初转头看去,那些士兵一个个颓然跪倒在地,已然断气。
鲜血从他们脖间汩汩地流淌而下,拨开绿草流到江初的面前,江初看着那些鲜血,第一次觉得鲜血如此刺眼。
即便如此,江初仍然冷笑道:“江无阴,就算此战你赢了,大江百姓也绝不会接纳你!”
江无阴眸色一沉,踩得愈发用力,天边蓦地传来鼓声,是从大江城传来的。
江初大笑起来:“其余藩王已往大江城去了,不出一个时辰,大江城将会被夷为平地!”
“无论如何..”江初的笑声越发狂妄,“你都不可能赢!”
……
大江城内慌乱逃窜,外面厮杀声传来:
“宣王殿下重伤,大江城快守不住了!”
城墙之上,江澜立在城墙上,他的手臂被箭羽刺穿,却仍咬牙硬挺,指挥着士兵。
一个个将领倒在血泊之中,连眼也未合上。
“殿下!这里我来!”清虚上前扶住他,他却推开清虚:“我不能倒下。”
清虚眼眶微湿,他家殿下自十六便开始出征带兵,一直到现在,已经有五年。
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他也要将大江城百姓护在身后。
江澜望着眼前景象,原本繁华的大江城门口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这里不再是繁华的都城,更像是人间炼狱。
江澜想起江怀曾对他说过的话:“澜儿,以后父皇不在,这大江就靠你了。”
血染红了地面,空中盘旋着黑鸦,喻示着即将变天。
江澜凄笑一声,他终究守不住大江城。
满地的血色,兵戈相接,忽然有人高喝:“凝王殿下!凝王殿下回来了!”
天很黑,却依然看得见有人骑马而来,他手握利剑,身披黑色披风,在一众敌军中杀出条路。
鲜血沾了他满脸,他执剑毅然决然地杀了进来。
“真的是凝王!”
冷风呼啸而过,凉意爬上众人后背,黑夜中摸不清来人的方向,只听得见有人倒地的声音。
冰凉的血溅上大江士兵的后颈,场上根本看不清来人的身影,敌军个个倒下,血腥味瞬间弥漫在空中,血腥味散开,他们才得以看清来人面孔。
暗紫轻袍,衣上绣着诡异的花纹,惨白的手上沾满鲜血,似是将人的脑袋生生拧了下来。
有人惊讶,有人恐慌,但这些人并未有伤害大江军队的意思,几招过后,士兵们明白这是来帮他们的人,提剑和他们一同作战。
战场上一片厮杀,紫衣人数量不足一万,却速度极快,以一抵十,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江无阴提剑踏马而来,大江士兵再次重振,凝王回来了!
江澜再次拔剑:“誓死守住大江城!”
“誓死守住大江城!”
一声令下,士气大振,众兵听令,江无阴似踩风而下,离北王还未反应,头颅竟应声而落。
几年未用剑,他的剑法却是出奇的好!
离北王倒下,江无阴落地之时,轻轻往后看去一眼。
一把金箭从他身侧飞过,直穿百米之远,江无阴望着那金龙呼啸而过,抬头看去,身着青衣的男子一跃而起,箭落,他恰好落在了江无阴面前。
裴慎落在江无阴身侧:“这一战,我们一起。”
一剑一箭,划破天际,万千兵戈的较量,硝烟滚滚。
他们在这血腥的战场上并肩作战,竟配合得出奇得好,这一刻,他们仿佛是这世间最契合的战友。
……
大江城内,对于忽然扭转的局势,百姓眼里都流露着欣喜。
裴慎因为被敌军划破了手臂,血从手臂上流出,他的血不同于常人,流得缓慢而少。
陈婉儿在营地旁边包扎,瞥见裴慎便过来给他包扎,这场战争不止是他们的战争,许多王公贵族的小姐都纷纷加入进来,有的贡献米粮,衣物,会包扎技巧的便来搭把手。
陈婉儿的哥哥是将军,她自然也会一些基本包扎。
裴慎未让她包扎,只叫陈婉儿拿来个碗,将之前流的血盛了起来。
裴慎抬头,江无阴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江无阴连脸上污血都未来得及擦,拿过裴慎手臂上看着:“你接这么多血做什么?”
“我的血珍贵,这么浪费可惜了。”裴慎回道,“万一以后有用处呢?”
江无阴低头给他包扎,眼里有些自责:“下次我不会让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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