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噼里啪啦作响, 大江皇城倾颓不堪,在火海中逐渐扭曲变形。
火光烛天,厮杀声, 抽泣声交织在一起。
裴慎猛然惊醒。
眼前哪里还有皇城,头顶是朴素的屋檐, 他脑袋还有些疼,原来一切都是梦。
他记得……他被金刃卫打了一掌。
“公子,你终于醒啦!”一道女声传来,门口一姑娘端着药走了过来, “你感觉如何?”
姑娘衣着朴素, 裴慎环视四周,这应当是个农家。
裴慎起身来,问道:“你是何人?”
姑娘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叫小景, 我那日去采药, 发现公子昏迷在河边,公子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说罢她从兜里摸出条链子来:“这是我在公子旁边捡到的,应当是公子重要的东西吧。”
那是江无阴的护身符, 这是个水晶吊坠, 水晶已经碎裂,应当是金刃卫给裴慎一掌时碎的。
那一掌并不轻, 这护身符护了他一次。
裴慎眼睛泛酸, 将护身符紧紧地捏在手里:“多谢小景姑娘。你找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小景摇头:“并未。”
裴慎心里有一瞬的失落, 江无阴和林雕怎么样了……
他抬头,窗外的雪已经化了, 原本被雪压着的树枝上开出新的绿叶。
外面阳光明亮, 却并未让人生出几分美好。
裴慎心一紧:“现在是几月了?”
小景回:“公子, 已入春一月了。”
裴慎剧烈咳嗽起来,竟然已经入春了,离他和江无阴遇袭,竟已经过了两月之久。
两个月了……
小景忙拍拍他背,端药给他喝,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小景开了门,裴慎瞧见门外站着个妇人,妇人牵起小景:“小景,那小子醒了没啊?”
“徐娘……”小景唤了妇人声。
徐娘又道:“我知道你捡了个小子照顾,那小子醒了吧?醒了就赶紧走!徐娘这牛车还有两个位子,这世道这么乱,军队马上就打过来了,徐娘是担心你,才过来捎上你。”
小景牵紧了徐娘手:“多谢徐娘。”
继而小景过来搀扶裴慎:“公子,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随我一起走吧。”
裴慎未缓神,只问道:“我方才听你们说……军队?”
徐娘领着他们往外走:“小公子,看来你还不知道吧?”
牛车上还有几个村民,看着都是老实人,见他们坐好才驱使牛车。
“江帝突然驾崩,未留遗诏,太子又疯了,如今人人都想坐上这帝位。”
“离北王,淮南王,各地藩王打得不可开交……可怜了宣王,孤守皇城。”
“宣王怕是守不住皇城。”一村民接了话。
没想到裴慎才睡了这么久,睁开眼来已是物是人非。
离北王,淮南王……这些都是异姓王。
在此之前,大江历任皇帝都未封过异姓王。
但江怀不怕似的,继位便封了当年出生入死的将领为王,这一封,便是四位。
当年不少人私下议论江怀,说他年轻气盛做事不稳重,谁知江怀称帝这些年,这些藩王竟未动乱。
可是如今便不是这样,当年陪江怀打天下的人许多已不在人世,现在的异姓王大多都是子承父业,根本不懂这片江山的辛酸,面对眼前这块肥肉,都想将这肥肉叼在嘴里。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裴慎听得心惊,忙问:“那……那凝王呢?”
“凝王?”徐娘似乎是不知道有这号人般,半天才道,“哦,你说的是那个废了双腿的王爷?我倒没听说关于他的事。”
“此次战事激烈,不知死了多少人,怕是……没了吧。”
裴慎打断:“不可能……”
小景见他又激动,忙扶住他,牛车缓缓行驶,有村民问道:“徐娘,我们往哪去?”
“往北边走,越远越好。”
一行人缓缓往北行驶,路边毫无生机,草木枯竭,在那个和平的现代,裴慎从没体会过战火的滋味。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民不聊生。
小景告诉他,他们是莲花村人,是大江一个小村庄,那里以盛产莲子出名,在还未开战时,村里日子还是过得很好。
但战事一起,村里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战火从南而起,南方打得激烈,北边对百姓来说是最安全的。
裴慎坐在牛车上,手里轻轻地摩挲着护身吊坠,他此刻无比地急切,想见江无阴一面。
可是如今战乱动荡,他不知江无阴下落,又该去哪里找,若是乱跑,还会给别人添乱。
他跟着小景他们一同往北走,牛车虽然慢,但总比徒步快,一路上看见许多废弃的城池,夜幕低垂,他们该找个地方歇脚。
要到远方的北边去,一天可到不了,村民们准备在路边歇息。
裴慎看着手里的吊坠发神,忽然有村民叫道:“前面有座城!”
另一村民回道:“这一路上来,城多了去了,都是些弃城……”
战事激烈,有不少城难以抵挡,城主弃城而跑,一路上弃城还不少。
“不、不是!”那人道,“那座城亮着灯!”
裴慎抬头朝前看去,凄凉的夜空下,当真有一座城,那座城亮着灯,仿佛照亮了周边事物。
小景欢喜道:“是九益城!莲花村隶属于九益城,城主定会放我们进去的。”
村民们来到城门底下。
片刻,城墙探出个人头,高声问道:“你们是何人?”
小景回道:“我们是莲花村村民,想恳请城主收留我们一晚。”
那人闻言仔细思考了些,半晌他下来问道:“怎么证明你们的身份?”
小景没了话说,徐娘忙上前从兜里摸了把莲子出来:“您看。”
那莲子色白,粒大,裴慎知道有四大名莲子,都产自不同地域,产的莲子也有所不同。
徐娘本是准备揣几把莲子路上充饥用,没想到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那人仔细观察了莲子会儿,又取了一颗走:“待我回去禀告城主。”
众人在门外等了半晌,终于有人开了城门,众人欣喜,踏入城内。
城内亮着灯,方才拿莲子进去的守卫身后走来一人,那人身着戎装,看着他们并未说话。
这人声音沉稳,生得剑眉星目,且仪表不凡,很有统领风范。
徐娘上前道:“此番多谢将军收留。”
那人答道:“你们不该谢我,是城主放你们进来的。”
那人安排了他们的住处,徐娘在外点了灯,不禁感慨道:“本想去北方避难,没想到还有人收留我们。”
裴慎收好吊坠,问:“方才是何人?”
“是小韩将军。”小景低声回道,“他驻守九益城。”
小景为裴慎讲起这位小韩将军,这位小韩将军名为韩丞,以武出名,一直驻守在九益城。
此战,有城主投降,有城主弃城而逃,唯独九益城屹立不倒。
九益城地理位置绝佳,是兵家必争之地,各地藩王都想争这块肥肉。
但显然,他们并未争下。
接着徐娘开始叹气。
如今天已经很黑了,裴慎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和徐娘他们收拾了下,裴慎找了个地方歇息。
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裴慎捏紧手里吊坠。
……
这小城还算平静,裴慎熟悉会儿了后,翌日清晨便出门去买早饭。
如今他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从小景和徐娘口中得知了近来发生的事,也大概有了些了解。
他低头思忖,不知不觉渐入了深巷,抬头看去,是座修还算漂亮的府邸,恰好碰见有个小丫鬟从府里出来。
那门匾上三个大字赫然显眼——城主府。
裴慎陷入思考。只见那小丫鬟往外走,他想了会儿,便跟了上去。
小丫鬟来到了间药铺,隔会又取了药离开。
裴慎低头琢磨,有人病了?
这生病之人……莫不是九益城城主?
裴慎来到那间药铺,询问了伙计一番:“刚才那姑娘买的什么药?”
伙计没说话,裴慎递给他些钱:“放心,我不会做什么。”
伙计如实告诉了他,裴慎听后,心中已有了大致猜测,只道:“若那姑娘下次再来取药,给她加一味这药。”
伙计微愣,裴慎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药铺的伙计也是对各种药材颇有了解,听后微诧:“公子,你这法子…我都未曾想到。”
裴慎笑了笑,伙计抬头再看,裴慎已没了人影。
二日,小丫鬟果真再来取药,裴慎放心,便往回走。
裴慎回屋里歇息,才歇息了一时辰不到,便有人来敲门,门口立着那小丫鬟:“公子,城主有请。”
踏进城主府裴慎才觉,这城主府并不大,也没有想象中的奢华,倒是略显朴素。
小丫鬟领他进了一间房,房内燃着香薰,一白衣青年坐在椅上,长发散垂,面色苍白,见裴慎来,他开口道:“裴名医。”
他的声音略显虚弱,裴慎初见江无阴时,也觉他虚弱,但眼前人完全与江无阴不同,此人看起来是有气无力。
裴慎微滞。
“是不是很惊奇我为何认出了你?”君羽道,“满京城都在传你的事,我这个九益城城主,虽离得远,但对这些事情还是有所了解。”
“裴名医抓药里必定辅助一味神药,你在我药里添加的那味药,亦是此药。全天下除了裴名医,还没有人会这么搭配。”
裴慎看向君羽,动了动唇。
他说得没错,这城主果真是认出他来了。
“城主说得不错。”裴慎回道。
君羽没有过多过问:“如今世道乱,哪里都不是容身之处,如今我还能护住这城一时,裴名医若无处可去,也可住下。”
“多谢城主。”裴慎半晌才道,“现在大江战况如此激烈,城主定也知道上头的一点儿消息。”
百姓口中皆有不同,并且百姓对于皇家事也不是很清楚,裴慎带着仅有的希望,来问离他最近的君羽。
“我明白裴名医的意思。”君羽似是看出他想问什么,道,“但凝王殿下的消息自战乱起便断了....我也不太清楚。”
裴慎不语。
君羽轻声咳嗽起来:“不过裴公子,没有消息未必不是坏事不是吗?”
裴慎离开城主府前,向君羽讨要了一套剑法,君羽给了他,说是韩丞平日练的。
乱世之中,谁又能依靠谁,唯有让自己更强大。
裴慎这几天一遍又一遍地想,如果他再强大点,如果他再厉害点,兴许就能护住江无阴...
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从城主府里出来,已是暮色低垂,有不少百姓出门拿物资,裴慎听见他们议论:“听说瑞王和淮南王联手,一路打过来了。”
“北州城已经失守,陈将军被淮南王给擒住了!”
裴慎听得一滞。
他记得陈婉儿有一位兄长,自小精通武艺,后来做了将军。
“如今大江战乱,分为了两派,一派以宣王为首,一派以瑞王为首,其余几个王爷除了跟从瑞王宣王的,还有下落不明的……”
“下落不明?这乱世,皇帝都没了,这没几个王爷,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有人叹息。
“如今宣王殿下卫守皇城,听闻宣王派了他手下重将带三万精兵过河南下,马上就要到咱们这里了!”
“宣王这位手下重将是哪位?怎么没有听说过..”
“无所谓了!只要我们能撑住七日,就一定能等到宣王殿下的援兵!”
大江变化翻天覆地,这一战将所有人捆在了一起。
裴慎听着几人的讨论,又发起了呆,不知不觉已走到了院前。
他再次回过神来,待回到屋里,便翻开剑法书认真研读,由此学到了第一基础,学剑术首先是要练好拳。
而裴慎恰好是跆拳道黑带。
……
小景整日看见裴慎在院里练剑,有了跆拳道的基础,裴慎学得很快,日复一日,一天从早练到晚。
终于,他练出了成就。
一共用了五天时间。
江澜的援兵还没有到,城里的物资也快用尽了,军队时不时还要跟敌军的一些小兵小将产生摩擦。
这日裴慎练得差不多了,便外出去打水,城里的井水其实也不太够用,因为部分人的使用不当,水已有些许污浊。
裴慎叹了口气,正想着用什么法子能让这水变得清澈点,忽然“轰”的一声从天边炸起。
转瞬间,城内慌乱起来,有人叫道:
“先躲起来!”
裴慎起身来往外去,九益城老弱妇孺都找地躲了起来,外面炮声连连,转眼,有人匆匆抬着伤者进来。
“这里人手不够了!”
源源不断的伤者被抬进来,裴慎发现处理伤口的都是女子,城里的男子大多跟随韩丞上了战场。
“血快止不住了……”
“我来。”裴慎越过人群,他处事镇定,上前接过绷带,开始给伤者处理伤口,有人奇怪地看了他眼,又继续埋头处理伤口。
外面每一声都落在人心里,裴慎尽量不被外面所侵扰,低头认真地处理伤员:“都把伤者送到我这里来。”
有人犹豫,却在这种紧要关头,只能选择信任。
裴慎处理着伤者,等处理完时,外面炮火声才停歇。
众人抬头望向城门口,韩丞被士兵搀扶着进来,胸口似是受了剑伤,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但即便如此,众人在看见韩丞那刻,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
韩丞用剑支撑着自己,有人扶着韩丞过来,医师撕开纱布,先给韩丞清洗伤口。
裴慎在旁边拿了些可以消毒的水过来,便听有人着急道:“韩将军,宣王的军队快到了吗?”
其余人低头沉默不言,这几日来战事频发,九益城不是第一次受到攻打,韩丞每次都挡在城外,早已精疲力尽。
韩丞忍着伤痛,回那人:“各位不要慌,宣王殿下他们已经过河了。”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悬着的心得以落下,韩丞咬咬牙,目光转移,落在了不远处一白衣人身上。
那人有条不紊地给伤员处理着伤口,脸上表情从容不迫。
韩丞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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