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半个人都不见的小巷顿时热闹起来, 巷里家家户户都堆过来看热闹,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手笔。
送东西的队伍排得长,巷外的人都忍不住往里瞅:“这巷子这么破, 究竟是谁这么有钱啊?”
“谁知道呢,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短短一炷□□夫, 这间毫不起眼的店铺前已堆满了人。
裴慎思忖间,李员外已经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裴名医能在短时间内让江无阴对他如此信任,本就不简单,如今看来, 更不简单。
是个人物啊。
李员外心中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要是能在裴慎这里学点这种手段,那不是能抱上江无阴大腿了?
但比起这个,李员外更关心究竟是谁送如此豪礼, 他凑上去低声问裴慎:“裴公子, 这是哪位贵人送的?”
裴慎实诚道:“我也不知道。”
李员外会心一笑:“我懂,我懂,我都懂。”
裴慎:……你懂啥?
白行天则同李员外不同, 他若有所思, 半晌将裴慎拉到一边:“你觉得是谁送的?”
“反正没人会送我这个老头。”
裴慎陷入沉思。
白行天低声道:“我瞧着像是那天抱你那小子送的。”
裴慎没有说话,只觉脸有些烫, 什么那天抱他那小子, 怎么连白行天也……
白行天以为他没想起来,又继续道:“就是那天你来帮我修屋顶, 你不小心摔下去,抱住你那小子。”
裴慎呛了一声:……你别说了。
但过了会儿裴慎就冷静下来了, 这么说来, 还真有可能是江无阴送的, 毕竟裴慎认识有点钱的……就只有他了。
陈婉儿在旁边轻笑出了声,不知道是否是刚才听见了白行天的猜测。
“这个时候肯花这么大手笔帮裴名医的应当不是坏人。”陈婉儿的笑容让大家很快静下了心,“兴许是像我一样想感谢裴名医的人吧。”
白行天:“这样说也挺有道理的。”
马屁精李员外:“...我也觉得。”
好在这时,那边放门匾的人打破僵局:“裴名医!这个门匾落什么字呢?”
在古代,门匾一般都是先刻好字再送过来,兴许是送门匾的人不知道裴慎要落什么字,直接将师傅请过来了。
直接……将师傅请过来了。
现场制作。
李员外惊叹,好大的手笔。
白行天摸摸胡子:“老朽没什么文化,一切看裴公子吧。”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裴慎身上。
裴慎收回思绪,低头沉思。
众人等着他说什么高深莫测的词,却听他道:“就叫……地球药铺吧。”
裴慎思来想去,翻遍了自己的词典,总觉得那些高大上的词不贴切。
最后他锁定了一个词,地球,都是建在地球上的,多贴切,又接地气。
简单,直接,多好,太复杂了反而让人觉得故弄玄虚。
在场的人鸦雀无声:……
地球?
啥意思?
最后还是李员外带头笑了起来:“裴公子这个名字取得好,听着就很不错啊。”
李员外:其实我也不知道啥意思。
陈婉儿思索了会儿,也道:“这个词我从未听过,可也不觉得难听,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太傅家的大小姐都这么说了,刻字的师傅也点点头:“大小姐说得对。”
于是开始刻字。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李员外凑过来看裴慎:“裴公子,这地球二字,是有什么奥妙吗?”
裴慎一本正经:“实在。”
……
瑞王府。
江初微合着眼靠在榻上:“地球药铺?”
他的腿被蛇所咬,但他并未看清是什么蛇,只是叫宫里御医看过后,是毒蛇。
幸好当时发现得及时,下人及时将毒吸了出来。
冬天蛇极少出没,江初觉得这不是偶然,前脚他拿了江无阴瓶子,后脚就被蛇咬了一口。
他虽不了解他那七弟,但知道他性格古怪,也记起了一点陈年往事。
那时候江无阴八岁,江锦轩带着几个世家弟子蹲守江无阴,等着他过来时将其推下湖。
奇怪的是,江锦轩被蛇咬了。
当时此事闹得甚大,宫里上下都在打蛇,太医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江锦轩救回。
江初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是如今转念一想,这事恐怕有些蹊跷。
来报信的人点头:”主子,你这几日让属下观察裴慎,属下也仔细盯着了。”
江初沉思:“那我问你几件事,你过来。”
……
因为人多,弄到下午竟然已经弄了一大半,相比之下,昨天裴慎三人做的显得微不足道。
日落前,大家便各回各家,裴慎守了会儿便回去了,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他心里大致有了个数,这东西,八成是江无阴送的。
裴慎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先回房。
给江无阴备的贴贴暖还放在桌上,裴慎盯着这些贴贴暖,突然想起来昨天自己忘了什么了。
昨天……他没有给江无阴敷腿。
裴慎:……完了。
……
快要天黑,江无阴执笔写字,他低头琢磨着,门忽然被敲响。
“进来。”
裴慎推门而入,他抱了一堆贴贴暖,江无阴似乎是没料到他会来,将桌上东西不动声色地翻了个面。
裴慎当做没看到,直入正题:“今天那些东西,是你送的吗?”
裴慎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什么事情都不喜欢磨磨唧唧,有啥就说啥。
江无阴似乎没料到他这么直接,垂下眼睫:“嗯。”
裴慎放下贴贴暖,轻声道:“谢谢。”
江无阴看了他一眼,少年低头打开贴贴暖,神色认真,他又道:“昨天忘记给你敷腿了,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不大,却很真诚。
他突然道歉,弄得江无阴有些措不及防。江无阴自小到大,宫中人也时常忽视他,江无阴记得自己有次同其他兄弟去玩蹴鞠,他在边上看了许久,都没有人邀请他上前。
他踌躇半天上前,他们也只是说,忘记江无阴了。
没有人因为忽视他说过一句对不起。
江无阴望着裴慎,眼神自己都未察觉地柔和下来。
眼前这个人,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
裴慎神色很真诚,他俯身下来给江无阴敷腿:“以后都不会再忘了。”
以后都不会再忘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江无阴觉得自己心里某处软了下,他甚至有了个荒唐的想法——竟然觉得自己今天花的钱很值。
江无阴低头注视着裴慎,裴慎给江无阴敷腿的手微顿:“怎……怎么了?”
江无阴转移视线:“没什么。”
裴慎低头继续给他敷腿,江无阴望着少年的发顶,那根呆毛随着他的动作微晃。
江无阴莫名觉得心情很好。
两人沉默着,江无阴突然轻声咳嗽起来,裴慎抬头,忽然想起最近入冬,江无阴夜里容易凉。
裴慎思绪飘散,兴许是今日受了江无阴的“贿赂”,他看向江无阴,问道:“你这几日夜里着凉了?”
江无阴否认:“没有。”
裴慎觉得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好在以前爷爷教过他把脉,他将江无阴手拿过来一看,发现江无阴寒气有些重。
应该是最近夜里着凉了。
江无阴还真是嘴硬。
今年的冬天不同以往,今日冬日又冷又长,就算在屋里也能感受到从窗外溜进来的寒气。
裴慎没再说话,认真地给江无阴的腿敷了贴贴暖,这样江无阴的腿便不会受寒,敷好后,他起身来收拾东西:“这几日夜里凉,你注意保暖。”
江无阴:“嗯。”
他收拾好便跟江无阴告别离开,走到走廊外,隐隐听见从江无阴房里传来的咳嗽声。
这声音一听便是忍了很久的,恐怕江无阴方才在房里便想咳嗽,只是等裴慎离开了才肯咳出来罢了。
裴慎聪明,不会听不出来,他步子一顿,咬咬牙,又倒回房里。
江无阴看向突然折回来的裴慎,他踏进来半天都没有动静,像是冻住了般。
裴慎犹豫半天,终于挤出几个字:“我待会给你熬药,这几日太冷,今夜我留下来。”
江无阴微愣,等反应过来时裴慎已经没了人影。
……
裴慎给江无阴熬了药,江无阴喝下后,抬眸看向裴慎,裴慎有些不自在,从说完刚才那句话便没怎么正眼瞧过江无阴。
江无阴下意识垂眸:“如果你不想留下来便走吧。”
“我不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如果不喜欢,可以不做。”
裴慎微愣。
他其实内心也没这么抗拒,只是比以前多了一些……不好意思。
不知怎么了。
江无阴垂着长睫,裴慎半天才道:“也不是不喜欢。”
话刚说出口,裴慎就有点后悔了,他在说什么啊啊啊。
江无阴抬睫看他。
裴慎轻咳声转移话题:“这几日这么冷,先把这几日熬过再看吧。”
他又继续给自己找台阶下:“更何况想要恢复腿,身子也得照顾好。”
江无阴没有说话。
夜幕拉下,江无阴睡得早,早早便上床睡了,裴慎在旁犹豫半天,今天怎么还不变瓶子……
江无阴躺下,很自觉地给他留了旁边的位置。
裴慎只能硬着头皮躺下。
灯熄灭后,两人一同睡着,不知是不是人形缘故,裴慎总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江无阴睡在旁,他能听到江无阴均匀的呼吸声。
听着江无阴的呼吸,裴慎的不好意思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丝安心,他低声道:“谢谢。”
江无阴还是听到了:“什么?”
裴慎:“之前的银子……今天的材料,谢谢。”
漆黑的夜瞧不清江无阴脸上神色,他无声地笑了。
说完这些,裴慎很应景地变成了瓶子,小瓶子一骨碌地钻进被子里,顿时没声了。
幸好变成瓶子了,这样就不尴尬了。
江无阴那边没了声音,裴慎便闭上了眼。
他想起了许多,以前很多时候他也是一个人,从学校到工作,一个人习惯了。
但是他和江无阴不同的是,他一直生活在荣誉和成就之中,读书时在学校里名列前茅,工作时又屡创佳绩。
可却仍然孤独。
他和江无阴的孤独,不同却又相似。
可是好像来到了这里,他身边人好像也多了起来。
裴慎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夜微凉,江无阴辗转多次未睡着,突然瞥见旁边小瓶子半个瓶身都露在了外面。
江无阴将小瓶子轻轻抱过来,拉过被子盖过他的下半截瓶身,然后轻声道:
“也谢谢你。”
……
翌日,裴慎觉得睡得很舒服,他早早地又去看自己的药铺。
毕竟现在当老板了。
……
江无阴醒来的时候,裴慎已经离开了,留下了熬的药,还附带张白纸:醒来喝。
江无阴喝下药,忽然觉得喝药也不是这么苦了。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江无阴伸手到窗外,一缕阳光在他指尖跳跃。
他嘴角难得地浮起丝笑意,低头将昨夜收的纸拿了出来。
上面落了个“裴”字,字体刚劲有力。
江无阴低头思忖,将“裴”字用笔圈了起来,然后缓缓地在旁边画了个小爱心。
今日阳光格外闪耀刺眼,那个小爱心在暖阳与清风中,冒着闪耀的金色小泡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