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掉入不见一丝光亮的海底, 肺里的空气被榨干,无法呼吸只能不断往下沉,冰冷海水如同一只手掌拽着他沉沦。
无尽的绝望, 他努力想要往上游,却始终比不过下落速度,海水灌进他嘴里, 记忆也如同海水一起灌入,他突然记起来。
唐时苏、唐时苏……他死了吗?
痛苦在心脏里蔓延, 全身骤然失去挣扎力气, 他才清楚认识到少年对他有多重要,唐时苏的存在几乎融入他的骨血里, 如果唐时苏死了,跟一节一节敲碎他所有骨头没有区别。
所有人在死亡面前渺小如同尘埃, 他陡然挣扎起来, 在黑暗深海里奋力往上游,而海水又拼命把他往下拖,拉锯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感觉到一束光线刺入双眼。
这种感觉,就跟他在夜里开车时见到那束光一样,带着拯救希望笼罩着他。
他用力朝那束光的方向伸手, 光芒在指缝间穿过,然后收拢包裹住整个人,他在这一片光亮中蓦地醒来。
没有海, 他所处是一间病房,还能闻到医院独有消毒水味, 唐云帆愣住, 分不清现在还是不是在梦境中。
旁边的唐政鸣发现他醒来, 问道:“怎么样,昏睡一天有没有不舒服?”
声音拉回唐云帆思绪,他摇了摇头,真实而残酷记忆再次涌回脑里,心跳骤然加快,一下子竟然说不出话。
他不说话,唐政鸣也会跟他交代清楚,他说:“你杨阿姨还在急诊科那边。”
还在……这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唐云帆眼珠转动,他目光十分专注盯着唐政鸣,褐色瞳孔里好像藏着团希望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唐政鸣本来抿着唇,见他这幅模样顿时心软,他起身摸了摸他头发,有些毛刺手感,像是抚摸麦芒,“时苏手术很成功,不过现在还在icu观察……你干什么!”
唐云帆利落翻下床,脚刚触及地面就感觉到了针扎一样疼痛,他差点没站稳,一屁股坐回床上。
唐政鸣心里那点柔软因为他乱来而消失,他沉着脸喝止,“你不要脚了?”
唐云帆才发现自己两只脚到脚裸处都包扎着,看起来有点滑稽。
唐政鸣拧眉训斥:“谁让你光脚到处跑?光是给你处理脚上伤口就让医生花很长时间,现在还这样不管不顾!”
他很快又想到他这样着急原因,轻吐出一口气,缓和语气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着急,但总要理智点,你着急也没有用,只能添乱。”
唐云帆根本没在意他说什么,他对唐政鸣说:“我要去看他。”他突然想到里面不能随便探视,补充说,“我在外面就好。”
“那不就是添乱!”唐政鸣觉得自己的话白说了,因为他看到唐云帆眼神十分坚定。
唐云帆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他的内心被狂喜所占据,还夹杂着不知名酸涩感情,促使心脏砰砰直跳。
他确实没必要过去,因为过去也看不见唐时苏,但是不理性情绪驱使着他要这样做,哪怕见不到。
……
唐政鸣边推着轮椅,边对唐云帆说,“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最终还是唐云帆坚持打败了他,还有部分是他对于儿子被绑架后的怜惜。
等杨婉秀再次看见唐云帆,她一时间不敢看他眼睛,只怪她当时太急,直接对唐云帆发泄出所有绝望情绪。
唐政鸣看到她苍白脸色,以为她还在难过,安慰说:“别太担心,这边也有人专门看着时苏,你两天都没好好睡觉,回酒店休息下吧。”
杨婉秀微微摇头,唐政鸣见她坚持也没说什么,发现唐云帆在盯着那面墙,普普通通却隔着病人与家属一道墙。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他专注的目光却像是能穿透墙的阻隔看见里面的人一样。
突然,唐政鸣裤兜里手机响起来电铃,他很快掏出手机摁掉铃声,并关掉音量。
他手机还没放回兜里,转为震动手机在手里嗡嗡直震,他脸色有些僵硬地迟疑一秒,然后对他们说:“我去接个电话。”
他往外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杨婉秀两只手拧在一起,用力到青筋凸出,她突然直起身,对着唐云帆说:“云帆,昨天我实在太着急才那样,对不起。”
唐云帆转过眼神,他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你不用道歉,其实你说的没错是我没保护好他,本来他也不用受伤。”
杨婉秀听不懂他的话,因为她不清楚被绑架期间发生什么事,但她猜想大概是唐云帆惹怒绑匪,导致唐时苏一起被牵连——
毫无根据的猜测,可她也不能真的去追究什么,现在的她已经恢复理智,再加上唐时苏手术成功,再深挖下去会显得她很刻意。
如果她知道唐时苏是自愿去替唐云帆挡枪,那她绝对不会保持这样镇定,只是她还不知道,“你们都是孩子,面对那些歹徒还能做些什么,只是我太着急,我以为时苏……”
“算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语气哽咽,泛红眼里泪光闪动,话说得十分动人。
如果唐云帆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估计会被她这幅外表所欺骗。
唐云帆没心情跟她打太极,“唐时苏情况怎么样?”
杨婉秀一怔,才意识到唐云帆是专门过来“看”唐时苏的。她微抿唇,说道:“情况还好,后天应该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唐云帆不自觉看向那堵墙,悬着的心蓦地砸下来,砸得他脑子有点晕,可心里却安定许多。
很快,唐政鸣打电话回来,见到唐云帆与杨婉秀各自沉默他也没放心上,毕竟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关系。
出乎意料的,唐时苏第二天就转到普通病房。
而唐云帆总算能见到他,这整个过程心情唐云帆不想再次体验。
门被推开后,唐时苏早有预料似的将目光看向他们,他的面色不再显露病态,也没有刚动过手术后的苦痛阴郁,他的状态看起来比唐云帆还好。
他乖乖叫了唐政鸣、杨婉秀,然后目光停在唐云帆身上,“哥,你伤的严重吗?”
唐云帆感觉不真实,他差点就失去眼前的少年,眼睛温热着,“没什么。”比起唐时苏所经历的,他这算得了什么。
唐政鸣把轮椅推近了点,只要唐云帆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唐时苏,可以确认他是真实存在。
他确实伸出手,不过还没触碰到唐时苏就克制放在床榻边缘。
在两个大人目光下,他们之间划分出一条无言界限。
可唐时苏突然从被子里抽出手,不给人反应机会,一下子握住唐云帆的手。
唐云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他看着唐时苏,听到他说,“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杨婉秀下意识蹙着眉,她本来想叫唐时苏不要乱动,他才刚转到普通病房,她不想再出现别的问题。
唐云帆手指微颤,确确实实温暖从指尖传到心脏,又随着心脏泵血涌向四肢百骸,握住的这只手不再冰凉,不再没一丝回应。
他轻轻反握,对待易碎品般小心。
*
唐云帆彻彻底底放下心,回到自己病房后他又补了个觉,没有做梦,却比任何梦境要令人舒服。
最后还是护工叫醒他,并给他带了吃的,说他从中午一直睡到晚上,两个大人都很累先回酒店休息,让她来照顾孩子。
等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发现脸色不太好,头发凌乱,眼睛有些肿,好像泡在网吧狂打三天游戏的网瘾少年。
第二天,唐云帆除了脚没有别的不适,因为睡的时间太久精神过于充沛,而他的病房也来了两个特殊造访者。
是警察,与唐政鸣一齐进门,唐云帆顿时明白他们来意。
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年轻男人。
女人坐在椅子上,面色严肃,不是不通情理严苛,只是她习惯保持这样表情,“我们过来是想到调查你们被绑架期间发生的事。”
唐云帆注意到“你们”二字,看来被调查不仅只有他,“好。”
女警察负责提问,整个绑架的开始经过以及时间,唐云帆陈述时没有把唐时苏能力事情说出来,而且他那是正当防卫。话里模糊处理为唐时苏跟绑匪争斗时那男人失手开枪打死自己。
女人眼神锋锐,好像一切事情都会在她眼神下显露原形,但这一切是针对罪犯而言,她将整个过程里可疑点提出。
“你们被绑手脚,怎么挣脱的?”
唐云帆有点紧张,这有关于唐时苏能力。不过他面上没透露分毫,把包扎的脚给她看,“挣扎开的。”
女人说:“我们在现场发现有手铐。”
唐云帆:“我弟弟先解开手铐,具体我不清楚怎么回事,可能是那个手铐坏了。接着绑匪想杀我,他就反抗男人最后绑匪失手杀了自己。”
话里真假掺半更让人分辨不清真实,而且他基本放心,唐时苏可以听取别人心声,无论他编出什么样谎言他都能接上。
嘴可以骗人,大脑不会。
女警察沉默一下,眼前少年实在太过冷静,而另一个叫沈曜少年做完手术后拒绝接受调查,听说家人在给他安排心理医生辅导治疗。
毕竟当时情况她也清楚,地上死了几个人,别说少年,就连大人都不一定撑得住那样场面。
“你是16岁?”
唐云帆:“对。”
“你当时为什么不在原地等待救援,而是选择自己开车下山求救,还有你为什么会开车?”
平常少年怎么会有这么大胆想法。
唐云帆手指微微收紧,但他仍然冷静回答,“因为怕等不到救援,我只是在赌一条出路。”
迎着女人目光,他眼神是一样坚定,“我不知道弟弟中弹在哪,那时每过一秒他离死亡越近,救援再快也不可能在不清楚情况贸然前来营救,我没有选择。”
女人微愣,听到他接着说,“我喜欢车,对车很了解,虽然我年龄不够没考驾照,但在那种环境我只能试一试。”
唐云帆在之前世界考过驾照,他当然不怕,只是女人听到他这种没练过的还敢在那种夜黑风高的崎岖山路往下开,一颗心不自觉收紧。
“这是很危险行为!”女人神情很严肃,“一不小心你们两条命都得没,以后别再做这样危险事情。”
“好。”
唐云帆表现受教,女人一时没有话说,她在心里把整个事情梳理一遍,没有什么疑问后她站起身来,看着床上少年,“你很勇敢。”
她严肃眉眼忽然弯起一点笑,显得温和起来。因保护他人去冒险的少年虽然鲁莽,却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