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总共挥了三剑。
第一剑,挥退了攻击,粉碎了战火。
第二剑,奔袭万里,惩戒暴徒。
而第三剑。
贺游望着他愈渐透明的身躯,再也无法维持住在将士面前的威严与冷静。
他满脸无措,张开手,想要去抱住他。
可少年停在天上,他纵然有再高的内力,又如何能……
能够真正如这仙人之法一般,上青天呢?
他的心中蔓延起一阵强烈的悲意,以前那股总是空落落的空虚感再次席卷了他。
在遇到主神后,他就很少再有这种感觉了。
现在……他紧紧捏住双拳,目光死死地盯着空中似乎已经放下宝剑的少年。
他想,他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少年喜欢笑,他如此想着,面上也强颜欢笑地扯出了一抹凄然的笑。
快回来吧,他可以继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很好骗的。
回来后,他再也不想上什么战场了。
继续当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陪他长大,同他一起逍遥快活,带他体验人世间的乐趣。
什么都好。
只要……他能再留下来。
再骗骗他,骗完他这一世。
他说什么……他都会信的。
可主神不爱骗人。
一直都只是他,会错了意。
他从没说过他不会走。
他好似又扬起了剑。
谢折原愣愣地望着这一幕。
这一刻,他的心中浮现的不是离别的伤感。
而是……
他惊叹地问系统。
“殿下他……原来……不是人吗?!”
系统没有回答,他却满脸恍然大悟。
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为何他有着近乎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有着这样一副世所罕见的精致皮囊。
为何他像个捂不热的机器人一样,无论他如何掏心掏肺的攻略,进度条的增长速度也总是如蜗牛爬行一般。
还有。
他不会笑。
他对系统破口大骂,努力忽略掉心中极具升腾的惶恐。
“特么这隐藏人物本来就是个机器人吧?你玩我呢?”
“让一个机器人产生感情,还将我当做心腹,你觉得这可能吗?”
“他笑不出来,是程序里就没设置笑这个设定吧!”
“我真是疯了,我居然还真想过将这家伙扶成帝王,尽心辅佐他……”
系统也呆住了。
他忙放出一阵电流,不至于弄伤谢折原,但能让他感受到疼痛而闭嘴。
谢折原还没来得及喷它滥用权限,系统却已经将他喷了个狗血淋头——
“快闭嘴吧你,心理吐槽也不行,我能捕捉到你的心电流,038肯定也可以……”
“停止你那无知的臆测吧,你知道他是谁吗?”
“你见过能用神力的机器人?你见过这么厉害的机器人?”
“他妈的老子自己就是AI,你说老子没感情?”
“呸呸呸,你竟敢将这位大人和我们比?我们配吗?”
“我的天呐,你之前还严词指责了这位大人,竟然还有过想利用它的想法,完蛋了,我们俩都要完蛋了。”
“我怎么就绑定了你这样的宿主……老实按任务走多好啊,你突然变什么卦……”
听着系统在他的心中不断低喃着完蛋了。
谢折原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也不在意他的谩骂,急切问道。
“什么这位大人的,他……到底是谁?”
*
一直关注战事的三皇子突然收到了一封加急秘报。
他接过信鸽脚下的信,不知怎地起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展开信,看了上面的内容后,他的心中稍安。
信上说,西北联军均被一道古怪的闪电劈中,晕倒在地,人事不知。
差点沦陷的福州城,立即反应过来,将那些敌军或杀或关了起来。
他们将这称之为神迹。
由于神迹并没有将西北联军的士兵们杀死,所以他们也是秉持着关押俘虏为主的策略处理。
“神迹……”
三皇子念着这个词,心中的不详却越来越浓。
怪了,这明明是喜报啊。
可是……他上一世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上一世的天鼑王朝一直主和,虽然偶有战争,但靠着送礼送公主,还是平和地稳住了和西北的关系。
上一世也没有什么火箭筒。
他的脑中飞快的过着近年的记忆。
这一琢磨……他们天鼑这些年,就好像被施加了什么时间加速的法术一样。
步子迈的,太大太大了。
他是准备徐徐图之,等自己上位了,在商量进攻西北一事的。
但他们虽然步子迈的大了,这运气……
却好像变得更好了。
也不能说更好了。
三皇子面色沉沉,想了起来,似乎总在危急关头,他们天鼑,就会有奇迹或是好事发生。
他昨日还将那祸害七弟内力倒退的原因找了出来。
就是那个以前陪着七弟的嬷嬷干得。
无知妇人。
每日都喂七弟一碗避寒药,却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药方,有两味药材是相冲的。
虽然能畏寒,但却是在消耗他的根基。
将他七弟一副习武的好根骨都给弄坏了。
他才想到七弟,心中的不安却怎么也压不住了。
他在殿内徘徊一阵,衣摆一甩,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得自己亲自去差人问问看。
出了殿,路经撷芳殿时,他突然停了脚步,想去撷芳殿再看看。
他遇到了林子安。
林子安的手边放着一副未完成的画,手上也捧着一副画好的画。
他走得近了,便看清了那两幅画。
林子安手上那副,便是当日七弟与贺游他们走时,骑在白色骏马上的画。
他的确是有几分功底在的,虽然画上的少年到底不如七弟本人精巧灵动,可也依然能看出他的风华正茂,英姿勃发。
他的手边,是画至一半的文旦树。
林子安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没有行礼,目光依然痴痴地望着手上的画。
三皇子本能地皱眉,语气也不觉冷厉了几分。
“对着皇室子弟露出这副神情……子安啊,你在想什么呢?”
林子安默默放下了画。
他的眸光好似因为他这句话才重新聚焦。
没过一会,又忽而蕴满了泪水。
他不禁偏头,看向满脸阴翳的三皇子。
他看到了三皇子眼底压不住的焦虑。
他苦笑地掀了掀唇,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起来。
“三殿下……”他啜泣着,含着呜咽,吞着眼泪,道,“我突然,好难过,好难过。”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有没有七殿下这个人……”
“我刚才看着这幅画,就好像,就好像他永远也只是个画中人……根本就,就没有什么七殿下……”
“怎么可能没有呢,我才见过他的,我见过他好几次的……他跟个仙人一样,善良又好看,他存在过的。”
“我还听贺游说过他的,说他七岁时便能力拔文旦,我想来这里,将他当时的模样给画下来。”
“但是,我好像突然想象不出,他长什么模样了,他七岁时,该是什么模样呢?”
三皇子越听面色越黑,冷喝道。
“你作画作疯了不成?你没见过他,你哪里画出的这副画?”
“你又没见过他七岁的模样,自然画不出当时的情景。”
林子安的泪水止住了。
他呆愣地仰视着三皇子。
一点也不顾及他冷的发青的面色,险些就想揪着他的衣领确认了。
他的模样又喜又悲。
“你说……他存在过的,我见过的。”
“我就说,我就说我没见过的话,怎么可能画出这副画呢?”
“那些家伙果然都是骗我的,或者是他们身份不够,见不到七殿下罢了。”
“那、那七殿下,现在,在哪呢?”
他满脸喜色与期待地问三皇子。
三皇子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什么在哪里,他不是和贺游他们一起上战场了吗?你自己都画着呢。”
林子安的表情依然呆呆的:“上战场?这原来是……去战场的画吗?”
“那我等他回来……等他回来……”
他仿佛疯癫了,又双目无神地流起了泪。
三皇子收起自己前不久才认为的,天鼑运气变好了的想法。
这林子安怎么跟被邪祟入侵了一样?
好歹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三皇子决定为他叫个太医看看。
可很快,他觉得自己可能也要看看太医了。
他之前派去调查七弟的探子回来了。
他什么也没带回来,只带回了自己满头的疑问。
探子小心翼翼地问三皇子:“这……这七殿下,是何人?”
林子安似乎也听见了。
他缓缓扯出一抹,仿佛一碰就能碎的笑,望着三皇子。
三皇子的手指抖了抖,指着林子安手中的画,怒不可遏地颤声道:“七殿下,就是他啊,天弘深!”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在搞什么鬼!”
*
一直想见见大名远扬的天鼑七皇子长什么样的金如林,终于如愿以偿了。
但他此刻却恨不得自己从未说过那番话。
他就应该听副将的,别多嘴,直接杀。
这就是天鼑七皇子?
这是天鼑那老儿能生出来的?
尼玛,这是人?
哪家内力功夫,能让人站在空中如此之久?
哪式剑法,能有这种横推一切的威力?
他看到了什么?
引雷霆,召狂风,啸剑气。
哪一招,都不像是人能做到的。
飘逸的白发,俊美的少年。
他像神明一样。
他的所作所为,更是不真实得像个神话。
金如林甚至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心思,只想匍匐在地,虔诚地,俯首称臣。
将整个西北都送给他。
博他欢心。
或是,能得到他那么丁点注意就好。
他满眼沉沦地望向空中,见到少年扬起了第三剑。
能死在他的剑下……哪怕仅是剑气,都让他感到荣幸倍至。
可少年的最后一剑。
不是对他们。
贺游看得目眦欲裂,眼红如血。
谢折原僵在了马背上。
他还没从仿佛傻了的系统中,问出少年的真实身份。
便见到了这让他即使轮回再多世,也永远忘不了的一幕。
少年……将剑指向了自己。
他转过身,面对着底下全然呆住了天鼑军,面对着贺游,面对着他。
他用力地扯了扯唇。
同往常一样,又是失败的笑容。
谢折原虚握着,不禁大声喊道。
“不会笑就不要强求,你下来,你还小,为师慢慢教你。”
主神看向他,忽然出声,冷冽的嗓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说:“你,笑一下。”
谢折原以演员的职业素养,嘴角上勾,露出一个迷人的笑。
主神似乎有些嫌弃,目光很快从他身上移开了。
他垂眸,鸦羽似的睫上好似盛着整个夕阳的美景,又或许是他此刻的身躯虚虚实实,明灭不定。
他看上去柔和与温暖了许多。
他望向贺游。
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他有些不高兴。
“你,笑一下。”他又继续对贺游道。
贺游笑不出来。
他如何强颜欢笑,都无法挂住那抹脆弱的假笑。
主神看着他极力想要讨好他的动作,心中仿佛被什么刺了刺。
“算了。”他的剑尖移向自己的心口。
贺游语无伦次地喊道:“再等等,我笑给你看……你想看什么样的笑都行……别走……”
主神感受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神力。
他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安抚贺游,或是篡改他们的记忆了。
整个天鼑王朝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盲目哭泣的林子安,看到了满脸愤怒的三哥,看到了自己那还在寝宫内打盹的这一世父亲。
父亲……他有时候还真像,自己的父亲。
他想爸爸了。
但是……爸爸啊,我也好舍不得,这个世界。
他的眼角忽然湿了湿。
他怔了怔。
038也怔住了。
还没学会笑。
他倒是……先学会了,哭。
这是哭吗?
应该只是流泪吧。
庞观仰视着怔在空中的少年,忽然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这眼泪一开闸,就再也止不住了。
他的殿下……为何要受这种苦?
明明可以不用如此难过的。
大人啊,你也狠得下心吗?
主神最后还是将目光回到了贺游身上。
他的剑也变得虚化了。
“谢谢,我们……”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只剩下了口型,“马上,就能再见面的。”
他挥下第三剑。
云层激荡,大地嗡鸣。
天降暴雨。
夕阳也落了下去,夜幕很快续上。
没有星辰,只有一弯惨白的月。
他,不见了。
空中,再也没有什么白发少年。
而与他们对峙的西北联军,却全都莫名其妙地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议论方才的异象,也没有人提到“七殿下”的名讳。
谢折原出奇地大吼了一声:“安静,敬礼——!”
贺游的肩膀微微发颤,他看着突然披在自己身上的主将袍,看向原本庞观所在的位置。
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趣事,又像是陷入了某种疯魔的状态中,冷冷的笑了。
深深……
我马上就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