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袖间画着白色十字架的人正朝地面上随性地泼着油。
站在最前方高台上是一道瘦削的人影,他的脸被硕大的兜帽遮了个大半,唯一露出来的部位还带上了纯黑色的口罩。
“吾神会铭记你们的贡献,待吾神苏醒后,你们的家人都将会得到宽待。”他的声音好似不是从喉间发出的,带着无法分辨的沙哑与机械感。
挤满人群的会场突然间全都沉静了下来。
空气中飘着肃穆萧瑟的冷气,无人注意到,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混杂其中。
“我,我想回家。”有一道年轻的女声忽然小小地啜泣起来。
台上人的头微微偏了偏,几乎就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其余人也都或明或暗地偷偷看向了声源处。
“你后悔信仰吾神了?”台上人又用那奇怪的腔调发问道。
刚刚那道声音的主人果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泫然欲泣地环顾四周,在见到自己附近一位把玩着打火机的斗篷男后,更是吓得双目溜圆,身子哆嗦。
“我……我……我不后悔。”她干巴巴地强颜欢笑道。
“哦?”站在她旁边的斗篷男笑眯眯地拨动了打火机。
女孩紧闭双目,任凭泪水哗啦啦顺着脸庞滑落,语气沙哑又虔诚地匆匆抽泣着道:“自己的存在能为吾主的苏醒提供一丝助力,这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嗯。”台上的人收回了视线,轻飘飘就下了判决,“你的心态既然发生过动摇,接下来的献祭,就由你第一个证明自己吧。”
女孩紧咬下唇,在旁边的斗篷男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颤悠悠地不得不应道:“……是。”
*
主神和公如林在他们刁难那个女生的时候便赶到了他们附近。
这地方可不好来,给他们情报的人说这里可能布置有幻境,都不能跟他们保证消息的准确。
不过幻境对天生就有着堪破一切虚妄双眸的主神来说……就跟不存在没区别。
公如林从自己的机车里拿出一个工具箱状的背包,利索地挎在了自己腰上。
“让我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公如林从中拿出一根望远镜。
主神没见过:“这有什么用?”
公如林不争气地瞪了他一眼:“小点声,这就是个普通望远镜,我刚刚不是将他们的门给弄坏了吗,用这个可以帮我清楚一点的看到他们在做什么。”
“哦。”主神失去了兴趣,就这东西的效果,他不用神力都能做到。
他甚至连那边正在交流些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主神听到了女孩子哭泣的声音。
他讨厌这种悲伤与恐惧的情绪,也不喜欢哭泣声,对流泪更是容易感到不适。
“人类的献祭,是什么意思。”他面无表情地提问,也不知道是问038,还是公如林。
038翻出以前找的千度词汇,吞吞吐吐道:“献祭,汉语词语,意思为奉祀,祭供。”
这解释让主神更加不明所以。
公如林:“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献祭一般是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其他人……”
主神脸色肉眼可见的更阴沉了:“里面在举行献祭仪式。”看来和神域的意思差别不大。
“哈?”公如林不禁错愕地低呼,给的资料里面不是说这组织搞传销活动,没说……搞封建迷信到这种地步的啊?
主神随口道:“我去救他们。”
公如林下意识按住他的肩:“等等,他们那么多人,你怎么救?”
主神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好似没有人能真正让他放在心上,或是说,没有什么危险配得上他花心思。
“……抓住出头的人不就好了么。”
“出头的人?”公如林呆了呆,“你知道是谁?你就那么有自信?”
“听说这里有两个异能者呢,我们对他们的实力还深浅不知,总不能就这样莽上吧?”
“你怎么比我还盲目自信啊,万一他们有枪呢?你以为我们的身体就不会被子弹弄伤了吗?喂,你不要以为异能者就无敌了好不好!”公如林替他着急。
主神轻抬下颚表示赞同:“你说的对,那你在这待着。”
公如林放下望远镜,气笑了,挑眉反问:“那你呢?”
“我不会乱来的。”主神满目平静,又仿佛在念诵着圣经一般,“他们在欺骗那些教徒。”
“撒旦是无法来到这个世界的。”
“信仰撒旦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我要去扭转他们的信仰。”
公如林抽了抽嘴角,居然也关注错了重点:“那你想让他们信什么,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神明?”
主神没理会他无知的冒犯,目光遥遥看向前方似乎封闭着的院落,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没有神会一直单独偏爱一个人的,也没有神能够有能力关爱到所有人类的方方面面的。”
“只有在走投无路之下,才能去求助神。”
“如果做过的善事足够多,替神解决的麻烦足够多,神会予你一点恩惠的。”
“但那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
“人类总能在逆境中找到办法,所以,与其相信神,不如相信自己。”
这是天深第一次对公如林说如此多话,还是剖析人生哲理的话。
这话要是其他人和他说,他早就嘲笑起对方想太多,以为说点什么不明觉厉的话就能来他面前装13了。
但由天深说出来……
他的神情一定很呆,就如同他现在久久不能平静的心湖。
如果这是在古代……
他想,他很可能,愿意为了实现天深脑子里的想法,而肝脑涂地。
他自嘲地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和天深待一起久了,他都要被天深的中二气息给影响了。
这些话翻译一下,不就是白哥天天在他们组织嚷嚷的处事要领么——
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其他未知的幸运上,也不要期望普通人类能替你们保守秘密。
公如林还在这神游,主神已经轻屈手指,就这样直接而又强悍地敲碎了这处异教聚集地的大门。
公如林的嘴张得仿佛能吞下一颗鸭蛋。
大门轰然倒塌的声音瞬间将院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连038都为自家殿下这样大胆直白的举动给震惊的无话可说。
主神见他们看着自己,又不说话,目露不解,似领导视察地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好。”
站在高台上的青年警惕地打量着他,他的面目全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这种“敌在明我在暗”之感让他突然窜出来的慌乱放下了几分。
“你是谁?”他对正准备去抓最先哭泣女孩的同伴微微侧了侧头,又装作和谐友好地同主神攀谈。
“天深。”主神慢吞吞地如实道。
天深的耳朵内携带者一颗很小的隐形耳机,这也是便于和公如林通话。
公如林在后方收集着证据,一边用望远镜焦虑地看着天深。
他现在都不敢乱动,怕打草惊蛇,让天深冲出去的行为白白浪费。
他忽然对自己这一次的任务充满了担忧,赶紧用深海色的内部道具向白亭观发了个求救信号。
哪有人直接报真名的!
公如林无语凝噎。
“天深?”高台上的人回忆着这个名字,发现自己映像里完全没有,便断定这是面前少年说的假名。
无所谓,他也没指望对方会说真名。
“你也是想来参与接下来的祭祀仪式的信徒吗?”他问。
主神:“……”笑话。
即使是真的撒旦神,都得听他的。
主神垂眸又抬眸,璀璨的眸子里仿佛有着无尽的神威,竟比那高台之人气势更盛:“你知道自知之明怎么写么?”
高台上的人打了个响指。
在其他人的视野中,他的旁边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状的虚影。
那虚影生得丑陋,庞大的脸上只有一双黑黝黝的巨眼,眨动间还泛着红光,头颅下方则是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的黑雾,黑雾两旁又萦绕着一对形式翅膀的蓝雾。
主神毫不掩饰地嫌弃道:“真丑。”
撒旦是个很注重外貌的神。
他绝不会想知道人类居然把他幻想成这幅丑样。
院落内,除了高台上的人和那个把玩打火机的斗篷男,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
被推到柱前的女孩也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
她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那里好像不再像以前一样,有着发自内心的面对未知的臣服与对神秘的信仰。
兴许是恐惧与悲伤交织,在生与死之间多次横跳,当下时刻,她的脸竟不自然地泛起了阵阵红晕。
她想,她好像对那个突然闯入的宛若神明一样的少年,一见钟情了。
既然她已经背弃了自己的信仰。
那她得在死前为少年做点什么。
撒旦,是魔鬼。
她为什么会信仰一个魔鬼呢。
她屏去了眼中的泪水,现在大家的注意力要么在虚影上,要么就在那个少年身上。
更多的教徒,连看都不敢看虚影,只知道死死地低着头。
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虚影说话了,声音同高台之人说话时的感觉如出一辙,都是一样的古怪沙哑,电子阴沉,听不出是个什么鬼东西在说话。
主神更嫌弃了:“又丑又难听,更没有能力,为什么他们,会相信你。”
他要是这样的神,都不会好意思去要求别人信仰他。
完全就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
虚影漆黑的眼眶又晃出一片片血腥之色,也不怪他:“你小子实力不错,老实一点,可以不用献祭,留着当我苏醒后的卫兵,好处不会少你的。”
主神会稀罕么?
主神抖了抖肩,忽然感受到了笑的情绪。
尽管他的面庞还是精致又冷酷的,但他,到底还是被这天真且不知量力的蠢话,逗……笑了。
这是主神殿下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名为笑的情绪。
当天地间最尊贵的神发笑时,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