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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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听眠孤伶伶地站在那里,单薄的身体犹如一只萧瑟的折柳,在寒风中簌簌地发着抖。

即使今日天高云淡,风光正好。

江慎方才上头的情绪渐渐缓和了下来,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他不是没见过傅听眠哭过。

……在那个混乱的夜晚,两人云尤雨殢气氛浓烈,傅听眠攀着他,脸上的表情恍惚又贪婪,大胆地表露自己的快乐,生理泪水随之不断地涌出。

但那是被爽哭的,江慎又被迫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当时只想他哭得更狠些。

这会儿人真伤心了,却是另一种哭法,他大约是委屈极了,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撅起来,菱角似的下巴皱成一个小肉窝,乌黑的眼珠雾蒙蒙的,晶莹的泪水很快浸湿了长长的睫毛。

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流浪狗,可怜巴巴地呜咽着。

江慎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做,他宁愿对方在那什么的时候多哭哭,也别这么折磨人了。

何况傅听眠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说开始的那个,现在这样,活像江慎怎么欺负了他似的。

打住,想什么呢?江慎赶紧收回飘到天际的神思,让自己别在什么奇怪的地方过多联想。

他看着傅听眠,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一步,离傅听眠更近些,下意识抬起手背,在他脸上蹭了一下,想要拭去脸上的泪似的,放缓语气说道:“别哭。”

这时院子里卷起一阵微风,旁边树上粉白色的花瓣吹落到傅听眠的鼻梁上,被江慎拂去。

因他唐突的动作,傅听眠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前所未有的乖巧。

江慎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傅听眠的眼尾和眉心流连,细腻白嫩的皮肤稍微一用力就会留下红痕。

他似乎并未察觉这个动作有多么冒犯和暧昧。

指尖的温热覆在骨碌碌乱转的眼球上,长长的睫毛轻飘飘地扫过指缝。

骤然带起一股酥麻。

江慎的心跳不知为何都有些乱了。

手立马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傅听眠倒不知道他想了什么,那手停留的动作十分短暂,应该只是想给自己擦眼泪。

虽然好心是好心,但多少有点蹬鼻子上脸了啊!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江慎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刚刚的话,可能真的有些过分了,他蜷住手心,大拇指指腹在食指上揉搓打转,斟酌着用词,道,“因为我也有家人在住院……”

“你家人生病了?”难怪江慎出现在这,原来是家人生病住院需要陪伴,所以才会这么着急上火容易生气。

傅听眠下意识接嘴,情绪还没完全恢复就张口说话,跟着条件反射性地抽噎了下,还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不严重吧?”

早康复了,就是要扎根在医院,做医院的钉子户,立志上下而求索,出院而不得。

江慎也不知道刚刚怎么回事就口不择言怼了傅听眠,后面随便想找了个理由解释一下,没想到傅听眠不仅听进去了,还主动cue完了流程,这会儿只好面露苦笑道:“确实有点大病,很难确定什么时候出院……”

尊敬的父亲大人,对不起了。

江慎在心里默念。

傅听眠怔怔的“啊”了一声,脸上带了一丝同情,诚恳祝福道:“这医院条件好,希望你家人能早日康复。”

“借你吉言。”江慎看着傅听眠似乎雨过天晴的脸,心头涌出一股冲动,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说完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求和也就算了,绅士礼让是江家的基本礼仪,怎么他还能带出了这么恶心的语气。

连自己都恨不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傅听眠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他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会去过多计较别人的好与不好,这会儿听江慎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看对方的时候也稍微顺眼了一点。

“我也没有那么小心眼,”傅听眠连忙摆摆手,手里的报告单跟着晃了晃,有什么东西跟着晃了出去,显然他自己没发现,自觉大度地说道,“原谅你了。”

“那就好。”江慎回道。

说完后两个人窘迫地对视一眼,都不知再说些什么了,傅听眠本身心里有事,这会儿连着发泄了两次脾气,精神上稍微满足了些,人倒是显得疲累起来,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那我先走了。”

“等等。”

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江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傅听眠茫然地转过头,用眼神示意。

“手机给我用一下。”

“怎么了?”傅听眠眼神戒备。

“存一下我的电话号码。”

“哦。”

傅听眠从兜里掏出手机递过去,就说这么有钱的一个霸总,不至于半路打劫他的手机吧。

“密码?”

“……我用人像解吧。”突然想起来这些天都用的人像解锁,而原主原本设置的密码……其实是裴谦的生日。

一直用不上,他就没想到去改。

回头赶紧换了,真晦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脚踩两只船的渣男呢!

这会儿傅听眠在江慎目光如炬的视线下,不知怎的,怪心虚的。

江慎的手掌宽厚,手指修长,比傅听眠的要大上一些,稳稳当当地抓着手机。

傅听眠本想将手机拿过来,但江慎一直没松手,他只好自己把头凑过去对着屏幕。这个动作从远处看,就像是傅听眠对着江慎投怀送抱,然后两人对着镜头自拍。

莫名显得有些亲密。

傅听眠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解锁后就撤开了身体,江慎垂下眼睑,在他手机上捣鼓了两下,不一会儿江慎自己的手机就响了。

是系统自带的铃声。

一点都不意外。

“保存好了,拿着。”江慎把手机还给傅听眠,又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别误会,只是觉得你要是来这家医院看病的话,可以提前联系我。”

嗯?他也没误会什么啊?

傅听眠压住心底的疑惑,见他一片好心,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

看着傅听眠渐渐远去的背影,江慎转身往住院部走去,刚挪开一只脚,就发现脚边掉落了一个很小的长条试纸。

这是个什么东西?

刚过来的时候都没有,这会儿掉在这里,没被江慎踩到,大概是傅听眠刚刚挥手的时候无意间掉下来的,江慎弯腰从地上捡起来,想要将东西给傅听眠送回去。

结果从门诊大楼后面绕了一圈,见人连人影都没了,只好随手拿了回去。

一会儿看完他爸爸,回去打电话问问他。

江慎打定主意,转身直接奔去了病房,刚进门,就见林蓓和江近唐目光炯炯地齐齐望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无穷的八卦欲。

“儿子,你刚刚在下面,是不是打人了?”林女士憋不住话,率先开口。

十多分钟前,她陪江近唐吃完午饭没多久,两人坐在一起看了会儿电视,医院的生活实在无聊,林蓓正想起身去下面走走,就透过窗户远远看到江慎跟一个小男生正面对面在说些什么。

那小孩不知道是不是被江慎欺负了,垂着头,看上去好像是哭了。

“老江老江,过来,有瓜吃!”林蓓把江近唐叫过来。

江近唐装病装得快真的装出病了,得到老婆的准许后,赶紧翻开被子,一个鹞子翻身矫健地下了床,趿着拖鞋小跑过来。

“小江有点出息了啊,”江近唐点评道,“大庭广众下把人训哭,……怎么又动手了?”

“打人不打脸,怎么打人脸上了!”林蓓踮起脚,因为看不太清,只好略带夸大事实的胡乱猜测道,“你说,儿子是不是这段时间因为咱们逼得太紧,心理扭曲了,才会这么狠?”

“有点道理,老婆,”江近唐看向妻子,试探道,“要不下午咱们就出院。”

林蓓白了他一眼,并拒绝了他的提议:“等你下次检查结果出来再说,也不是为了逼咱儿子,你上次真的吓到我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希望你好好的,等儿子彻底接手了公司,咱们就能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好了好了,我错了老婆,出院后我一定注意身体,再也不抽烟喝酒烫头了。”

江近唐人到中年,因为早年工作强度大,身体逐渐发福,头发也有脱发秃顶的迹象,之前捣鼓了几次烫卷,想跟林蓓在颜值上更般配着,结果因为他发质细软不好打理,反而掉了许多,每每都会望着逝去的头发捶胸顿足。

这是他心中的伤,不轻易提及,林蓓只好摸摸他的后颈顺毛。

看到楼下的两人分开后,林蓓让江近唐赶快爬回病床,等儿子进来后正好问个究竟。

“你们都看到了?”江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又想到刚刚两个人的位置,正好在住院部跟门诊的交界处,确实很容易被发现。

“是。”

“不是。”

房间里响起两道不一致的声音。

江近唐看向老婆,自动选择在嘴巴上拉上拉链。

林蓓理不直气也壮地说:“看到了,但没有全部看到,儿子,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怎么能在公共场合打人骂人,这要是传出去,就算是自家的医院,也是一桩丑闻。”

“我没打人。”江慎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然后走过来,坐到他妈旁边。

刚坐下时,忘记了手里拿的东西,手一松,东西就掉到了旁边的茶几上。

“这是——”林蓓眼疾手快地拿起那张试纸,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震惊道,“儿子,这是哪来的?不会是你——”

“不是我的。”江慎头疼地看着他妈,总感觉自己长到这么大挺不容易的,林女士一直都没变,还是小孩脾气,他又解释了句,“就是刚刚那个人的,怎么了,这什么东西?”

他也有点好奇他妈这么大反应是什么情况。

“那个人的?”儿子脸上探究的表情不似作伪,他是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林蓓的表情一下变了,飞扬的秀眉瞬间耷拉了下来,“他不会是你情敌吧?”

“啊?”他妈的脑洞一向是很可以的,怎么就跳到情敌了。

“这不是早孕试纸嘛?”林蓓瞬间脑补完了全部剧情,“不会是你出国前有过什么暗恋多年的女孩,现在怀孕了,孩子却不是你的?”

也不能怪她这么脑补,儿子看着是个健全的好儿子,怎么可能一点感情上的事都不懂,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男主这么多年封心锁爱,除非是求不得。

原来孤寡单身贵族的背后,藏着一段三人行!

江近唐闻言震惊地看过来。

夫妻俩的目光同步落在了江慎的头顶。

总感觉,有什么,绿油油的。

江慎:“…………”

江慎也懵逼了。

没想到这个随手捡到的玩意儿竟然是测试是否怀孕的试纸,问题来了,傅听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据他让孟奂调查到的资料来看,除了裴谦以外,似乎也没见过他跟谁有不正当关系,更别说有来往密切的女孩。

总不能说这个东西是傅听眠自己用的吧?

江慎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不会吧,他们真猜中了?

林蓓和江近唐关切地看着儿子,林蓓安慰道:“你要坚强,儿子,大不了你现在也去相亲结婚,三年抱俩,让他们看看什么是中国速度。”

江近唐的手在被子下面偷偷给老婆竖起大拇指。

江慎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必须得找机会跟傅听眠问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两人只是rou体上的纯洁关系,但他也不是什么随便就能睡的鱼。

他得跟他要个说法。

现在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头顶有什么,绿油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