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的苹果终于削完了，周守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还好没切到手。
宋凌举着苹果，笑盈盈地递给周守林，“周叔，是不是削得比上个好？”
周守林笑着接过，咬了一口，“谢谢小宋，很甜。”
周守林咬了一口，就差点咬到了核，宋凌扯着嘴角笑了笑，“还是削得不好。”
周守林：“削苹果而已，又没什么技术含量，市场上有的是削苹果的工具，还没听说过谁不会削苹果就吃不上苹果的，再说小宋也进步了很多嘛。”
宋凌闻言笑笑，高兴得像个被人认同的孩子，“谢谢周叔。”
“好了，你都守了两天了，快点回去休息吧，这儿不是有护士吗，你别担心了。”
“我回去睡不着，”宋凌慢慢地趴在周守林的病床旁，脑袋枕在周守林的手边，脸埋进被子里，“我就在您这儿趴着睡一会儿，好不好？”
周守林叹了口气，抬手，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再顺了顺他的头发，“睡吧，好孩子。”
*
零点漫画工作室看起来虽然不太正规，员工也懒懒散散的，没想到市场上好多挺火爆的项目竟是出自这个小作坊之手，怪不得有底气开这么高的薪水。
周清洛本身是个漫画作者，有很强的共情能力，他白天认真琢磨游戏剧本，晚上去福利院继续画墙绘。
除了林祁让周清洛有点无语之外，公司的一切都很好。
林祁是马院长的表弟，先前是个电竞圈魔王级别人物，去年退役。
退役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没有对手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没什么意思。
今年买了个中意的游戏剧本版权，要投资开发游戏，就拉着姐夫一起开发了。
原来林祁是甲方爸爸。
苏鸣宽问他为什么要投资游戏，林祁只回答了两个字：钱多。
周清洛忽然有点理解什么叫做有钱任性。
看来宋凌说的‘我也没想到钱那么好赚’并不是凡尔赛，而是发自内心的疑问。
自从林祁知道他是三各之后，一旦有时间，他就会问各种各样奇怪的问题。
“周清洛，星辰网的漫画家都像你这么好看吗？是不是签约星辰网得上传证件照，不好看不签约？”
周清洛一般都是笑着无视他。
“我如果稍微会画点儿画，我长这样肯定也能签上。”
周清洛有必要帮辰星网正名，“签约是要手持身份证拍照，不过应该不看脸，只看才华，稍微会点儿估计不行。”
林祁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趁着办公室没有人，就跑到周清洛面前问这问那，或者讨论漫画《追光》的内容，义愤填膺吐槽里面的反派。
和周清洛一起进工作室的还有那个无领导小组讨论里的领导，看林祁和周清洛这么熟稔，才恍然大悟，原来周清洛是关系户，怪不得无领导小组讨论时，他全程神游太空，都能顺利过面试。
周清洛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散发出什么奇怪的气场，能让林祁这么有倾诉欲。
“周清洛，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坏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们凌傲天？居然要挖我们凌傲天的肾脏？男人没有肾怎么可以？”
凌傲天是《追光》里面的主角。
周清洛埋头画画，敷衍道：“是的呢。”
“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坏的配角，周清洛你这段剧情太古早太失真了，能不能改改？”
周清洛在埋头构思的时候，甲方爸爸在不务正业看漫画，还是看自己的漫画，看也就算了，还当面吐槽。
这是什么样的神操作。
周清洛觉得，上班真的太难了。
周清洛：“二次元嘛，自由创作。”
“你设置的什么破关卡那么多，凌傲天要什么时候才能通关虐死这帮渣渣？别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周清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要他不是甲方爸爸，周清洛就要对他火力全开了。
但他只能隐忍笑笑，“已经画完了，改不了了，你就将就着看吧。”
林祁默了默，妥协道：“那好吧，我先付钱，你能不能先发出来给我看。”
周清洛：“当然不行，和星辰签了协议，不能提前泄露给第三方。”
林祁又沉默了下，“那好吧。”
“林总，我要工作了，您理理思路，看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意见。”
林祁木着一张脸看着周清洛，一脸不爽。
周清洛：“？”甲方爸爸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林祁：“您？我总共也没比你大几岁吧？你22岁，我25，用不着把我叫得这么老。”
周清洛一怔，这话宋凌也对他说过。
林祁：“你怎么总是突然发呆？跟灵魂突然出窍一样。”
林祁用两个‘突然’来形容周清洛发呆发得多么猝不及防。
周清洛回过神，若无其事道：“我在构思人物，灵魂去追灵感呢，林总，我再不专心追，就真的追不上了。”
林祁：“最后一个问题，凌傲天脖子上纹的那两个字母XM是什么意思？心魔？细苗？笑懵？西面？泄密？小妈？小梦？小明？小满？”
周清洛持笔，手一滑，在画纸上画出了一道长长的线，勾勒的草图毁了。
林祁很会察言观色，看出来周清洛有点不开心了，“OK，你工作吧，《追光》很好看，加油。”
周清洛垂着眼睑看着纸上那道长长的线，心想刚才要是宋凌，才不会这么有眼力见，不会善罢甘休，得意洋洋地说被他猜中了，想方设法让他承认，死皮赖脸说他最了解他。
使出浑身解数靠近他的样子，真的很不要脸。
平板电脑滑下来，啪一声打到桌面，周清洛回过神，捡起来，从黑掉的屏幕里看到了眉眼含笑的自己。
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有点想宋凌了。
*
周清洛不得不承认，林祁挑人的眼光很好，项目进行得很顺利，周清洛设计好了个道具，他能从剧本出发，给周清洛一些意见和灵感。
苏鸣宽下了班就要到福利院接马院长回家，周清洛蹭了个顺风车，为了赶进度，晚饭他都随便吃两口面包应付，马超知道后，都会在食堂给他留了一份饭，他吃了饭就开始干活。
林祁每天都坐苏鸣宽的车一起去接马院长，再一起去他家吃饭。
虽然林祁的话实在太多，但并不讨厌，很有眼力见，十分懂分寸知进退，周清洛为了赶时间，也能将就忍一忍。
苏鸣宽在开车，林祁和周清洛在坐在后座，林祁依然喋喋不休跟他聊天。
苏鸣宽：“林祁你平时话也没这么多啊，怎么在周清洛面前变成了话痨？”
林祁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这么多年终于有个能跟我说得上话的有趣的人，你还让我憋着？姐夫，做人要善良。”
苏鸣宽嗤了声，“是，我等凡人不配跟林大少爷说话。”
林祁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懂的都懂。”
周清洛老老实实当个透明人，不搭腔，全程挂着打工人和老板共处一室的礼貌微笑。
但老板非得亲民。
林祁好像受不了车里没人说话，“周清洛，你画画这么好，你怎么会去学硬件电路设计？而不去学美术？”
周清洛：“技多不压身嘛。”
林祁：“那你为什么不去电子厂画电路板？而是来我这里画画？”
周清洛一本正经点头：“因为电路设计是真的难。”
林祁没控制住，哈哈大笑，“清洛你好逗啊，如果我是女孩子，我一定追你。”
周清洛看向林祁，他阳光开朗，坦诚直率，骄傲张扬，落落大方，是个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功成名就的大少爷。
他从小到大被世界的温柔以待，不知道什么是苦，所以浑身都在发着光。
如果宋凌也像他这么长大，那也会是这样的人吧。
林祁眼眸一转，笑着逗周清洛：“不对，男孩子也能追你，行不行？”
周清洛木着一张脸看着他，严肃道：“不行。”
林祁一怔，然后笑着说：“我开个玩笑，你别紧张，又不是真的要追你。”
周清洛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很僵硬，就笑着说：“这事儿可不能开玩笑。”
林祁挑了下眉，“喂，周清洛，我十岁就能打败青年组，拿了全国青少年组冠军，十五岁就能打败职业选手了，就这么看不上啊。”
周清洛怔了下，十岁的时候，宋凌也打败了青年组，拿了全国程序设计大赛的总冠军。
周清洛又不禁想，如果宋凌跟他一样能健康长大，那肯定也会像林祁一样阳光开朗的。
林祁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周清洛？”
周清洛回过神，“嗯？”
“原来你在发呆啊，我以为你在垂涎我的美貌。”
周清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林总，我们来聊聊我今天设计出来的英雄吧。”
林祁往后座一瘫，长叹一口气，“下班了，不聊工作。”
周清洛哑然失笑，作为甲方爸爸，他不可以讨厌工作！
苏鸣宽问周清洛：“你从青陵跑这儿来工作，你家里人不挂念你么？”
周清洛：“我爸爸在和他的老伙伴们筹备着开饭馆，生活很充实。”
苏鸣宽：“你单身？”
周清洛一愣，没料到话题会往这方向转，就太猝不及防了。
没等周清洛回答，林祁就说，“男儿志在四方，姐夫你总问这种儿女情长的话做什么，是吧清洛。”
苏鸣宽看周清洛的表情，笑了声，也猜到了个大概，他大概是感情遭到了什么波折，可能不太方便说。
苏鸣宽：“也是，年轻人重新开始太容易了。”
林祁附和：“当然，身心健康的正常爷们，又不是有什么大病，重新开始当然容易了。”
周清洛转过头看窗外，林祁的话虽是无心，却每一个字都扎进了他的心里。
身心健康的正常人，重新开始当然容易。
那身心不健康的人呢，重新开始有多难？
周清洛想起宋凌每次接受完心理治疗筋疲力尽的样子，眼眶发酸。
还好很快就到了福利院，奇怪的氛围没持续太久，周清洛下了车，张超已经在操场等他。
苏鸣宽和林祁在办公室等了一会，马院长的会议没结束，林祁提议去周清洛画画的地方看看，苏鸣宽就去了。
周清洛穿着工装，坐在铁架子上，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拿着画笔，正在认真涂涂画画。
张超在帮他打下手，看得出来，两人配合得不是那么默契，张超给他递好多次东西，才递对了。
林祁和苏鸣宽站在不远处，看着墙上栩栩如生的话，安静地欣赏。
林祁看着周清洛的背影，笑了下：“姐夫，我是不是发现了宝藏？”
苏鸣宽：“你这小子眼光是不错，周清洛的设计思路和画画水平很高，程序外包的那家小公司业务能力也很强，看来你这个游戏有希望火。”
林祁笑而不语，抬腿朝周清洛走去，“周清洛。”
周清洛停下笔，回过头。
林祁站在铁架子下，抬头看他。
周清洛坐在架子上，托着颜料盘举着画笔，眸色淡淡。
他背后是火红的晚霞。
林祁觉得，再好看的漫画，都不如眼前的景象唯美。
周清洛：“你们还没回去么？”
林祁：“你要画到几点？”
周清洛：“十点吧，赶工。”
林祁：“我帮你请几个专业的墙画师，几天就画好了。”
周清洛：“没事，我自己可以。”
林祁：“你这样很辛苦。”
周清洛顿了顿，有点懵，下意识地重复了下他的话，“辛苦？”
林祁：“对啊，你不觉得么。”
周清洛摇头，“我不觉得。”
林祁：“每天画到十点多，明明就很辛苦，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周清洛：“我还行，我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觉得很有意义啊。”
林祁：“……”
苏鸣宽见氛围不对，就出来打圆场，“林祁你啊，是娇生惯养习惯了，才什么都觉得苦。”
林祁：“我觉得可以请画手来画，是一样的效果，没必要亲力亲为，省下时间好好休息，或者去充电提升自己都可以。”
周清洛沉默不语，但一直困扰着他的心结正慢慢解开。
他们不知道，有一个男人，没日没夜跟他一起满城跑着给人画墙画，从秋老虎的火热，画到深秋萧瑟，再画到寒冬冰冷。
他也没必要亲力亲为，但仍耐心地帮他调色，帮他递刷子，帮他递笔，给他打下手。
已经默契到他画到哪个部分，他就知道要给他递什么工具。
他还会想方设法让他开心，讲模棱两可的废料笑话逗得他面红耳赤，再故作无辜地装作什么都没听懂，耍赖说是他想多了，他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而普通人看来，这样子很辛苦啊。
他却从不言苦，乐此不彼。
周清洛放下画板，走到林祁身边，面对墙上的画。
第一幕已经画好了，蝴蝶妈妈飞走了，留下了一个茧，小鸟张开翅膀，挡住风雨，守着那个茧。
在地下车库，在同样一幕画前，他答应一个人，到哪儿都要带着他。
周清洛：“我们聊一聊《追光》吧。”
林祁一听到作者要跟他聊让他抓心挠肝的漫画，一下就来了精神，“还有多久结束连载？你都画完了不能一次性发上来吗？凌傲天的朋友小骆驼会离开他吗？看样子好像小骆驼希望凌傲天自己走出来，这样他才能变得更强大，是这样吗？小骆驼是不是有点喜欢凌傲天？”
小骆驼是只灵兽，是凌傲天的伙伴，温顺坚韧。
周清洛：“不是。”
林祁：“不可能！我怎么可能理解错！小骆驼喜欢凌傲天。”
周清洛：“是很喜欢。”
林祁：“我就说。”
“但小骆驼有点担心，凌傲天走出困境后，看到外面世界的广阔，不喜欢自己，所以他对凌傲天的隐瞒和欺骗很敏感很在意。”
林祁：“啊？那BE？那我弃了，不看了。”
“结局就是小骆驼也不再纠结，无条件相信凌傲天，接受凌傲天的全部，不再用世俗的框架框住他，而凌傲天勇敢通关，肯定自己的价值，接纳了大千世界，收获了鲜花和掌声，变成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两人幸福快乐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林祁愣了下，“周清洛，你不是从来不剧透的吗？”
周清洛笑了笑，“你太迫切了，我只好先告诉你，凌傲天脖子上的图腾是小满，小满虽不满，但小得盈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