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呆了两秒钟,“辞职?”
这是赵大俞在宋凌的脸上看到除了不屑之外的第二种情绪,好像是被钝刀捅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哪里疼。
赵大俞:“嗯,就这两天的事。”
宋凌闻言,转身就走,赵大俞看着飘进来的五千万就这么飘走了。
赵大俞目光追随着宋凌的背影:“原来我和梦想之间,就差了个有钱又有才华的宋凌。”
他问楼扬:“你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所有人一脸期待地看着楼扬。
楼扬摇头,“不知道。”
“清洛来辞职那天,我看你们在楼下咖啡厅聊了好久。”
楼扬沉默半晌,才慢吞吞说:“清洛一般不怎么聊自己的私事。”
即使楼扬不停地跟他叭叭怎么喜欢崔紫的事,周清洛一直都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给他出谋划策,但提到自己的事时,他都是一笑而过,简单说两句就带过了。
那天他也只是说了以后的计划,他说他要到好多地方去画墙画,要让那些斑驳破旧的墙上都染上颜色。
都是对未来的规划,关于过去只字不提。
像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可楼扬怎么会知道,他确实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楼扬问:“你一个人去吗?”
周清洛愣了下,点头。
“那宋凌怎么办?”
周清洛怔了一下,垂下眼睫,低声说:“我们现在可能还不太合适。”
这是周清洛第一次跟他说起感情上的私事。
他乐观开朗,温和到让人舒适,还伶牙俐齿,能把人怼到怀疑人生,但也自我封闭,似乎什么都能一笑了之,不知道他在意什么。
清洛他好像只会倾听,不会倾诉。
不是刻意将人排挤在外,而像是从来没做过,不会。
楼扬觉得,如果清洛是个艺术家,他的作品一定情感丰富,荡气回肠,或许这就是他独有的倾诉方式吧。
*
宋凌下楼,给周清洛打电话,但电话还在关机,没打通。
他回到别墅,才发现空空如也,周清洛带来的行李箱和书包全都不见了,连刷牙杯都没有了。
这儿他碰过的东西,就只有今天早饭剩下的铝箔保温袋。
宋凌四肢发麻,脑袋空空,心一跳一跳的,魂丝丝缕缕被人抽走了。
他并不傻,周清洛的反常全都串联起来了。
那天晚上他说要离开他,并不是开玩笑,而是在计划。
他不停地拨打周清洛的电话,一直显示关机,但他仍抱着一丝希望,毕竟还没过两个小时,飞机还没降落呢。
飞机降落了,清洛一定会来电话。
他拿着手机,来回踱步,仿佛过去了很长时间,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才过去了一分钟。
他没耐心再等了。
他扔掉手机,打开电脑,点开了青陵市国际机场的官方网站,死死盯着界面,双手搭在键盘上,呼吸粗重深沉。
只要两分钟,他就知道清洛去了哪里,然后他就可以跟着去了。
他抿了抿唇,手指飞舞,敲下了一行代码。
随后再也控制不住,那些代码就从他的指尖奔涌而出,像千军万马一般叫嚣着厮杀。
而青陵市国际机场仍井然有序,浑然不知庞大的网络系统已经被顺着光纤而来的敌人团团包围,它们整装待发,只要将领一声令下,就能像一群死士一样冷漠孤勇,奋不顾身,瞬间让他们分崩离析,土崩瓦解。
宋凌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呼吸急促,指尖颤抖。
清洛说,别想着黑机场网络系统,犯法的,他要他要遵纪守法,要他做个好人。
但只要两分钟,清洛不会知道,没有人会知道,机场网络只会瘫痪两分钟,两分钟之后,一切如常。
他现在只想知道周清洛去了哪里,世界上其他人与他何干。
他现在只想找到周清洛。
可清洛说,要他遵纪守法。
他想找到周清洛。
但周清洛不让他跟着来。
宋凌死死盯着网页上滚动播报的航班,额前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脸色越来越白,唇色却越来越艳。
他从没有过心理斗争,他一直随心所欲,两股力量在他心中拉扯。
敲下去,清洛的行程就出来了,不会有人找到他,没人会发现他。
但是找到清洛之后呢,怎么告诉他?
清洛不让他随便黑网站。
这时,吧嗒一声,一直黏在电脑外壳上的向日葵公仔掉下来了,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宋凌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神慢慢聚了焦,眼睛眨了下,看着掉到了地上的向日葵公仔。
它平躺着,却扬着个大饼脸对他笑,傻乎乎的。
宋凌盯着他片刻,收回了搭在键盘上的手,弯腰把他捡了起来,捏在手里把玩。
宋凌安静地看着它,手指一拨,大脑袋立刻支棱起来了。
它一停,他立刻拨,它就又挣扎着摆了起来。
像清洛在他怀里挣扎,笑着骂他不要脸。
宋凌一直挺得板直的身体逐渐放了松,拨弄手里的向日葵。
他呼吸越平稳,靠在椅子上逗着手里的向日葵。
电脑屏幕暗了下来,进入了屏保。
屏保是一个两个简笔画小人,坐着看彩虹,忽然天上下起了金币雨,其中举着一个大盆,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接,一会儿就接了满满的一盆。
小人美滋滋地往回走,边走边笑,还笑掉了大牙。
可清洛看不出来这是笑掉牙齿,说是流口水。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脑,将向日葵吧嗒一声吸到电脑上。
他抓起车钥匙,转身出去。
油门一踩往周清洛家走去。
他想到了最坏的答案,但并不想承认,可又自虐一般去求证。
清洛想离开他。
宋凌车子停到周清洛的家,忽然有点不敢下车。
明明才离开一天,却已经有了怯意。
他下了车,喊了声周叔。
周守林笑盈盈出来给他开门,“小宋怎么回来啦?怎么脸色那么差?生病了?”
宋凌竟不知道如何开口,喉咙发紧眼睛发酸,像迷茫的游子终于找到了归宿,委屈又难过,但又不忍心让家人看出来。
只好笑着说:“没有,太冷了,刚才来得太急,忘了关车窗。”
周守林松了口气,“那你怎么回来了?”
宋凌:“清洛出差了,落了点东西让我回来拿。”
周守林:“这么快就出差了?要出三个月的差,也不早点准备。”
宋凌:“三个月?”
周守林:“少则三个月。”
宋凌:“……”
宋凌走进家门,周守林的朋友都在,看到他,都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
宋凌走进房间,打开柜门,看着周清洛码得整整齐齐的衣柜,自嘲地笑了笑。
周守林在客厅和朋友策划餐厅的事情,宋凌把周守林叫了进来,“周叔,过来帮个忙。”
周守林走进房间,“来了。”
宋凌从衣柜顶上随意拿了个东西下来,让周守林帮他接住,借此半开玩笑地说,“周叔,我帮您租宿舍,我搬回来住好不好?”
周守林笑了声,有点不好意思,“我开始也打算租宿舍的,但清洛说了,想住你那儿去,说是你那儿地方大,离你们上班近,空出这个房间来可以当临时宿舍。”
宋凌的心不停往下沉,“是清洛说要把这个房间租出去的?”
可周清洛跟他说,周叔想把房间给职工当宿舍,他没地方去了。
周守林看他脸色越来越冷,有点不好意思,“是,这孩子是想着给我省点钱,如果清洛给你添麻烦了,我就让他回来。”
宋凌摇头,“没有,清洛没给我添麻烦,周叔你别多想,我是觉得这儿好,想回来。。”
周守林笑笑:“那就好,你俩啊,好好过日子吧,”他顿了顿,双手来回搓了搓,几度欲言又止。
宋凌:“周叔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周守林羞赧地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我没什么本事,清洛他没过过好日子,可能有些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小宋你多担待,不管好话坏话,有啥话你直接跟他说,别骗他,他不喜欢被骗。”
周守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待他好点儿。”
周守林说完就走出去了。
宋凌抱着周清洛打包好的包,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已经换了新被褥的床。
宋凌从周清洛家里出来,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绕着这座城市转悠,去看他和周清洛给公园、室内外游乐场、景区、度假区等等一些地方一起绘过的墙绘。
细细数来,竟有二十五处那么多。
周清洛为了挣钱,跑了这么多地方,脏兮兮地、苦哈哈地画画。
周清洛说过,砸锅卖铁都要把他的病治好。
周守林说,周清洛不喜欢被骗,可他谎话连篇。
骗他到咖啡厅上班,骗他从宋家出来没地方住,隐瞒大平层,隐瞒咖啡厅。
威胁江时彦不许跟周清洛说咖啡厅的事,还让关明朗和焦左帮他保密。
果然到了事不过三的上限了。
原来被欺骗是这种感觉。
宋凌就这么开着车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看,夜幕降临时,他来到了焦左的地下停车库。
那是他和周清洛第一次合作,却被人毁掉的地方。
泼到墙上的红色油漆太触目惊心,焦左全都刷了白,只有地上残存当时滴落的各种颜色的颜料,证明这里曾经是一副色彩斑斓的画。
停车库已经投入使用,宋凌下了车,像个游魂,慢慢地逛着焦左的地下停车场,心里想的都是周清洛的漫画。
这里画的是第一话,蝴蝶妈妈离开了。
这里是第二话,小鸟张开翅膀风雨里保护着茧。
……
宋凌走了一圈,停下脚步。
在这里,周清洛答应他,到哪儿都带着他。
宋凌忽然想抽烟了,他摸了下口袋,才发现空空如也。
他顺着墙坐下来,坐在那天他坐着的地方,侧过头看着身边,亦空空如也。
原来昨天晚上,从热闹喧嚣的晚饭开始,到夜里热情如火的交缠,都是周清洛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