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专家叫李康河，是A大心理系院长，也是A大附属医院的高级专家，之前看过宋凌的病例。
看完之后只有一个想法：这人大概率是治不好了。
单单看他的遭遇就足够让一个正常人抑郁，何况是亲身经历。
而且这些病例还不是患者自述，是关明朗多方收集，旁敲侧击，可见患者对医生和治病有多抗拒。
他李康河本不想来，毕竟他已经65岁，退休后返聘5年，现在医院终于放他回家养老，他想过几天清净日子。
但关明朗说，这个人是宋锦奕的继弟时，他就来了。
宋锦奕说来也是个智商极高的人，还没成年就考上了大学，本来念的是经济学，但对心理学很感兴趣，时常来蹭他的课。
起初李康河对这个瘦弱的学生并没有任何印象，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宋锦奕把学校的猫窝给踹了，把猫妈妈绑起来，当着他的面虐待小奶猫，他就格外注意这个学生。
李康河通过好多次试验，旁敲侧击地测试，终于搞清楚了宋锦奕的来历，出身豪门但疾病缠身体，还有反社会人格障碍。
当时宋锦奕还未成年，他曾通知他的监护人，没想到却被‘管好你自己’五个字给怼回来了。
一晃好几年过去，宋锦奕摇身一变，变成了宝木集团的董事长。
宝木集团最近颇多的负面新闻，比如毒海鲜事件，账本造假漏税，虽都有人收到了法律的严惩，但李康河深信不疑，这一切一定是宋锦奕亲手所为。
还有眼前这个可怜孩子宋凌，也是他们的‘作品’之一。
李康河擅长死马当活马医，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在乎什么名利，就放心大胆来了。
李康河笑着开口，“小伙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凌打断了。
宋凌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下巴抬着，眼神冷漠：“你一个小时咨询费多少钱？”
李康河老实回答：“五千。”
宋凌：“你闭嘴一个小时，我给你一万。”
李康河笑了笑，云淡风轻道：“那我就赚了，可是你，可就对不起外面那位小兄弟了。”
宋凌抿了抿唇，不说话。
接下来的接触比李康河想象好很多，他虽然很抗拒，全程摆着一张臭脸，但也在认真配合。
宋凌在接受治疗，周清洛和关明朗在办公室等候。
无论出于学术，还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关明朗都很着急，恨不得李老师立刻出来，跟他说个一二。
他焦急地来回踱步，像极了在产房门外焦急等待的父亲。
而周清洛反而很闲散地坐着刷手机，像个妻子临产还在产房外打游戏的渣男。
关明朗觉得不对劲，也就停下脚步，坐了下来。
其实周清洛在构思新漫画大纲，毕竟他刚上网查了这个心理专家的收费。
头衔一大堆，每个头衔前缀都有“高级”两个字。
五千块钱一个小时。
而且他的号有钱还不一定能约得上。
关明朗还挺够意思，帮忙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医生。
但就是有点小贵。
而宋凌这种重症患者，不得治个一年半载的，说不定一年半载还治不下来，要三五年。
班也要好好上才行。
他总不能贷款给宋凌治病吧。
所以抓紧时间画画要紧，《破茧》的版权也不等周樱来慧眼识珠了，价格合适就卖，七八万也行。
真的是得什么不要得病。
挣钱的脚步不能停。
关明朗看他一点都不着急，就更着急了。
心想周清洛这么无动于衷，这两人该不会是什么塑料感情吧？
宋凌骗他自己是个穷鬼，宋凌在看病，刚才他劝宋凌时，还情深义重的，可现在他一点都不着急。
就假。
但看宋凌这死心塌地的狗腿样子，又不像是塑料感情。
关明朗刚想松一口气，心里又提溜起来了。
那该不会是周清洛对宋凌的感情是塑料的吧？
病人进行治疗的时候最怕再受刺激，万一期间宋凌失恋了，那就全完了。
关明朗看着周清洛聚精会神盯着手机，旁敲侧击地闲聊：“你俩刚才还挺甜蜜的。”
周清洛指尖一顿，而后有些尴尬。
其实他很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对于两人之间的感情，他比较含蓄保守，不愿意和外人多提。
刚才算是特事特办。
周清洛尬笑，“哈哈，没有吧，就想劝他赶紧去看病，别耽误时间。”
周清洛搭完腔，又立刻低头忙活。
关明朗：“宋凌这治疗过程可千万不能出差错了，如果再受什么刺激，不仅会前功尽弃，甚至会比现在更糟糕。”
周清洛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了眼，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担忧，“什么意思？”
关明朗也不卖关子了，一脸严肃：“先前我跟你说过，不希望你们现在谈恋爱，也是这个原因，如果在治疗期间，你俩之间的感情发生了什么变故，对宋凌的治疗是非常不利的，甚至会是毁灭性地打击，毕竟他这个治疗过程有多久谁也说不定，而生活中的变数实在太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清洛摇了摇头：“不会。”
“毕竟宋凌情况特殊，你也知道。”
“既然选择和他在一起，这些我都想过的。”
“我也是关心则乱，你别在意。”
不过关明朗的话倒是提醒了周清洛。
他倒不是担心他和宋凌之间的感情会有什么变数，但他有点担心宋家，有点担心江时彦。
江时彦出国出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呢。
如果江时彦回来只是单纯来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还好，他倒是不担心，万一他知道了宋凌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那段可以攻破任何防火墙的病毒程序宋凌存在了哪里，宋凌曾黑了多少网站，他一旦抖出来，那宋凌不就被关起来了吗。
还有宋家，虽然宋兆光进去了，但还有个宋锦奕呢。
宋锦奕了解宋凌所有的弱点，万一他把宋凌抓回去呢？
上次红星砖厂的邻里去咨询了律师，他们手里的证据虽然可以让宋兆光多判几年，但用来对付宋家，仍是远远不够。
而宝木集团虽然口碑每况愈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没有任何合法的证据来指控它的罪行。
或许宋凌可以通过攻击网络获取很多信息，但这些东西都是不合法的，不能作为证据，而宋凌在宋家的身份和地位，是不可能获得任何的合法证据的。
而宋锦奕老奸巨猾，网上一波又一波的负面舆论，他以不变应万变，继续做他的生意，搞他的投资，秀他的慈善。
周清洛刚才还刷到了宋锦奕的一则新闻。
宋锦奕给自闭儿童基金会捐了三千万，微博上刚转发了反对对儿童使用暴力的倡议书。
就很讽刺。
周清洛收起手机，冷嘲热讽道：“宋锦奕又给自闭儿童基金会捐款了，他逼十岁的宋凌去纹身的时候，怎么没现在的善心呢。”
关明朗有点惊愕，“你说什么？”
周清洛：“宋锦奕又给自闭儿童基金会捐款？”
关明朗：“我说的是纹身，纹的不是纹的江时彦吗？”
周清洛：“当然不是，纹的是他妈妈，他的妈妈叫严笙。”
关明朗又说：“我没别的意思，这个纹身，宋凌没提起过，他之前和江时彦感情很好，我就以为……”
关明朗担心周清洛生气，就没说下去，不料周清洛倒是坦然开口，“我之前也这么以为，你不是一个人。”
关明朗：“……”
关明朗：“我想表达的是，我并不知道这个纹身的意思，你展开跟我说说。”
周清洛点点头：“十岁的时候，宋锦奕逼着他去纹的，纹的是他妈妈的名字和他妈妈最喜欢的花，目的应该是用来刺激宋兆光，让宋兆光对宋凌用暴力吧。”
关明朗：“怪不得。”
怪不得老师偷偷告诉他，宋锦奕有严重的反社会人格障碍。
算起来，宋锦奕还是他的学弟，明明是经济学专业的，却对心理学感兴趣，经常到他们学院去蹭课。
宋锦奕的想法和思维太过独特，老师还专门给他做过测试，结果让老师大吃一惊。
关明朗幽幽地叹了口气。
周清洛：“关医生，你叹什么气？”
关明朗：“啊？没有啊？”
周清洛严肃地解释：“我刚才问你宋凌两年内能不能治好，你叹气了。”
关明朗：“哦，我只是单纯累了，你别在意。”
周清洛：“……。”
“治疗时间不定，得看他自己。”
“……”那还得多挣钱。
关明朗笑问：“我很好奇，你喜欢宋凌什么呢。”
周清洛沉默了下，不是很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是他似乎也有必要让别人知道，宋凌并不是那么糟糕。
他值得很多人的喜欢。
“喜欢他一路走来，即使没人跟他伸出援手，他仍没放弃希望，喜欢他一旦有人向他伸手，他都不留余力向前奔赴，喜欢他满心满眼都是我的真诚，无论我们谁有过他这样的遭遇，会比他更早崩溃，他其实很棒。”
院长说过，他是福利院里最聪明最懂事的孩子，应该在他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可以为这个社会做很大贡献的。
而不是这样凄凄惨惨，就像严笙那样，本来可以很好的。
关明朗是越来越欣赏周清洛了，他坚定又善良，看着温温柔柔，但却勇敢强大。
作为一个单身狗，关明朗居然被秀了一脸，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于是他不怎么聪明地转移话题，感慨道：“原来他的纹身是这么个来历。”
关明朗曾经以为他是世界上最了解宋凌的男人，没想到居然还存在他的知识盲区。
“我还以为他会那么恋爱脑，居然把男朋友的名字纹在这种要命的地方，万一哪天分手了，那岂不是很尴尬，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把血地去洗纹身，后悔当初……”
关明朗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冷漠的声音给打断了，“关明朗。”
这阴森森的语气，关明朗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了。
他回过头，看到宋凌板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关明朗感觉自己离院长的位置又远了一步，离狗带又近了一步。
关明朗连忙站起来，疾步走出去，挽上李康河的胳膊，“老师，学生被一个问题困扰了很久，正好您帮我解答一下，走，我请您吃饭。”
宋凌：“你等等。”
关明朗：“不敢等。”
他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暗示性十足，“别在我办公室做什么过分的事，我装了监控，走的时候帮我关门。”
李康河用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看着关明朗，“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周清洛：“……”
关明朗一走，宋凌立刻关上门，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紧紧挨着周清洛，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缓缓地松了口气。
周清洛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宋凌疲惫道：“被这神算子折磨了一个小时，有点累，时薪居然五千，除了我居然还有人敢开这么贵的时薪？”
宋凌似乎真的很累，说话含含糊糊的，时薪五千之后的话他没太听清了。
但他这么称呼心理医生，周清洛觉得好笑，或许心理医生猜对了他太多的想法，所以才会被他说成神算子吧。
他也不太了解心理治疗过程，但从影视创作来看，好像都会让患者重回到当时的场景，再劝他试图自己走出来，一轮治疗下来，患者都会疲惫不已，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虚弱得像必须得喝掉整锅老母鸡汤才能缓过劲来。
和宋凌现在差不多。
但虚弱几次下来，患者就被治好了，周清洛希望宋凌也是这样。
周清洛低声哄：“阿凌辛苦，坚持下去。”
宋凌是个典型吃软的人，只要他一服软，给他顺一顺毛，他就听话多了。
宋凌：“清洛，我会好的对不对？”
“当然了，你好好治病，不要担心钱的事。”
周清洛枕在他的肩上，正好对着他的纹身，宋凌的皮肤好像也容易留疤，他上次在他纹身上种的小草莓隐隐约约还能看见。
他恶作剧一般伸手碰了下小草莓。
宋凌一顿，忽然坐起来，拽着周清洛往外走，直奔医美科。
周清洛：“你等等，谁要整容？”
“我。”
周清洛有点反应不过来，心想难道心理治疗莫非有什么副作用，会让患者会怀疑自己的外貌？
看着宋凌脸色不太好，周清洛也不敢刺激他。
“你如此完美，对自己哪里不满意？”
看到关院长的朋友兼医院投资人来了，医美科主任笑盈盈出来，正好听到周清洛这句话。
这是哪个科新来的小医生，挺有眼力见啊，这马屁拍得响亮。
医美主任：“宋总来了。”
宋凌：“我要洗纹身，安排一下。”
周清洛：“？”宋凌怎么一股霸道总裁的味道？
医生看了下他的图腾，纹在这个地方，估计还纹得挺深，“这个要先检查，您先做个检查。”
周清洛有点疑惑：“这是刚才李教授给你开的处方？重新开始从洗纹身开始什么的？”
宋凌一脸无语：“是关明朗那些屁话让我很生气。”
“……”
周清洛明白了，刚才关明朗的话宋凌都听到了，不是什么心理治疗的方法。
但宋凌直接了当的方法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周清洛憋着笑：“洗他做什么？不光疼，还留疤，留着能防身。”
宋凌默不作声，执意要洗。
周清洛：“万一医生手法不好，不小心戳破颈部大动脉，据说这个大动脉破了，血可以喷五米高。”
医美科主任：“……”那得拿刀砍才行。
这是医美医生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不过这个地方皮肤敏感，也很薄，看这图腾，纹得应该挺深，要洗起来会很疼，风险谁也说不准。
医美主任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就说：“宋总，纹在这个地方，没必要不必洗。”
周清洛：“就是，我们回家吧，我都饿死了，我爸都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了，他要做饭。”
周清洛拽着宋凌离开了医美科，到了医院外面，宋凌闷声问：“你不想让我洗？”
周清洛：“留着挺酷的，干嘛洗。”
宋凌沉默半晌，才慢吞吞说：“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纹身是江时彦，连我自己都曾经那么觉得，我不想这样，这对你不公平。”
“可是你洗了又怎么样，别人还是会说，纹前男友的名字，现在只好洗掉了吧。”
宋凌：“……”
“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于是宋凌想出了一个比较公平的方法，“要不我把你的名字纹在另一边？”
周清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到时候人家还会说，你看那个人，前男友在左，现男友在右，下一任只能纹在喉结上了，硬是把自己的脖子整成爱情的纪念碑。”
“……”
看着宋凌一脸自闭，周清洛安慰他：“如果你纹的确实是江时彦，那洗就洗了，红星砖厂的老员工通过这个纹身认出你是严笙的孩子，百年之后，严笙也可以通过这个纹身找到你。”
“但如果你真的想洗，我也不拦你，你自己考虑好。”
宋凌沉默不说话，又将人拥进怀里。
他攒了二十二年的运气，用来遇见周清洛，他无数次觉得老天不长眼，原来是憋着给他放大招。
他也和关明朗一样疑惑，周清洛到底图他什么。
“老婆，你是怕我疼，对不对？”
“嗯。”
“不洗也行。”
“那就不洗。”
“那你每天在上面种个草莓。”
“？”我在煽情，你在想什么？
“隔天种也行。”
“不行，万一掉色了，百年之后，严笙找不到你。”
“我有你就够了。”
宋凌就在医美科的走廊里这么抱着他，医美科主任下班了，电梯等不到，只好走楼梯。
没想到碰到两人如胶似漆，顿时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周清洛推开宋凌，宋凌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就尴尬。
医美科主任：“宋总，忙呢，那我先走了。”
周清洛：“……”
人一走，宋凌又要抱，“我们继续忙。”
周清洛脸都掉光了，哪能让他抱，自顾自下了楼。
周清洛忽然想起什么事，就问：“对了，有个事挺奇怪的。”
宋凌：“？”
周清洛真诚发问：“以前在咖啡厅，他们叫你宋总，在这家医院他们也叫你宋总，还有你刚才那个，我要洗纹身，安排一下的那个语气，你该不会真的是个霸道总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