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洛没想到，即便是七夕，旅馆和卖花的生意都这么不好做。
但被人一脸暧昧但仍带着偏见地一问要不要去开房，周清洛还是有点愤怒。
他还没来得及分析为什么会愤怒，愤怒的语气先行一步。
他冲着旅馆老板道：“你看我们哪儿像要去开房的？”
旅馆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最后落在玫瑰花篮上。
“哪哪都像啊。”
周清洛低头看了眼玫瑰，第一次词穷。
虽词穷，但气势不能输，他仍气势汹汹地瞪着老板，“你放屁！”
旅店老板也不是好惹的人，看周清洛比较面善好欺负，就想警告他。
他刚想摆出警告威胁的表情，话还没说，就听到咔咔两声舒活筋骨的声音。
原来是高一些的男人正在活动手指，与捧着花慈眉善目的男人不同，他的眼神既凶狠又阴冷，脖颈初还有个嚣张的纹身，像盘旋在天空中秃鹰，下一秒就要张开爪牙撕他个支离破碎。
这人长了个七窍玲珑心还是怎么的，他的表情还没摆出来呢，怎么就看出来了呢。
旅馆老板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若没在道上混个十几年，养不成这嚣张气场。
旁边的那位张牙舞爪的其实是小白兔，这位闷不吭声的才是真魔王。
男人吞了吞口水，把话吞了回去，换上笑脸，“你饭吃过了，花也收了，时间也不早了，也该睡觉了，”男人一脸谄媚地看向宋凌，继续说：“你总不能空手套白狼，让人家大哥人财两空，是吧哥。”
周清洛：“……”搞一个空手套白狼。
他转过头看向宋凌，宋凌酷哥人设没有崩，面无表情。
这男人看起来比宋凌大十来岁，喊宋凌哥？
周清洛指着男人问宋凌：“你弟？”
酷哥宋凌表情僵一下：“？”
周清洛把花篮递过去：“既然你俩是兄弟，那鲜花抵房费，怎么样？”
男人笑着挥手：“打扰了。”
说完就跑开了，心想遇到了什么神经病。
周清洛朝那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什么眼神，走了。”
周清洛抱着鲜花往车那边走，直到关上车门，扣上安全带，他才松了一口气。
七夕的晚上抱着玫瑰花和宋凌压马路，实在是太傻逼了。
宋凌吊儿郎当道：“周清洛，倒也不必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你在说谁？”
“你想和我一起住宿，还想着用鲜花抵房费。”
周清洛闭了闭眼睛，耐着性子解释，“那是战术性劝退非法营销。”
“那你为什么恼？”
“……”
在周清洛心中，宋凌今天一顿操作建立起来的正面形象，已经灰飞烟灭了。
“主题房，圆床房，隔音效果不错。”
看着某些人饶有兴致地复述，周清洛原地自闭。
“感觉还不错，去住吗。”
“你闭嘴。”
周清洛一路沉默，到了家，宋凌的车刚停下，他就迫不及待推门下车往家走。
宋凌：“后备箱的花。”
周清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后备箱，抱出花往回走。
“周清洛，好歹今天也是个节日，我送你这么多花，你都没点表示？”
周清洛转过身，敷衍地应付他，“节日快乐。”
宋凌伸手，从花篮里挑出一枝玫瑰，朝他扬了扬，“节日快乐。”
“赶紧回去吧，路上慢点，到家说一声。”
宋凌抬了抬眉峰，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跑车的轰鸣声逐渐远去，周清洛哑然失笑，他莫名其妙地就和宋凌过了个七夕，阴差阳错还收到了玫瑰。
这是什么巧合。
但无论如何，七夕收到了玫瑰，周清洛的心情还是很好。
周清洛进家门，周守林和周清沐都没有睡。
两人看到他满面春风地抱着一大篮子玫瑰进来，惊呼：“哇！”
两人异口同声：“你恋爱了？”
周清洛笑道：“什么跟什么，店里搞活动剩下的，大家分了分，每人拿一些。”
周清沐：“春风满面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我以为是哪个姑娘送的呢。”
“？”他在笑吗？
周清洛捏了捏嘴角，把笑容收了些，否认：“谁春风满面了。”
他刚说完，去洗手池洗手，抬头一看镜子，差点没被自己肉麻死。
这个春风满面的人肯定不是自己！
周清洛赶紧洗了把脸冷静一下。
“爸，姐，你们怎么还没睡？”
“你姐有礼物要送给你。”
周清沐笑盈盈地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给。”
周清洛：“pizza？”
周青沐：“我这么Low？”
周清洛笑着拆开包装，里面竟是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
“哇！给我的？”
周清沐：“配置不是很高，但显卡很好，画画应该够用，等以后我念完书挣钱了，给你买更好的。”
周清洛眼眶有点发酸。
上一世，有许多粉丝给他送礼物，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家人的礼物。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气氛太过煽情，周清沐先起身，“正好家里有花瓶，我把花插起来。”
周守林：“我来，你快去睡，清洛快去洗澡，明天还要赶飞机。”
周清洛洗完澡，看着电脑桌上的新电脑，旁边还摆着一瓶插好的玫瑰花，整个房间多出了这两样东西，变得温馨起来。
他用手机对着电脑拍，刚要按下拍照键，手机往旁边挪了挪。
火红的玫瑰进入画面中。
周清洛弯了弯嘴角，按下拍照键，画面定格。
*
宋凌把周清洛送回了家，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七夕过了。
他想起周清洛的话，拿出手机给他发短信。
【。】：已到家，勿念。
短信很快就回了。
【向钱进】：没念。
宋凌懒洋洋地靠在墙上，哑然失笑。
周清洛处处撇清两人的关系，像一本正经在木课桌上画三八线的小学生。
但人总是有奇怪的征服欲，周清洛越这样，他偏要调侃。
【。】：周清洛，你怎么又改昵称了？之前不是‘没事别找我’吗？
片刻后。
【没事别找我】：见字如面。/bye。
“……”
宋凌正要退出，朋友圈有周清洛的更新，他点进去看。
周清洛发了一张图片，一台崭新的电脑旁，一束火红的玫瑰，配文是两个表情包。
【向钱进】：/牛/啤酒。
想到某些人躺在床上马不停蹄改昵称的样子，宋凌笑了声，点了个赞。
他忽然觉得点赞太过单薄，于是又评论了一个玫瑰的表情包，想了想，又加上X120。
光评论他还觉得不过瘾，他也发了个朋友圈。
/玫瑰X120。
和周清洛的朋友圈那条评论一样。
他摁灭手机，黑色屏幕里，是眉眼含笑的自己。
宋凌打开房门，房子里居然亮着灯。
他这个住处，只有江时彦知道，他本来是买来，等江时彦毕业之后，两人一起生活的。
江时彦在沙发上睡着了，茶几上摆着一个生日蛋糕，上面插着数字蜡烛2和3。
宋凌才想起来，今天是江时彦23岁生日。
江时彦比他大七天，以前两人的生日都是一块儿过。
宋凌移开目光，径直往卧室走去。
江时彦睡眠浅，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声音朦胧道：“你回来了。”
这曾是宋凌幻想过幸福的样子，可如今，他却有点疲惫。
“你怎么在这儿？”
江时彦咬了咬嘴唇，“明天我就要出国了，过来给你过个生日。”
宋凌嘲讽一笑，“今天应该是你生日？我的生日是七月十五，鬼节，你忘了吗？”
江时彦没意料到宋凌这么跟他说话，愣了半晌，才说：“不是说你的生日不吉利，以前我们不是一块过的吗？”
宋凌懒得搭理他，凉凉说了句，“你没什么事就走吧。”
宋凌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
江时彦向前一小步。
“你在这儿的东西，今晚能收拾走的就收拾走，或者留个地址我给你打包邮过去。”
“你不是说这个房子是我们以后……”
“我已经签了卖房合同，再过一个月新房主就要来收房了。”
“你卖了？”江时彦眼眶发酸，“宋凌，你别这样。”
宋凌没什么耐心地啧了声，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
“是因为今天那个人吗？”
宋凌没有回答他，沉默看着别处，答案呼之欲出。
江时彦其实已经准备睡下了，只是方恒拍到了宋凌和那个人半夜压马路的情形，那个人怀里还抱着一大篮子玫瑰花。
方恒就是升学宴那天，被宋凌在电梯里掐脖子的人。
【方恒】：哥们，你怎么和宋凌那个疯子和好了？明天就要出国了，你还不回去休息？你忘了他在你升学宴那天都干了什么？
江时彦当然知道那个人不是自己。
不过他不相信，在短短两个月时间里，一直对他一往情深的宋凌，会这么快变了心。
那个人明明和他长得那么像，那个人明明只是他的影子。
江时彦赌气一般，开始脱衣服，自暴自弃般，“我知道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但是我能给的，一定会给你。”
宋凌走过去，抓住住他正解开扣子的手，没什么情绪地说：“你别自取其辱。”
江时彦没控制住情绪，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得到我吗。”
宋凌松开他的手，将纸巾盒递给他，“我曾经以为是的。”
江时彦：“你什么意思？”
宋凌坐在他的对面，平静开口：“知道你要出国，我想过要不就强行发生关系，把你留在身边，但我做不到。”
江时彦朝他走过来，“那你现在可以。”
宋凌后退一步，平静看向他：“关明朗问过我，我之前把你当成神一样供着，会不会对你产生性冲动。”
江时彦不说话。
宋凌：“我以为是我不敢，不忍心，其实是没有。”
宋凌顿了顿，又说：“可是我对他有。”
江时彦懵了，他知道宋凌一向直接，从不拐弯抹角，不是真心话必然不会说出口。
宋凌说这话时，毫不掩饰眼里的欲望和渴求，他看自己时，从来没有这样的眼神。
这些话对江时彦的冲击力太强大了，“你找他，是因为他和我长得像，他只是我的替身而已啊。”
“除了那一晚醉酒，我从没把他当成过你，一次都没有，”宋凌顿了顿，又说：“不过那一晚，只要是个人，我都能当成你。”
江时彦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不语。
“跟他相处时，我也没想起过你，我想你一定也想知道为什么。”他后退一步，“你仔细听，这些话我只说一次。”
“即使我利用他恶心宋兆光，在宋家人面前，他还是会帮替我说话。”
“他会替我把葡萄藏起来，而不是叫我硬着头皮面对，还坦诚告诉我，他其实也有阴影，害怕就不要逼自己面对，逃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他没有一味劝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用所谓的温情逼我妥协。”
“他害怕我从楼上一跃而下，明明已经走远了还跑回来拽住我，告诉我，活着很好。”
“他还记得我不吃葱花。”
宋凌说着，语气愈发温柔。
江时彦沉默不语，这些事，他都没做过。
可他不甘心，“他接近你，本来就是图谋不轨，据说他家里很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而已啊！”
宋凌笑了笑，“他是很爱钱。”
为了让江时彦死心，宋凌调出周清洛退回来的的打款记录。
“这段时间，他没多拿我一分钱，他还把他所有的积蓄都兑成了外币，准备留给他姐姐出国留学。”
江时彦涨红了脸。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人性是恶的，弱肉强食才是常态，即使是亲情，为了利益，相互算计利用。”
“可我现在明白了，没感受过，不代表没有。”
“在他面前，我才觉得我是个正常人，而不是宋家的工具，我也是有权利笑着生活的。”
“我知道，十几年一直死心塌地对你的人，没过几天就走出了迷局，你不甘心，也很不服气，所以你需要这么做来挽回，但是真的没必要。”
“人和飞蛾一样，都是趋光的，发现一点光源，就会奋力扑过去。”
“我很清楚，他不是你。”
“你是火，他才是光。”
“如果宋家和你对他有什么心思，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说完了，你听明白了吗？”
偌大的平层空旷旷的，软装也是灰暗的色调，像冰冷的金属屋，屋里唯一的色彩，就是他手里那朵张扬的红玫瑰。
宋凌的声音无处可躲，撞上了墙，又反射回来，全都落入江时彦的耳中。
明明安静得很，江时彦却像有十几个人在他耳边吵架，刺耳得很。
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夜空，连月光都是白晃晃的，像黑夜里的锋利刀刃，冷冽得刺眼。
宋凌说过，自己是朱丽叶玫瑰，珍贵，古典，优雅，娇艳，想一直捧在手心里。
而此时，他手里竟拿着艳俗的普通红玫瑰。
宋凌有异于常人的洞察别人情绪和内心的能力，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半是真心，一半是目的。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一直对我好？”
宋凌默了默，又说：“因为十岁那年，你从泳池里把我救起来，后来教会我游泳，是真心的，我也曾希望你说的大学毕业后要在一起也是真的。”
江时彦双手捂着脸，深吸一口气，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宋凌说的“希望”，而不是“觉得”，他一直都知道。
从江家开始接受宋家生意上的照顾之后，他一直知道，自己对他的虚情假意和居心叵测。
他想起十岁那年，宋凌刚回宋家，被一群小朋友推进游泳池里，宋锦奕在身后冷漠看着。
他害怕这些人，但仍于心不忍，跳下去把人拽上来了，那次他还挨了一顿打。
从那以后，宋凌掏心掏肺对他好，即使被宋家折磨得精疲力尽，也愿意听他的话，安安心心待在宋家。
今天他才知道，一直以来，宋凌的世界里，只有他愿意和不愿意，他愿意时可以自己骗自己活在假象中，不愿意时，就可以抽身而出。
宋家人，包括他，都认为已经完完全全掌控了宋凌，把他当成了工具，但他们都错了。
是他们都在宋凌的掌控之中。
他们之前所看到的一切，只是宋凌愿意而已。
宋凌手机“叮”了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宋凌看了眼手机，勾了勾嘴角，抱着手机离开了，没再看江时彦一眼。
房间门落了锁，客厅空荡荡的，犹如宋凌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他的痕迹。
【向钱进】：宋VVVVIPPPPP，您作为万年不发朋友圈的人，偶尔发一次，就发点明确具体的事？不要发这种模棱两可的东西误导群众？
宋凌点开朋友圈，两人的朋友圈挨在一起，他的那条无人问津，但周清洛发的那条已经十几个点赞。
还有咖啡厅员工的评论。
【楼扬】：七夕深夜朋友圈，四舍五入是官宣。
【崔紫】：一百二十朵玫瑰，想想是有点不对。
【赵诚】：此处有瓜，又甜又大。
【李露】：咦？你们都押韵耶，万水千山总是情，展开说说行不行？
……
周清洛好像很容易害羞，喜欢有话不直说，他一旦拐弯抹角，宋凌就忍不住逗他。
宋凌回复他。
【。】怎么具体？七夕深夜，你请我吃馄饨，还记得我不爱吃葱花，然后我送你120朵玫瑰。这样发够具体吗？
对话框上头立刻出现“对方正在输入”。
【向钱进】：我不是这个意思。
【向钱进】：我说的具体，是指你今天教训了熊孩子，帮助了咖啡厅员工等等，具体的、有意义的事。
【向钱进】：而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又有点巧合的、引人遐想的事。
【向钱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之间有点什么不可说的，对吧。
宋凌哑然失笑，这信息的频率，可见对方有多慌。
【。】：我俩之间难道没点什么吗？
这时，对话框上头的“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又灭，灭了又闪，都能想象到对方气得满床打滚双腿蹬被子的场景。
许久后，他收到了几个动态表情包，是一只大熊猫的各种姿态。
【向钱进】：/熊猫发呆.gif，你很让我很无语。
【向钱进】：/熊猫转身.gif，脑子不好，回去吃药。
【向钱进】：/熊猫总裁倒数.gif，我给你三秒钟时间。
【向钱进】：/熊猫捏脸.gif，估摸一量，脸皮三丈。
看来某些人害羞了。
宋凌躺到床上，解开一颗扣子，侧过脸挡住脖子的纹身，比心，自拍，点开对话框，发送。
【。】：自拍比心.jpg。
【。】：没点什么我会给你发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