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说到萧易杰,纪锦的胸膛又开始上下起伏了:“当时他看到我吃药,自己找到了我包里的药瓶,他才知道我的病!”

之前在演出后台看到纪锦对萧易杰的态度,沈擎宇就怀疑纪锦有把柄在萧易杰手里。看来就是这件事了?

他正想询问详情,纪锦撇开脸:“我不想提他,能别说这个人吗?”

沈擎宇怕刺激到纪锦的情绪,立刻不提了。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的了解真相时,沈擎宇比自己想象得难过。他没有得过精神疾病,可在最崩溃的时候也差点熬不下去,纪锦长期被这种情绪困扰,该有多痛苦?

他又想给纪锦一个拥抱了。

“那你现在在吃药?有好转吗?”

纪锦重新拿起勺子,却没有胃口吃:“我曾经吃过三个月的药,半年前就停药了。”

沈擎宇惊讶:“停药?”

“药的副作用太大了。”纪锦垂眼看着碗里的鸡肉,语气只有轻微的波动,“我可以忍受这个病,但我不能忍受那个药。”

“……是什么样的副作用?”

“吃了药以后,我就没有情绪了。高兴,不高兴,生气,难过,都没有。反胃,记忆力变差,感觉自己就像一具会移动的尸体。”纪锦再次放下勺子,卷起衣袖,露出臂窝里那几道已经愈合的伤口,“你看到这里的伤吗?现在都快看不见了。”

沈擎宇皱眉。是他上次在更衣室就看到的伤疤。

“这是我自己用刀片划的。”纪锦语气格外平静,反而流露出了极大的压抑感,“抑郁最严重的时候我也想过自杀,但我都没有用刀割过自己,因为我很怕痛。如果我真要自杀,我宁愿吃安眠药。”

沈擎宇听他这么轻描淡写地提到自杀,不禁有种窒息感。

纪锦接着往下说:“这伤是我在服药期间划的,不是因为想死。而是我想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已经变成尸体了,活着是不是我的幻觉。”

沈擎宇微微弯腰。他胸口沉得透不上气来。

“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了一个字就被纪锦打断了。

“但这些不是我停药的理由。”纪锦感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摸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了。他缓了一会儿,接着往下说,“我停药的原因是,吃了这个药以后,我发现我忽然听不懂音乐了。不要说创作,我连听都听不了,我听肖邦,听枪炮与玫瑰,听《moon river》好像每一个音符我都认识,可又好像都跟听这个没有差别——”

他曲起指节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发出单调的咚咚声。

——他说过曾有半年写不出任何作品。

——他说,音乐是他的生命,甚至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桌上的粥已经放凉了,纪锦没吃几口,沈擎宇也没怎么动。

沈擎宇没有劝纪锦想开点。能想得开的人也不会缺旁人的一两句劝慰。人们对别人的痛苦缺乏想象力,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理解。

沈擎宇端上两碗冷掉的粥进厨房,从锅里换了两碗热的出来。再回到桌边的时候,他已经整理好心情了。

他又问纪锦:“那不吃药的话,会影响你的生活和工作吗?”

“当然会,我今天不是就旷工了吗?”纪锦自嘲地低下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不过也没有那么糟糕,绝大多数时间都还好,只是每个月会有几天比较难熬。”

纪锦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慢慢地喝,喝完又慢慢地继续说:“躁郁症有句话,叫作‘躁期一时爽,郁期火葬场’。轻躁狂的时候我会感觉非常好,思维活跃,精力旺盛,几天不睡觉都不觉得累,还会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等抑郁期到的时候才会觉得特别疲惫,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严重的时候连床都下不了。”

沈擎宇默默看着纪锦。说实话,如果不是很了解纪锦,看他现在的状态和平时的状态,好像差距也没有特别大,至少不会到判若两人的程度。但他感觉得出纪锦现在应该处在低落的抑郁期。最明显的区别是纪锦平时的语速更快,语气情感更充沛。今天说着说着会停下来想一想才能继续往下说。

“这个病发作是有周期的。我的躁期比较长,一周里可能五六天,郁期短一点,一般持续两天左右会好转。平均七八天循环一次。”纪锦说,“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我的情况不算很严重,还能继续工作。不过我从来不接时间太远的工作安排,因为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会是什么状态。”

沈擎宇恍然。难怪他看纪锦的行程表只排了本月的工作内容,下个月只有零星几项,还都是强度不大的工作。

纪锦很怕沈擎宇觉得他是个疯子,又说:“绝大多数时间我都能控制自己,只是有时候……”只是有时候受到强烈刺激,他才会失控。

然而明星是个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外界的刺激真的很难杜绝。毕竟谁也不能制止傻逼在路上跑。

沈擎宇有点想劝纪锦不要这么拼命工作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立场去劝。而且他看得出来,在纪锦情绪高涨的时候,他其实是非常投入并且享受自己的工作的。

喝完粥以后,沈擎宇问纪锦:“你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纪锦说:“我还是很累,想继续睡觉。”

沈擎宇赞同:“睡吧,你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纪锦问他:“那你呢?”

“我的行李还在昨天的酒店,我想去拿一下……等你睡了我再走。”

“你直接让表姐派人给你送过来就行了。”

沈擎宇习惯性地不愿意麻烦别人,但想想现在都已经中午了,那边可能早就办好退房手续了。于是他答应:“好的。”

纪锦确实准备睡了。今天如果不是沈擎宇在这里,他压根就不会起床,也不会吃任何东西。等到进屋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有种不真实感。

以往抑郁期到来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躲起来睡觉。睡觉是最好的熬过这段时期的方式,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即使有不好的念头因为太疲惫也没力气去实践。更重要的是睡觉可以不跟任何人打交道。

抑郁期的时候他都是尽量减少跟人接触的。因为任何人都可能是一颗刺激他的定时炸弹。他从来不跟别人说自己的病,也是同样的原因。他害怕别人假惺惺的怜悯,他更憎恶那些居高临下的安慰和劝说。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这么想”、“你冷静点”、“多想开开心的事不就好了吗?”、“比你不顺心的人多着呢,你看别人不是也好好的?”……

这些轻飘飘的话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他是个不能掌控自己情绪的废物。除了让他暴怒到想要骂人之外,不会有任何帮助。

但刚才,沈擎宇一直都在认真地聆听,没有发表过任何自以为是的观点。他居然一口气把心里压了这么久的话全都说出来了,他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是第一次他在抑郁期时发现跟人交流居然能比睡觉更轻松。

过了一会儿,沈擎宇拿着手机走进来,发现他还没睡着:“阿锦,安姐说她帮我们俩的行李都拿回来了,而且她就在附近。她想上来看你……”

纪锦立刻拒绝:“不要。”

沈擎宇抿唇:“好,那我下楼拿行李,很快就回来。”

纪锦没反对。

沈擎宇就自己拿着卡出去了。

……

小区门口,沈擎宇把车上他和纪锦的行李搬下来。

粟安站在一旁疑惑地看着他:“阿锦让你在她家照顾他?”

沈擎宇因为心虚,回避了粟安的目光:“对,他有点感冒,刚才吃了药又躺下了。”

粟安神色复杂。

沈擎宇说纪锦身体不舒服不想见人她并不觉得奇怪,纪锦确实经常会这样,说是需要个人空间,休息的时候非常不愿意被人打扰。就因为这个,他那么大的房子里也不愿意请个住家保姆。粟安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请专人上门帮他打扫屋子,而且因为纪锦不给多的住户卡,她还得亲自上门监工。

现在纪锦居然让沈擎宇去照顾他?自己不能去,只有沈擎宇能去?说好的个人空间呢?

“他感冒严重吗?”粟安问,“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不严重,可能是前段时间太累了。”沈擎宇已经把全部箱子放到地上了,“他说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粟安挺想上去看一眼,但见沈擎宇一副无奈的样子,她也不好为难沈擎宇:“那行吧,既然他不想让我打扰他,我就先回去了。有事你再联系我。”

“嗯。”

粟安心里酸溜溜地腹诽了几句弟弟大了不中留,保镖居然比表姐还亲。她转身钻进车里,咻地一下,车就开远了。

沈擎宇推着几个行李箱上楼,又去纪锦的房间看了一眼,想看看纪锦有没有睡着。要是他睡了,自己就去做点简单的训练。然而进门后,他发现纪锦侧躺在床上,眼睛还睁着,呆呆地看着他。

沈擎宇走上前在床边蹲下:“阿锦,你需要什么东西吗?”

纪锦缓缓摇头。刚才沈擎宇一走,他脑海中立刻开始出现一些令他焦虑的念头,比如沈擎宇知道了他的病会不会把他当成疯子,会不会是借着拿行李的借口逃跑了,会不会把他的事情说出去……但当沈擎宇又回到他面前的时候,这些焦虑就消退了。

沈擎宇想了想,问:“今天晚上我能继续住这儿吗?”他实在不放心纪锦这个样子。

纪锦说:“你可以搬过来。”

沈擎宇一愣。这是纪锦第二次邀请他同住了。上一次他之所以拒绝,一方面是因为生活习惯的原因,他也想保留点个人空间;第二是他三个月后就不干这份工作了,他潜意识里想保持点距离,免得自己太投入这份工作。

但是现在……

纪锦应该也是知道他三个月后就要走的,却仍然邀请他。人总会有脆弱的时候,需要身边有其他人陪伴。他没有道理这种时候还不答应。

“好。”沈擎宇说,“那我回头收拾一下东西搬进来。”

然而当天沈擎宇是没时间去打包行李的。于是晚上两人继续同床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