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细碎斑驳的阳光透过茂密树冠映下,齐怀禾一张脸煞白如纸,愕然望着沈婉,像是反应不过来。

“阿婉,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他惊慌失措问。

沈婉得到“绞尘”,对齐怀禾的耐心彻底告罄,她毫不遮掩释放出心中所有恶意。

“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我可以施恩,让你死个明白。”

齐怀禾目光闪烁,像是意识到什么,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他这幅表情令沈婉心底升起恶意的快感:“我从未想过和你做朋友,接近你、对你示好,不过是为了‘绞尘’。我告诉你吧,其实你每次站在我面前,一脸的恭维讨好,只会让我觉得恶心。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脚下一条任凭驱策的狗,也配觊觎我?”

在齐怀禾眼里,沈婉一直是温柔美好的,他从未见过对方这样阴狠歹毒的模样,一时愣住久久回不过神。

“你是阿婉?”他不敢相信地摇头:“不,阿婉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谁?”

沈婉唇边的笑意愈发诡谲:“现在的阿婉才是真实的,你之前见过的那些,不过是用来迷惑他人的假象,比如你,不也被我所迷惑了。怎么样?满意你看到的吗?这样的我你可还喜欢?”

齐怀禾没说话,眼底的光黯淡下来,像是骤然失了生机。

沈婉很乐于欣赏这样的表情,她扭曲的心理得到很大的满足感。

她俯身凑近齐怀禾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如鬼魅般低语:“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再告诉你个秘密吧。其实那日在竹屋,你醉得不省人事,什么都没对我做过,是我自己动的手。”

齐怀禾猛地睁大眼,急喘着气,咬着牙问:“为什么?”

沈婉指尖轻轻拂过他脸畔,笑意浓浓:“因为有趣啊,你当时震惊又愧疚的表情,可是愉悦了我很久。”

竹屋内发生的事,一直是齐怀禾过不去的坎,现在突然得知那都是沈婉精心设计的,他又气又恼,想到这么多年被其玩弄鼓掌,他不管不顾挣扎着抬起手,想要扼住那截修长的脖颈。

可惜手还没碰到沈婉,他身体先被一柄利剑猛然刺穿。

沈婉操控利剑在他体内旋转,剜开旁边的皮肉。

她垂眸冷冷睨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语气漠然:“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蠢。”

她说完拔出剑,正准备处理齐怀禾的尸体,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原来如此。”是齐怀禾的声音。

沈婉悚然一惊,侧头发现由远及近走来的竟正是齐怀禾。

这怎么可能?沈婉立刻去看地上的尸体,才发现尸体不知何时消失了,地上只剩了个丑陋的木偶,嘴大大咧开,像在无声嘲讽她。

她第一反应是用灵力去探查体内的“绞尘”,但她体内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绞尘”。

沈婉万万没料到自己会被如此戏耍,恶狠狠瞪着齐怀禾。

“你什么时候察觉的?”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又指着地上的木偶:“还有这个,是怎么办到的?”

齐怀禾目光冷淡,看沈婉时像看个陌生人,再无往日的殷切热情。

他刚要开口说话,旁边突然窜出两道身影,瞬间把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这两道身影正是楚宥和宴凛。

他们本来躲在灌木丛后兴致勃勃看着热闹,哪料到一只灰色的老鼠突然爬到宴凛膝盖,他吓得浑身一抖,连带着楚宥也被吓了跳,当然吓到他的不是老鼠,而是宴凛。

对方反应那么大,他还以为有什么极可怕的危险。

两人一时不慎暴露了身形,只得坦然站出来。

宴凛想到刚才那只又脏又恶心的老鼠,表情还有点不适。

楚宥不动声色瞥他,意思很明显:堂堂魔尊大人竟怕一只小老鼠,传出去像话吗。

宴凛读懂楚宥的意思,回了个眼神给他:魔尊怎么了?魔尊就不能怕老鼠吗?谁规定的?你这分明是对魔尊有偏见!

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竟能通过眼神明白对方的想法。

直到被沈婉怒不可遏的声音打断:“楚宥,是你!我就说,齐怀禾对我一向深信不疑,怎会突然如此提防,原来是你在暗中搞鬼。”

楚宥见她气得都快跳脚了,心情十分好,笑着点头:“对,是我提的建议。”

他说着去看齐怀禾:“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齐怀禾苦涩一笑:“多谢,要不是你,我恐怕真着了她的道。”

楚宥摆摆手:“不谢不谢。”

沈婉见他们闲谈起来,气恼至极,按捺不住直接拔剑要攻向楚宥。

都怪他!要不是他,自己的计划不会被打乱,现在定然已经拿到“绞尘”。

向来只有她戏耍别人,还从未被如此戏耍过,沈婉气急败坏,恨不得立刻杀了楚宥。

楚宥只用一句话就让她暂时停下动作:“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沈婉的确好奇,动作微微一顿。

楚宥接着道:“比如这木偶是什么,为何能化作齐怀禾的模样,还能自心脏剜出‘绞尘’,又比如我怎会知道你要对齐怀禾下手?”

沈婉全神贯注听着,等他接下来的解释。

偏偏楚宥说到关键处,忽然话音一转:“你很好奇是不是?怎么想都想不通是不是?呵,我偏不告诉你,你继续好奇想去吧。”

他故意勾起沈婉好奇心,又不告诉她答案,显然是故意气她。

旁边忽地响起掌声,宴凛故意道:“仙君好坏啊,这位大婶都快被你气死了。”

大婶???

沈婉愤怒饱含杀气的目光立刻直刺向宴凛。

敢叫她大婶,她要撕碎这人的嘴!

“大婶好可怕。”宴凛立刻躲到楚宥身后,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仙君保护我!”

他说完还不解看向齐怀禾,阴阳怪气道:“齐仙君,这位大婶又丑又凶,你为何会喜欢她,莫不是之前有眼疾?”

齐怀禾想起从前的事,也觉得自己无比可笑:“大概是吧。”

宴凛“哦”了声,想想又不赞同地去看沈婉:“大婶,这就是你不对了。长得丑没事,但丑还跑出来吓人就是你的错了。”

沈婉一脸难以置信,指着自己:“我丑?”

她天生丽质、姿容绝世,钦慕、追随者无数,还从没人说她“丑”过。

这人哪来的胆子?!

宴凛颔首,还准备说些什么,沈婉已经忍无可忍,持剑逼了过来。

剑身携裹着汹涌的灵力,杀气沉沉,宴凛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被这可怕的剑势吓得缩回楚宥身后。

“仙君,我怕,大婶看起来好厉害啊。”

他说话时手还紧抓着楚宥衣袍。

楚宥瞥了他一眼,示意够了啊,再演戏就过了。

宴凛冲楚宥眨眨眼,往旁边挪了挪,挪之前还顺手摸了把对方柔韧纤细的腰。

楚宥腰身敏感,被摸得浑身一麻,回头想找宴凛麻烦,面前沈婉已经攻了过来,只能暂时放他一马。

宴凛偷偷摸摸蹭了点豆腐,一脸的心满意足,嗅了嗅掌心,仿佛能嗅到楚宥腰上的味道。

齐怀禾恰好将这幕看在眼底,很是不解。

他认得这人,对方叫褚彦,本次大试唯一的天灵根,资质极佳,还当众搭讪过楚宥。但他和楚宥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另一边,楚宥和沈婉的对决很快有了结果。

沈婉一个筑基中期修士,怎么可能是楚宥的对手。她不自量力发起挑战,在楚宥手下没走过三招,身影便轰然砸倒在地,手中的剑也被折断。

她自知不是楚宥对手,扔掉断剑,满眼恨意怒视对方:“楚宥,我自认没招惹过你,你为何要处处与我作对?”

“你想知道?”楚宥问。

沈婉心头一梗,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楚宥道:“不告诉你。”

沈婉:“…………”

“你到底想怎样?是将我就地格杀,还是带回宗门问罪,无论什么,赶紧动手吧。我如今落到你手里,什么都认了。”

她快要被气疯了。

楚宥摇头:“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带回宗门问罪……你杀的又不是齐怀禾,顶多关几年禁闭。”

沈婉愈发不解。

楚宥挤出个和善的笑:“你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比如,我是来帮你的?”

沈婉哂笑一声。

宴凛不满道:“你冷笑什么?我家楚仙君菩萨心肠,最是心软,他说帮你,自然是真的帮你。”

楚宥:“谁是你家的?”

沈婉:“你闭嘴!”

两人同时开口,楚宥一脸无语。沈婉则是愤怒,她还记得宴凛喊她大婶的事,此仇不共戴天!

宴凛没理沈婉,委委屈屈看了眼楚宥,乖乖闭嘴了。

楚宥没再跟沈婉废话,取出块留音石扔到她手边。

沈婉疑惑捡起留音石,往里探入一缕灵力,听到里边传来的熟悉声音时,脸色蓦地一变。

她再也顾不上楚宥等人,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块留音石上,将里面的对话认真听了好几遍,随即瘫坐在地,一副失魂落魄的凄惨模样。

楚宥没再管她,叫上宴凛一块走了。

齐怀禾也准备跟着离开,经过沈婉身旁时,冷冷看了她一眼,漠然道:“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沈婉低垂着头,攥着留音石的手泛起青色,像是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

山道上,齐怀禾很快追上楚宥二人。

“今日之事多谢你了。”他看着楚宥认真道谢:“要不是你提醒,我肯定难逃一死。之前是我不对,竟还怀疑你,我实在没想到,沈婉会如此阴狠歹毒,她太可怕了。”

楚宥不在意道:“说了不用谢的,举手之劳罢了。”

齐怀禾颔首,又道:“我准备回韶阳派了,今日算是正式向你辞行。你日后若有时间,欢迎随时来韶阳派。”

出了这种事,他显然没办法继续留在琅琊仙山,更不想和沈婉有再见的机会。

楚宥理解,没有留他,想起什么问:“你不想知道留音石内是什么,沈婉听了为何会变成那副样子吗?”

齐怀禾摇头,他现在对沈婉的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两人又聊了几句,齐怀禾便直接御剑飞行离开了。

他一走,宴凛立刻黏黏糊糊贴过来,拽着楚宥衣袍晃了又晃:“阿宥,他不好奇我好奇啊,你快告诉我,留音石里到底说了什么?”

楚宥将宴凛拽着的衣袍拔出来,快步往山下走:“不告诉你。”

宴凛转瞬又贴了上去,这回没拽楚宥衣袍,而是挽着他手臂,“阿宥你就告诉我吧,好不好?阿宥?”

楚宥一只手被他抱着,两人肌肤紧密相贴,耳根有点微微泛红:“你放开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不放,除非你告诉我留音石说了什么。”

楚宥拗不过他,怕两人拉拉扯扯被太多人撞见,只好把留音石的事说了,并将原本的留音石交给他,让他自己去听。

他给沈婉的留音石只是复刻版本。

留音石里记录下了那晚木青鸢去找殷荇之后,两人之间的对话。

殷荇之没想到木青鸢会主动来找自己,喜出望外,连忙将她迎进屋内。

木青鸢道她来找殷荇之,是为了第三试的事。两人之后聊的也都是考核的事,全是细枝末节,考核内容等一句没提。

聊完后,木青鸢起身准备告辞,殷荇之明显不舍,几次找借口想留她,都被拒绝了。

两道脚步声在房内响起。

之后木青鸢停下脚步,忽然开口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殷荇之呼吸沉了几分,紧张道了声“是”。

木青鸢困惑:“你明明与沈婉举行过合籍大典,为何会喜欢我?”

殷荇之怕木青鸢误会,连忙解释:“那都是误会,我从未喜欢过她,举行合籍大典也是被逼无奈。青鸢、青鸢你相信我,我从始至终喜欢的人只有你。我爱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那沈婉呢?”

“我会设法与她解除合籍,只是此事复杂,我还没找到头绪。但我真的不爱她,我与她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很厌烦、痛苦,青鸢你能理解吗?唯有和你待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对殷荇之说的话,木青鸢始终不置可否,这给了殷荇之很大的希望,他开始卖力倾诉衷肠,说的都是如何爱慕她之类的。

宴凛听完啧啧称奇:“真是一场好戏。”

视线一转又落到楚宥身上,眸中掩着深深的笑意:“故意诱导殷荇之说出这些话,又将其转交给沈婉,让他们去狗咬狗,阿宥你可真坏啊。难怪沈婉听完脸色难看成那样。”

楚宥道:“他们是自作自受。”

宴凛连忙点头表示认同,边在心底警醒自己千万不能犯错。

阿宥脾气是好,可一旦生起气来,还是怪凶怪可怕的。

*

那晚送走木青鸢后,殷荇之心情一直很好,觉得是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打动了对方,并准备再接再励,争取早日将她虏获。

在这个前提下,哪怕知道沈婉夺取“绞尘”的计划被楚宥破坏,他也不太生气。

他对木青鸢势在必得的执念,远比提升修为要强得多。

只是他没料到,那晚木青鸢来找自己,竟只是楚宥精心设下的局。

黑色的留音石被愤怒冲进来的沈婉用力掷在桌上。

殷荇之往里探入灵力听了一瞬,便将其一把捏碎了。

“殷荇之,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什么意思?”沈婉歇斯底里道:“什么叫只爱过木青鸢?什么叫从未爱过我?什么叫被逼无奈?当初你我合籍,分明是钟情于彼此的,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卑鄙无耻的话?”

殷荇之紧蹙眉,眼底闪过明显的厌烦和不耐。

他心不在焉地想,所以那日青鸢来找自己,也只是场阴谋吗?

“是假的。”殷荇之平静开口:“我从未说过这些话。我和楚宥向来不和,这肯定也是他编造出来陷害我的,目的是离间你我二人情谊。阿婉,你不能上了他的当。”

沈婉荒谬摇头:“事已至此,证据确凿,你还想骗我。我一心一意待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你可知自己在睡梦中,都曾喊过木青鸢的名字!她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般对待?”

殷荇之不知道自己曾在梦里喊过木青鸢,一时默然无言。

沈婉悲痛交加,俨然濒临崩溃边缘:“殷荇之,你太过分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等过几日师尊云游归来,我定要向他禀明此事,为我讨个公道。”

她说完愤怒冲出房间,殷荇之拦都拦不住。

沈婉走后,殷荇之阴沉着脸,眼底隐隐笼上层杀气。

藏明仙尊最是疼爱沈婉,若让他知道这件事,自己在修仙界的声誉定将毁于一旦,没准还会连累观云阁。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沈婉。

殷荇之想着立刻站起身,匆匆忙忙往外走。

他得去见一个人。

*

第三试将于一周后开启,其他考生都忙着打探消息,试图通过往届考核内容,提前做点准备,唯独宴凛一点不慌,对考核内容丝毫不感兴趣,只勤于往楚宥这跑。

每晚楚宥忙完回到房间,都会在里边见到宴凛的身影。

他刚开始还不适应,想赶宴凛走,不许他没打招呼就擅自进入,后来架不住对方死缠烂打、撒娇装可怜,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竟也习惯了。

这晚夜色浓黑,不见半点光亮。

楚宥带着满身寒气回到房间,就见宴凛早已躺在床上,见了他往旁边挪了挪,笑开了花般道:“阿宥快来,被窝都给你暖好了。”

他语气熟稔,仿佛躺的不是楚宥的床,而是自己的。

楚宥和他掰扯过几次,已经没了争论的心思,自顾自走过去,在对方暖过的位置躺了下来。

宴凛一脸邀功的表情,问:“阿宥,是不是很暖和?”

楚宥有些疲倦,闭上眼轻轻“嗯”了声。

“很累吗?”宴凛也放轻了声音。

楚宥道:“头有点疼。”

其实只有一点,不碍什么事,但不知为何,话说出口就带上了点委屈。

宴凛一脸心疼:“那我给你揉揉。”

楚宥拒绝道:“不用了……”

话还没说完,宴凛已经从被窝钻了出来,他横坐在床上,让楚宥脑袋枕在自己腿上,不由分说道:“别这么客气嘛,我告诉你,我按摩技术可好了,不是谁都能享受的。”

“是吗。”楚宥似信非信。

但很快他就发现,宴凛的确没说谎,他按摩技术是真不错,手法有轻有重,让自己紧绷的神经跟着放松了下来。

两人一坐一躺,没再说什么,安静享受着此刻的静谧和美好。

楚宥昏昏欲睡时,听见宴凛轻声道:“阿宥,我想亲你。”

他没说话,佯装睡着了,心想哪有人亲之前还提前通知的。

没得到回应,宴凛安静了好一会,期间呼吸沉沉,更不自觉咽了好几次口水。

眼前美人勾人心魂,他到底没能忍住诱惑,又低低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松开给楚宥按摩的手,改为轻托着他脑袋,低头一点点往下,又在距离楚宥唇瓣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真亲了啊。”他小声呢喃着:“提前告诉过你的,你不许生我的气。”

楚宥呼吸平缓,一句话没说,像是真的睡着了。

宴凛做贼心虚,盯着眼前殷红柔软的唇,心跳如擂鼓,不断拉近两者之间的距离。

谁知这时,窗外忽地传来声巨响,像什么重物砸倒在地。

受此一惊,楚宥眼见快要醒过来。

宴凛见状懊恼又心慌,顾不上自己僵在半空的唇,迅速直起身来,佯装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