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仙山周遭被云雾笼罩,白鹤穿行其中,清脆的鸣叫响彻山间。
急促的鼓声忽然响起,气势磅礴,震得人心弦随之绷紧。
在鼓声停下的瞬间,楚宥和殷荇之一起动了。
他们速度极快,黎竹等人只觉眼前闪过数道幻影,连动作都看不清,两人已经交手数招,各自飞身往后退去。
石台周围设下了保护的禁制,在两人交手期间,一道道剑气撞击在禁制上,迸射出阵阵亮光。若是没有禁制,这些剑气足以撕开众考生的身体。
考生们看得目不转睛,脸上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他们看不清两位仙君的动作,也辨不出孰强孰弱,只觉得两人都无比强大,只顾着一个劲激动赞叹,体内热血都跟着沸腾起来。
在场能看清两人动作的修士则清楚,他们势均力敌,怕是很难分出胜负。
与此同时,不少修士也很惊讶,殷荇之几个月前还是筑基后期,怎么这么快就逼近金丹中期了?
这是什么逆天的修行速度?
一开始,楚宥和殷荇之的确势均力敌。但渐渐地,殷荇之发现自己被压制了。
他拼尽全力出击才能与楚宥打成平手,而反观楚宥,神情轻松自如,明显还保留了不少实力。
再这样下去,他必然会输给楚宥。
殷荇之目光冷厉,不行,他不能输给楚宥。
他眼角余光瞥了下正认真观看战局的木青鸢。对方就在那看着,自己要是输给楚宥,被他狼狈打下石台,今后还有何颜面去见木青鸢。
所以他必须赢,他要借这次机会向木青鸢证明,自己是比楚宥强的。
他脑海被无数杂念侵占,动作也变得缓慢。楚宥趁机加大攻势,将殷荇之逼得招架不住、连连后退,眼看便退到了石台边缘。
他一只脚踩在石台边沿,一只脚完全悬空,整个人全靠撑在地上的长剑支撑。
一众考生见状都倒吸了口凉气,心情跟着紧张起来。
好在殷荇之并未掉出石台,他往剑身灌注一道灵力,借势在石台上重新站稳。
他目光冷冷看着楚宥,呼吸沉沉,眼角划过一抹厉色。
他知道再比下去自己不是楚宥对手,暗道还好早有准备。
他之前寻找机缘时,曾意外得到一根噬血玄纹针。此针细如毫毛,扎入身体不会有半点感觉,却会无声无息扰乱修士真气,造成真气乱窜之相,之后则消失无踪,任谁也查不出痕迹。
殷荇之先前觉得此物鸡肋,没想到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举起长剑,当先朝楚宥攻了过去。
楚宥陪殷荇之周旋这么久,见表演效果达到了,也没有再继续周旋的兴致,准备再过两招就结束战斗。
他持剑挡住殷荇之攻来的剑势,欲将其逼退,哪知道殷荇之不退反进,剑尖从楚宥身边掠过,手忽地撞了下自己胳膊。
楚宥直觉不妙,殷荇之分明是有意靠近他!
他心中警铃大作,怕他想使什么坏,猛地一挥长剑,剑势凛冽汹涌扑向殷荇之。
奇怪的是,本该持剑防御的殷荇之竟忽然放弃了反抗,任凭那道剑势将自己狠狠撞飞出去。
他身体重重砸落在台下,竟连给自己加层防御都忘了。
硬生生挨下楚宥这全力一击,殷荇之显然伤得很重。他强咽下快冲出喉咙的血腥气,目光怒不可遏狠狠瞪向楚宥。
他并非放弃反抗,而是在那瞬间忽然察觉体内真气乱窜,根本无法施展灵力,才被逼无奈硬接下那一招。
想到这,殷荇之十分不解,被噬血玄纹针刺中的明明是楚宥,为什么真气乱窜的却是自己?
他认定是楚宥在搞鬼,一定是他用了什么阴损的法子,将伤害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殷荇之又气又怒,想揭发楚宥,也因为找不到证据,只能活生生将这口气咽下去,憋得心口发疼。
石台上,楚宥在万众瞩目之下,将本命剑收回,行了一礼后准备退下。
转身退下时,他边不动声色看了眼褚彦,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于半空中一下撞上。
褚彦冲楚宥展颜一笑,又小弧度地鼓了鼓掌。
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很熟悉,楚宥收回视线,相信褚彦一定就是宴凛。
方才殷荇之明显想暗算他,只是不知为何偷鸡不成蚀把米。
楚宥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却猜到一定和宴凛有关。
要不是有宴凛相助,摔下石台、身受重伤的就成了自己。
等找到机会,得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楚宥如是想着。
比试结束,木掌门起身宣布第一试正式开始。
第一试为问策,考生只需进入阵法之中,等阵法启动后,他们会被拉入一模一样的秘境,然后根据修士提的问题作答。
若答得太差,会被提前踢出秘境,届时可自行离去。若是顺利通过第一试,则可以拿到通往第二试的路引。
阵法中,诸位考生皆盘膝而坐,神情或紧张或不安。
须臾后,阵法正式启动,一道道灵光将考生笼罩住,他们也自此进入入定状态。
殷荇之身受重伤,脸色煞白,强撑到现在已是不易,见各宗门注意力都集中在考生身上,便悄然从旁边离开了。
沈婉一直担忧注视着殷荇之,见他离开了,也连忙跟上去。
“殷哥,你怎么了?没事吧?”她追上殷荇之,担心问。
殷荇之没作答,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加快脚步往前走,等走到僻静地,确定无人能看到自己时,才弯腰猛地吐出几口血来。
沈婉脸色大变,手贴上殷荇之后背,运转灵力助他疗伤。
殷荇之吐血后脸色更加惨白,他挥手将地上血液除去,目光阴狠道:“先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在琅琊仙山的住处。
沈婉关好门,又施了道结界,这才开口问:“殷哥,我也正奇怪,刚才楚宥动手,你为何不反抗?”
殷荇之盘膝坐下,边运气疗伤,边冷声道:“楚宥用暗器伤我,我当时体内真气乱窜,根本反抗不了。”
“岂有此理!”沈婉勃然大怒,作势要往外走:“我去向掌门禀明此事。”
殷荇之连忙阻止:“不可。楚宥和木青鸢交好,木青鸢又是木掌门的女儿,他本就偏袒楚宥,不会相信你的。”
“只要有证据,怕什么?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去找师尊。师尊最疼我了,肯定饶不了他。”
殷荇之摇头:“正是因为没有证据,我才要阻止你。那暗器邪门得很,没一会就消失了,连点踪迹都寻不到。”
“那怎么办?”沈婉满面怒容:“他把你伤成这样,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殷荇之沉默良久,忽然低低开口道:“阿婉,你若真心疼我,可否帮我一个忙?”
他一脸虚弱,语气隐隐透着恳求。
沈婉走近殷荇之,在他身旁坐下,手覆在对方手掌之上,温温柔柔笑道:“殷哥,你明知道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的。”
殷荇之心中反感,想把手抽出来,又逼着自己忍耐下来。
他伸手将沈婉揽在怀里,轻叹口气,感动道:“我就知道,只有你是一心一意待我的。阿婉,谢谢你。能遇见你、能与你合籍,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沈婉羞涩一笑,纤细的手臂圈住殷荇之的腰,柔若无骨般依偎在他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殷哥,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
第一试结束,有三分之二的考生通过考核拿到路引,剩下没通过考核的只能黯然离场。
修仙路漫漫,过程是枯燥乏味的,有时候一闭关就是数百年,若没有足够强大的心境和百折不挠的毅力,是不适合走这条路的。
楚宥对哪些人通过哪些人没通过不感兴趣,正准备离开,面前突然站了个人。
宴凛笑着举起路引,像在邀功似的道:“楚宥仙君,你看,我通过考核了。”
还没散去的修士纷纷侧目,没太当回事,主要是楚宥太好看,偶尔来几个搭讪的再正常不过。
只是往常来搭讪的都是姿容出众的女修,这青年相貌平平,到底哪来的自信?
考生们则很不淡定,他们虽听说过楚宥仙君和褚彦疑似有暧昧关系的传闻,却压根没信。
楚宥仙君何等人物,哪是褚彦能高攀的。
此时见褚彦众目睽睽之下跑去搭讪仙君,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等着仙君给他点颜色瞧瞧。
黎竹更是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本来想拉住褚彦的,奈何对方动作太快,根本拉不住。
他怕褚彦死得太惨,蒙住双眼都不忍看下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仙君既没冷着脸,也没叫褚彦滚,而是神态平静道:“这才第一试。”
宴凛笑容更甚:“第二试,第三试我也会通过的。为了仙君,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成功加入清风派。”
楚宥“哦”了声,敷衍道:“那你加油。”
仙君走后,黎竹立刻冲上前,一脸后怕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要是仙君动怒,一脚把你踹出去怎么办?”
宴凛揉揉耳朵,嫌黎竹太聒噪,没打算理他,转身往山下走。
黎竹迅速跟上去,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问宴凛为什么不理他。
宴凛想杀人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
楚宥得知宴凛说的地址,没想过要去找他。
但这日无事可做,他闲得无聊,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南潋镇。
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了南潋镇街道上。考生们一眼认出他,纷纷投来灼热注视,只是慑于仙君的威仪不敢随意靠近。
楚宥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连忙往偏僻的小巷走,又取出帷帽戴上遮掩容貌。
如此一来,总算避免了被众人围观的场面。
既然来了南潋镇,他想着就顺道去宴凛给的地址看看。
路上远远看到沈婉进了间绣楼,不一会拿着个荷包样式的储物袋走出来,之后她没在南潋镇多留,很快回了琅琊仙山。
楚宥暗道奇怪,那荷包样式不像女子用的,他于是走进绣楼,也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宴凛给的地址很偏僻,在南潋镇弯弯绕绕的狭窄小巷里。客栈连招牌都没有,只用块木头写了“客栈”二字竖在旁边。
客栈里边有个小院子,应该是宅院改建的。
他去的时候,褚州栎正带着小厮堵在门外,边咚咚砸门,边威胁道:“褚彦,别装死,我知道你在里面,赶紧给我滚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楚宥脸色一冷,问:“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
褚州栎瞥了眼楚宥,只当他是哪个多管闲事的考生,不客气道:“这儿没你的事,滚远点,少来多管闲事。”
“若我偏要多管闲事呢?”
褚州栎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楚宥,招招手,示意几个小厮一起上。既然他自己找死,就怪不得谁了。
小厮身强体壮,都是被派来保护褚州栎的。他们将楚宥团团围住,两个壮汉当先攥拳狠狠砸了过来。
楚宥那小身板,怕是经不起他们一拳。
壮汉满脸狞笑,拳头还没碰到楚宥,笑容先僵在了脸上。
楚宥压根没碰到他们,只是随手一挥,几个壮汉瞬间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倒飞出去。
“仙君,是仙君。”
一个小厮先反应过来,慌忙跪地道:“仙君饶命,仙君饶命啊。”
褚州栎一脸的傲慢转为惊慌,连忙放低姿态道:“不知仙君到来,无意冒犯,还望仙君见谅。”
楚宥释放威压,压得褚州栎等人浑身颤栗,快喘不过气来。
“滚吧。”他一身寒气,冷冷道:“这是最后一次,你记住,褚彦是我护着的,若再让我撞见你找他麻烦,就自己滚出南潋镇。”
他气场极强,褚州栎等人压根生不出反抗之心,连连发誓保证,绝不会再找褚彦麻烦。
一群人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褚州栎心有不甘,暗道褚彦那个废物运气可真好,竟能得仙君庇护,看来之后是不能再动他了。
将闹事的赶走,楚宥屈起手指,轻叩了两下门。
房门应声而开,宴凛显然听见他说的那番话,脸上满是笑意,目光深深,问:“我是仙君护着的人?”
他语调一路上扬,得意之极。
楚宥强装镇定:“情急之下随口说的,不用当真。”
“哦。”宴凛听他这么说也不在意,唇角都咧到了耳根:“你不是说不会来吗?”
“别多想,只是顺路而已。”楚宥边说边摘下帷帽往里走,然后就对上了愣在原地一脸震惊表情怀疑人生的黎竹。
是他听错了吗?楚宥仙君怎么看起来和褚彦很熟?
难不成褚彦真有希望追到楚宥仙君?
“见过楚宥仙君。”黎竹连忙行礼。
楚宥勉强笑了笑,没想到黎竹会在这,看对方的表情,估计已经想多了。
“你们住一间房?”楚宥见房内只有一张床,没话找话问。
宴凛连忙解释:“当然不是,他住旁边,刚才过来谈事,正好被褚州栎那群人堵里边了。你放心,除了你,我肯定不会和其他人睡一张床的。”
他说着还一本正经对黎竹道:“以后你也不要进我房间了,有什么事出去说,万一惹仙君误会就不好了。”
黎竹默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应了声“好”,又认真保证:“仙君放心,我只把褚彦当朋友,对他绝无任何想法。”
他之前劝褚彦放弃,是以为两人之间绝无可能,现在他们隐隐有擦出爱情火花的迹象,他当然是要努力助攻了。
“那你们先聊,我就不打扰了。”黎竹识时务道。
做一名合格的助攻,得知道适时撤退,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么想着,黎竹离开后,还顺手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楚宥好一会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这朋友,还挺有意思的。”
宴凛也没想到黎竹这么给力,看来他忍着没杀人是正确的。
“你怎么会来这?”宴凛问。
“不是说了吗,顺路。”
宴凛明显不信,忽然走近楚宥,凑近他耳边低声问:“老实说,是不是想我了?”
“没想。”楚宥盯着宴凛,不习惯道:“你能不能别用这张脸,感觉怪怪的。”
宴凛抹去易容,恢复本来身形,笑盈盈道:“这样就愿意承认想我了?”
楚宥看着宴凛,觉得舒服多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什么?”
“你以前很正经,不会说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
宴凛问:“你不喜欢?”
楚宥沉默。
宴凛心想那就是喜欢了。他嗓音微沉,透着几丝缱绻暧昧:“因为我在追你啊,我不这样,怎么能追到你?”
楚宥有点招架不住这样的宴凛,被撩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转移话题道:“褚州栎屡次三番找你麻烦,我以为你不会再让他出现了。”
宴凛叹气:“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残忍可怕吗?”
楚宥给了他一个“难道不是吗”的眼神。
宴凛有点伤心,很快又解释:“就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他接着简单说了下褚彦、褚州栎和淮南王之间的纠葛。
楚宥没想到褚州栎不仅是绿茶,还坏到骨子里去了,但对宴凛肯帮褚彦出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会这么好心?”
他知道宴凛不坏,但对方也绝对称不上好人,更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
“我也挺纳闷的,当时怎么会鬼使神差答应了他呢。”宴凛认真琢磨着:“现在想想,很可能是因为褚彦这个名字,听起来是不是很像楚宴?一个你,一个我,二者合二为一,简直太妙了。”
楚宥无言以对,被宴凛拉到旁边椅子上坐下:“想喝点什么?”
“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宴凛已经自顾自取出茶泡上了:“这茶是我从兰凌那带回来的,你尝尝好不好喝?”
他提到兰凌,楚宥立刻想起来:“血魄的事你问过兰凌了吗?他可知道什么?”
宴凛道:“我正准备跟你说,兰凌传讯道他也未听说过,但会帮忙查找,若是有线索立刻告诉我。”
楚宥有点失望,但也在预料之中。
“今日殷荇之暗算我,是你在帮我吧?”
宴凛点头:“那晚来见你,走之前,我在你身上施了个术,一旦殷荇之想使什么阴损手段,便会尽数反弹到他自己身上。”
楚宥暗道原来如此,殷荇之也算是自作自受。
他本想道谢,今日若没有宴凛,自己肯定会受很重的伤,但想起对方不喜欢听他道谢,又将话咽了回去。
“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他换了个方式问。
宴凛自然知道楚宥是想表达谢意,他佯装认真思考了一番,煞有介事道:“眼下就有一事,且只有你能帮我。”
楚宥疑惑:“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都行。”
宴凛看了眼夜幕降临的窗外,满怀期待地压低了声音道:“天色暗了,你今晚能不能留下陪我,明日再回琅琊仙山?”
楚宥想都没想就要拒绝。
宴凛似乎预料到了,抢先委屈道:“你刚才还说只要能办到的都行,难不成是故意骗我的?”
楚宥:“……”
话是他亲口说出去的,一时真有点骑虎难下。
他大脑飞速运转,最后将矛头指向房内那张狭窄且看起来并不是很结实的床。
“床这么小,根本睡不下两个人。而且我们体重都不轻,万一把床睡塌了怎么办?”
宴凛据理力争:“床虽小了点,但睡我们两个人绰绰有余。再说这床结实得很,怎么可能被睡塌,别说我们两个人,就是躺上七八个人也没事。”
为证明自己的话确凿可靠,宴凛随后还往自己身上施了个术,让他瞬间增重几百斤。
之后当着楚宥的面往床上一站,还蹦跶了好几下。
他得意道:“你看,我就说没事……”
话音还未落,脚下那张饱受摧残的木床便在几道嘶哑无力的嘎吱声后,轰然塌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