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宥呼吸紊乱站在原地,颇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楚宥忐忑不安望过去,看到眼前俨然父慈子孝的温情画面,一下愣了。这是……发生了什么?
宴凛一手牵着辛与一手牵着皓皓,走到他面前站定,心情看起来不错地问:“怎么了?发什么愣?”
楚宥回过神来,仍觉得这幕猝不及防且匪夷所思。他想过两个小孩哭着跑出来,想过被吓得走不动路,却唯独没想过宴凛会牵着他们走出来。
宴凛看着楚宥,想起两个小孩软软叫自己“父亲”的画面,心情十分愉悦,也不计较楚宥的走神,将孩子交给他后径直离开。
他生辰将近,先前宗内主事高慕诀曾问过是否要操办,宴凛嫌麻烦给否决了。不过此时他又改变了主意,觉得生辰还是有操办一番的必要。
一来可以让魔界各派正式见见新夫人和两个孩子,二来辛与和皓皓身上的印记还未消除,虽然不痛不痒,但到底是个隐患,也可借这个机会引蛇出洞、除去祸患,就当是他这个父亲送给两个便宜儿子的改口礼。
宴凛走后,辛与和皓皓立刻扑进楚宥怀里。
这处偏殿时不时有仆从经过,并非说话的地方。楚宥制止了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的两人,将他们带回皎月殿。
皎月殿是宴凛安排给两个小孩的住所,还派了仆从在这照顾。只是与楚宥住的寝殿相隔甚远,显然是故意为之。
回到皎月殿,两个小孩放松下来,立刻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将偏殿内发生的事事无巨细说了。
说到最后,两人耷拉着脑袋,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委屈,道他们当时喊宴凛“父亲”只是迫不得已,不想他再欺负爹爹,但在他们心中爹爹永远只有楚宥一人,谁也无法取代。
“爹爹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一直记得。”皓皓紧张问:“爹爹你不会生气吧?”
辛与闻言也紧张起来,虽然他们再三保证这么做是没办法,但喊了就是喊了,事实改变不了。魔尊一直欺负爹爹,现在还想抢走他们,爹爹也许会伤心的吧。
楚宥垂眸注视着两个小孩,没料到宴凛会这么做,一时心情复杂难言。
说起来,宴凛其实从未真的伤过孩子,有时候故意为之欺负下,也不过惹得两个小孩跳脚炸毛,没什么实质杀伤力。
那人是强势霸道的,但性格并不坏,言行间还透着几分幼稚,做的事常常出乎楚宥所料,让人哭笑不得。
如此一想,楚宥更觉得不能放任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他的确没想过和宴凛在一起,对方也并非他喜欢的类型,但宴凛的确是孩子的父亲,不能让他们之间隔阂越来越深。
可事情要怎么说,宴凛又是否会相信,也是个问题。
楚宥并没有证据能表明两个小孩的确是宴凛的。这里也不是现代社会,能通过DNA比对验证血缘关系。
说是要说的,但怎么说楚宥还没想好。毕竟自己怀孕生子太过怪异,亲口说出来难免羞耻。
思索着这些,楚宥不自觉陷入沉默,没及时回答皓皓的话。
他不知道的是,他长久的沉默对站在皎月殿外的赵舒雯来说,就如同无声的愤怒,比言语更充斥着不满。
赵舒雯刚到皎月殿,正候在外边等仆从去通传。她修为高,耳聪目明,早将殿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确定楚宥和两个小孩对宴凛极端愤恨不满后,赵舒雯很高兴。
她来刹天宗前,早知道楚宥是被宴凛掳来的,更遭受对方百般□□,甚至丧心病狂到连他的两个孩子都不放过。
这一路过来,更是听到不少说闻,比如魔尊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抓走楚宥□□,比如两个孩子被囚在皎月殿,不许他们和爹爹相见,又比如刚刚不久,魔尊还抓走了两个孩子,对他们好一番严刑逼供。
她本就信了五分,此时再听到两个小孩愤怒的指控和楚宥的沉默,更是多信了两分。
她表情纯良无害站在那,眸底尽是得意的光。很好,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
赵舒雯突如其来的造访打断了楚宥和两个孩子的谈话,他暂时止了话题,问那前来通传的仆从:“她是谁?为何要见我?”
“赵舒雯赵阁主乃霄溟阁阁主,魔界各门各派一向不和,唯有霄溟阁始终拥护刹天宗。除此外,赵阁主也心仪宗主多年,曾道若不能与宗主结为道侣,宁可永远孤身一人。”
楚宥明白了,这是宴凛的爱慕者找麻烦来了。
他对宴凛的桃花不感兴趣,刚想说不见,谁知道房外就响起脚步声,一个身着粉衣、姿容艳丽,眉眼隐隐透着几分媚态的女子迈步走了进来。
楚宥蹙眉,神情不渝,此人未等通传便擅自入内,行为让人不适。
“夫人别紧张,我来找你没有恶意。”赵舒雯身上散发着阴戾之气,笑得却很和煦友善。
她说完视线一转,落到旁边的辛与和皓皓身上,注意到辛与时尤其多看了两眼。
“这两位是夫人的公子吧?哎呀长得真可爱,看着就招人疼。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她笑眯眯说着,边将从袖中爬出的两条蛊虫往前递:“喏,送给你们的见面礼,别看它长得丑,其实能吞食瘴气或毒气,可以护佑你们一二。”
那两条蛊虫软绵绵的,又丑又吓人,辛与和皓皓都怕虫子,连忙躲到爹爹身后,神情警惕。
这个人虽然一直笑着,给他们的感觉却很不好,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小孩直觉最是敏锐,对她更加避之唯恐不及。
赵舒雯见状有些伤心,又将两条蛊虫递给楚宥:“两位公子可能害怕,不如夫人先替他们收着?我还为你准备了份厚礼……”
她话没说完就被楚宥冷声打断:“不必了。赵阁主的好意楚宥和两个孩子心领了,礼物还请收回吧。”
赵舒雯动作微顿,听出楚宥语气的坚决,没再坚持要送礼物。
她将手中的锦盒以及那两条蛊虫收起来,娇嗔且委屈地叹了口气:“夫人对我敌意还是那么重,我先前说对夫人并无恶意,夫人是不是不信?”
她一口一个夫人,听得楚宥极其不适:“不用叫我夫人。赵阁主找我有什么事?还请直说。”
“那我唤你楚道君可以吗?”
楚宥沉默不言。
赵舒雯只当他答应了。她环顾厅堂,见旁边有张空位,便十分自然地坐下了。
“我说过,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此次来,一是想见见宴哥哥的新夫人,二是许久没见宴哥哥了,十分想他。楚道君,你如此防备我,莫不是怕我抢走宴哥哥?你放心吧,我不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既然宴哥哥喜欢你,我也会喜欢你的,日后我们三人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倒也很不错。”她说得一脸真心实意。
楚宥无语,没想到对方语出惊人,会说出这么番话来。槽点太多,他实在无从回答,只能用“有病麻烦去吃药”的眼神关爱看着对方。
两人说话时,辛与和皓皓便不吵不闹地待在旁边,只是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怪得很,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赵舒雯自顾自说完,又畅想了下三人在一起生活的场景,楚宥连着下了好几次逐客令都被她无视。
楚宥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哪怕自己一句话不接,对方也能絮絮叨叨说上好半天。
他被迫听了好一会诸如“宴哥哥三天归你,三天归我”之类的话,整个人已经变得无比麻木,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好半晌后,赵舒雯终于说累了,道她想去见宴哥哥了,站起身提出告辞。
楚宥自然十分欢迎,在她离开时含笑道:“赵阁主对宗主如此深情,还是多跟他相处吧,不必浪费时间来此。”
赵舒雯笑眯眯道:“这怎么是浪费时间呢,我既然要与楚道君一起服侍宴哥哥,自然要多多交流、增进情谊。”
楚宥:“……”这事大可不必。
赵舒雯走后,辛与和皓皓也是一脸目瞪口呆,大概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人。行为奇怪,说的话也奇怪。
“爹爹,我不喜欢她。”皓皓突然低声说道。
楚宥也正揣摩赵舒雯的来意,这个人的确奇怪,他才不信对方是单纯来增进情谊的,明明口口声声说钟情于宴凛,却又愿意和他一起分享,并且看她神情还很乐在其中。
这本身就不正常,没有任何人会愿意与其他人分享心上人。
而且楚宥能看出来,赵舒雯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就是要露出破绽让自己察觉到。
所以问题来了,赵舒雯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楚宥沉吟着,边对皓皓笑了笑:“嗯,爹爹也不喜欢她。以后你们见了她躲远点,不要靠近,知道吗?”
皓皓和辛与闻言连连点头。
他们本来就不喜欢那个女人,现在又听爹爹这么说,自然再不会靠近对方分毫。
*
离开皎月殿后,赵舒雯在碧灵峰找到了宴凛。
他当时刚和高慕诀议完生辰宴的事出来,同行的还有叶雪从。
作为刹天宗的主事,高慕诀一直在负责宗派内大大小小的事,此次大办生辰宴的一应事务也要他来统筹安排。
“宗主不是一向对生辰宴不感兴趣?”叶雪从脸上写满好奇:“这次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魔尊大人举办生辰宴并非小事,魔界大大小小的门派到时都会前来恭贺参拜,称得上是整个魔界的一桩盛事。
宴凛暂时不想提他认了辛与和皓皓当儿子的事,总觉得从对方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于是言简意赅道:“你们若能早些抓出天灵根修者失踪一事的幕后主使,这生辰宴倒是不必办了。”
言外之意就是生辰宴是饵,用来引鱼儿上钩的。
叶雪从似信非信,总觉得宗主改变主意和楚宥以及那两个孩子脱不了干系。
他喊冤道:“他们要是继续作案,我们定然能抓到的,谁知道他们竟然收手了,还将之前线索全部清除,实在是查无可查。调查线索这种事本来也不是我擅长的,还不如直接打一架来得痛快。”
两人说着话,察觉到远处由远及近的粉衣女子,都抬起头看过去。
赵舒雯速度极快,转瞬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
她欣喜又激动看着宴凛,声音也甜得发腻:“宴哥哥,好久不见啊,你这段时间想我了吗?我可是很想很想你的。”
宴凛多少觉得有些晦气,脸上表情也一瞬收敛:“没有。”
赵舒雯闻言也不恼,望着他的目光更加热情仰慕:“宴哥哥还是这么不近人情呢,不过我喜欢的正是你这一点,你若是真想我了,我反倒不习惯。”
叶雪从自赵舒雯出现开始,便摆出副兴致勃勃准备看戏的表情。
不怪他八卦,实在是宗主这人太孤傲冷漠,能让他在旁边看戏的机会不多。
赵舒雯是追求宗主最久的女魔修,从她表示对宗主一见钟情,并率霄溟阁坚决拥护刹天宗至今已有五十余年,硬是凭借实力熬走了无数情敌。
在宗主突然抱着具白骨出现,又突然将楚宥抢来刹天宗之前,叶雪从一直觉得赵舒雯是宗主夫人的不二人选。
可惜宗主已经有了楚宥,赵舒雯算是彻底没机会了。
宴凛面无表情,并未理会赵舒雯说的话,只是问她:“你怎么来了?”
赵舒雯刚开始疯狂追求他时,他曾下令禁止对方来刹天宗。
但赵舒雯修为已至元婴期,想拦她很麻烦,加上她每次只是溜上来看几眼,不做别的,宴凛将其赶走数次后,也懒得去搭理她了。
他不搭理赵舒雯,对方也能自说自话,对宴凛的态度随着时间流逝竟愈发热情疯狂。
“我想宴哥哥了啊。”赵舒雯甜甜笑道,眸中忽地又划过抹黯然:“而且我听说宴哥哥迎回了位新夫人,自然想与他见一见,好知道我与他相比究竟差在何处。”
她说完又一脸期盼忐忑,请求道:“所以宴哥哥,你能别急着赶我走,让我在这留几日吗?我真的很想你,哪怕能多见你几眼也心满意足。”
她语气很真诚,宛若将自己一颗真心掏出来摆在宴凛面前,看着卑微且用情至深。
宴凛审视着赵舒雯,目光锐利,仿佛将她拙劣的演技全然看透。
不知想到什么,他并未立刻赶对方走,而是颔首点点头,语气冷漠道了声“好”。
赵舒雯闻言难以置信,脸上浮现出巨大的狂喜,像是害怕宴凛改变主意,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去,看她离开的方向,显然是奔着漫云峰去的。
叶雪从全程充当透明人,等赵舒雯离开后,才饶有兴趣道:“这位赵阁主真是有趣,明明年纪大你四五倍,还能在你面前装傻充嫩。我自诩脸皮够厚了,但跟她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宴凛不置可否:“她去见过楚宥了。”
“你怎么知道?”
“她身上沾了点楚宥的味道,像是大雨过后的春竹,很独特。”
可惜这味道落在赵舒雯身上就被糟蹋了。
叶雪从咋舌:“这都能闻出来?”他对宗主对楚宥的痴迷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宴凛没回答,目光沉沉,让人难以揣摩:“你觉得她为何会在这时来刹天宗?”
叶雪从笑得一脸促狭:“人家不是说了吗,她想宗主您了,只要能多看您几眼就心满意足。”
宴凛冷冷睨他。
叶雪从立刻恢复正经:“赵阁主可聪明着呢,她这时来无非是冲宗主您、夫人或是两位公子。只是宗主您明知她别有用心,为何还让她留下?”
“我想知道她缠着我这么多年,到底想做什么。”宴凛微微侧头,眺望着旁边不远处的漫云峰:“她既然动机不纯,肯定很快会采取行动,正好我也想通过她,确定下一件事。”
*
赵舒雯在距离寝殿不远的偏殿住了下来。
尽管楚宥明确表示并不欢迎她,她仍然时常造访,一副和楚宥很熟稔的样子,还经常动手做点心送过来。
楚宥怀疑她是真喜欢宴凛还是假喜欢。要是真喜欢,这几日她都缠着自己,很少去找宴凛,实在容易惹人误会。
也因此,宴凛看赵舒雯的眼神越来越不善。他对一切过于接近楚宥的活物向来都很警惕。
好在赵舒雯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喜欢楚宥的意思,一切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和。
楚宥知道赵舒雯接近自己别有用心,但对方迟迟没有行动,他耐心也快要耗尽。
好在楚宥耐心彻底耗尽前,赵舒雯终于采取行动了。
她非常谨慎,试探了又试探,确保万无一失,才进行下一步计划。
这日赵舒雯照例来找楚宥。
她这段时间来的太频繁,周围人已经见惯不怪,连例行的通传都省了。
“我听说楚道君这些日子睡眠不好,特意带了些清心凝神的灵药过来。”
她边说边从储物袋取出几个精致小巧的木匣。木匣中装着粉末状的物品,看起来像是蛊虫磨成的。
赵舒雯一个个给楚宥介绍,道这是有助睡眠的,这是固本培元的,手指点到一个刻着镂空花纹的木匣时忽然顿住。
“这个拿错了。”她懊恼说道,迅速将那镂空木匣抽出放到一旁:“那里面是用疳蛊磨成的粉末,有剧毒,无色无味,初时没什么感觉,只会浑身燥热皮肤泛红,但随着时间流逝,毒蛊会慢慢侵入经脉,药石无医。”
据她这些天观察,楚宥对宴凛的确颇为不满且隐隐动了杀意,她这些话自然也是故意说给对方听的。
赵舒雯不动声色继续介绍其他木匣,边注意着楚宥的反应,在发现对方频频往那镂空木匣上暼时,便知他将那些话听进了心里,并有了打算。
她目的达成很是满意,继续执行计划,将戏演到底。
将木匣一一介绍完,她佯装忽然想起什么急事,站起身匆忙离开了。
因为走得太急,她忘了带走那装着疳蛊粉末的镂空木匣,将其遗忘在了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