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光笼罩着地下室,楚宥身着白衣,与这遍地血腥显得格格不入。
他认真听着两个小孩讲述,不时紧蹙眉头,尤其听说皓皓险些被杀,心更像被什么用力攥紧。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辛与没被那老者带走,皓皓也幸免于难。
“你说是小乖救了你们?”楚宥看了眼旁边毛绒绒、温顺无害的小兔子,匪夷所思问。
辛与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提起小乖连方才的恐惧都给抛之脑后,边手舞足蹈描述边激动道:“嗯,小乖好厉害,它脑袋突然变这么大,然后一张嘴就把坏人咬死了。要不是小乖,弟弟就被坏人害了,多亏有小乖。对了爹爹,小乖刚才吃了坏人,它不会有事吧?”
楚宥环顾了下周围,显然这血淋淋的血腥场景都是小乖干的。
他目光审视般落在皓皓怀里的小兔子上。一只兔子吃人还突然爆发那么强的灵力,这显然不符合逻辑,哪怕这是一切皆有可能的修仙世界。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小乖并非兔子,而是某种长得像兔子的未知物种。
小乖对把它当成储备粮随时准备加餐的楚宥有心理阴影,察觉到他的注视,立刻往皓皓怀里钻了钻,将脑袋埋进他臂弯。
楚宥想着小乖不同寻常的叫声,以及它和其他兔子不同的前肢。兔子都是跳着走的,这点毋庸置疑,但小乖不仅会跳还会跑,跑得还挺快。
“应该没事,看起来比之前还精神了。”楚宥道:“辛与,所以你之前说小乖捉麻雀吃,是真的?”
提起这事辛与就冤枉,委屈巴巴道:“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爹爹你和皓皓太过分了,居然不相信我。”
皓皓看了眼哥哥,有点不好意思,这事的确是他不对,没信任哥哥。
楚宥无奈:“谁能想到兔子还吃肉。”现在不仅吃肉还吃人。
可话说回来,小乖到底是什么?楚宥盯着小乖,有些犹豫和不安,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小乖带走,让它继续留在两个孩子身边,万一哪天发起狂来怎么办,但两个孩子又那么喜欢小乖,肯定舍不得和他分开。
像是猜到爹爹在想什么,皓皓将小乖抱紧了些,表情透着紧张和期待道:“爹爹,刚才是小乖救了我,它很听话的,不会伤害我和哥哥,你别把它带走好不好?”
辛与也紧张起来,一脸忐忑望着楚宥。
小乖更是在皓皓怀里发起抖来,完全不见之前的威风。
两个孩子都这么说了,楚宥哪还能拒绝,他本来也只是闪过那么个念头,没想过真将小乖带走。
“好,爹爹知道了,不会带走小乖的。”
辛与和皓皓闻言顿时放心下来。小乖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所以哪怕小乖很凶还吃人,他们也一点都不怕。
“我是在兔子窝里发现它的,”宴凛低沉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当时那窝兔子有七八只,它是最瘦的,反应也慢,一下就被我逮住了。我只当它是兔子,没多想,但现在看来,它根本不是兔子。”
话音落下时,宴凛整个人从黑暗中走出,一身繁复华贵的玄色法衣,身材高大,气势凛然。
辛与和皓皓这才注意到魔尊竟也在,瞬间提高警惕,如临大敌般挡在爹爹面前。
他们身高还不到楚宥腰部,底气不足怒瞪着宴凛,腿还在不停地发抖。
宴凛瞥了眼两个不自量力的小崽崽,懒得搭理他们,看着楚宥继续道:“它应该还是幼崽,不知怎么的混进了兔子窝,没准真把自己当成了兔子,逼不得已才突然爆发出潜力。”
楚宥安抚地揉揉两个小孩头发,示意他们放松,别这么紧张,随后问:“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能猜到一点,但它是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宴凛道:“你知道司澜为什么将墨荼等人封印在尼兰山脉吗?”
楚宥自然不知道,沉默等他继续往下说。
“因为那里自古就是封印妖兽和魔物之地,将魔修封印在那,能起到双重镇压的效果。所以这只小兔子,很可能是曾被封印在这的妖兽幼崽,因为当时离得近,被破解封印法阵的力量波及,才趁机逃了出来。但不用担心,它只是个幼崽,掀不起什么风浪。”
宴凛边说边朝着楚宥走近,等这番话说完,他已经离的很近了。
两个小孩紧紧贴着爹爹,心弦紧紧绷直,又怒又怕地瞪着宴凛,怕好不容易见到的爹爹再被坏人抢走,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你、你离我们远点,不许再靠近了。”辛与色厉内荏,板着脸凶巴巴道。
宴凛睨着他,不以为然“哦”了声,接着无视他的话直接往前跨了一大步,挑衅问:“我偏要靠近,你能拿我怎么样?”
辛与的确不能拿他怎么样,气得咬着下唇跺脚,要是眼神能杀人,这会宴凛恐怕早被射成筛子了。
“大坏蛋!你不准欺负爹爹,爹爹是我们的!”
宴凛哼了声,强势道:“他现在是我的了,整个魔界都知道,他是我下聘迎回来的魔尊夫人。”
“不是,才不是!”辛与气得腮帮子鼓鼓的:“爹爹是被你抢走的,不算。”
“我说算就算,总而言之,他是我的了。”
“我的!爹爹是我的!”辛与急得快哭出来了,抱着楚宥腿仰起脑袋问:“爹爹,你是我们的,是不是?”
“……”楚宥一脸无奈,没想到宴凛也能这么幼稚。
“他逗你们的。”怕刚受过惊吓的两人被气出病来,楚宥连忙安抚道:“爹爹没事,没有被欺负。”
皓皓小心翼翼看了眼宴凛,软软地小声道:“可是他们都说,魔尊□□折磨爹爹,爹爹过得很不好。”
宴凛显然也听说了那些流言,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没错,你们爹爹被我欺负得可惨了,不但要洗衣做饭,还要陪我……”
“你能少说两句吗?”楚宥无奈打断。
他看着眼圈泛红、泪花涌动的两个孩子,疼爱地伸手拍了拍:“爹爹真的没事,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所以你们是听说我被欺负,才跑来魔界找我的吗?”
辛与和皓皓都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楚宥明白过来,知道两个孩子这段时间肯定很担心,看他们的眼神也很心疼。
宴凛还没说完的话被楚宥打断,神情显然不悦,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目光时不时落在楚皓身上,眼中犹疑更甚,很快又悄然移开。
安抚好辛与和皓皓的情绪,楚宥思索了会,知道宴凛不会放自己走,便想传讯给木师姐,让她过来接两个孩子回清风派,毕竟总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回刹天宗。
他尚且没找到脱身之法,带着两个小孩更是不便。
“能不能借我点灵力?”他问宴凛。
宴凛猜到楚宥想做什么:“我要的只是你,他们俩去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我建议你把他们带在身边。他们身上被人留了标记,幕后之人恐怕还会找上门来,清风派未必比刹天宗安全。”
“标记?”楚宥微愣:“什么标记?”
宴凛提醒他看两个小孩胸口处。
辛与和皓皓有些紧张,但也站着没动,任爹爹解开了衣裳。衣裳解开后,他们胸口处那诡异的印记立刻裸露出来,印在白皙的肌肤上尤为显眼。
楚宥觉得不安:“这是什么?你们刚才为什么不说?”
两个小孩低着头,皓皓道:“爹爹,对不起。”他没觉得这印记有什么影响,不痒不痛的,又怕爹爹担心,所以才没说。
如今被宴凛戳穿,皓皓也不敢隐瞒,连忙将那老者见到辛与身上红色印记时的激动和盘托出。
楚宥盯着印记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将疑惑的视线投向宴凛。
总算找到存在感的宴凛微微一笑:“你这是在求我吗?”
楚宥点点头,目光坦诚又认真:“嗯,求你。”
他声音刻意放低时听起来很软,像在撒娇。宴凛耳朵有点痒,像被电流触了下,他忽然不自在起来,佯装镇定地解释。
“这印记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前几日荀玮调查失踪天灵根魔修时找到具尸体,尸体是其中一名失踪天灵根魔修的,胸口处也有这道印记,和楚皓一样都是黑色,想来唯有红色印记才符合标准。”
“那位‘大人’既然很需要楚辛与,肯定会再设法接近他,我们只需按兵不动、守株待兔即可。”
楚宥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于是放弃将两个小孩送回清风派的打算。
但辛与和皓皓就这么偷跑出来,木师姐这几天肯定找疯了,他还是得传讯给师姐,告诉她两个孩子都安然无恙。
“放心吧。”宴凛闻言不以为然道:“我强抢楚道君百般□□不算,还丧心病狂抢走你两个孩子的事,很快会在青焱大陆传开,她会知道的。”
他这话带着几分讽刺,楚宥也一阵无言。
他都不知道自己被宴凛□□的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事实上除了刚被抢过来那晚,宴凛之后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流言果然害人。
将两个小孩带回刹天宗没两天,宴凛就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当时为何要多管闲事,把孩子送回清风派不是挺好,他和楚宥也能独处不受打扰。
不像现在,两个小孩时时刻刻黏着楚宥,更防贼似的防着他。宴凛只要出现,两个小孩就会进入一级警戒状态,时刻盯着他一举一动,连他多看楚宥几眼,两个小孩都能炸毛。
宴凛倒是不怕他们,也没半点被威胁到,他就是觉得烦,更烦的是,楚宥也将大部分时间分给了孩子,余下的时间刻刻木雕、弄弄灵田,根本没有多的给他。
这么持续两天后,宴凛越想越恼火,忍无可忍冲进寝殿,将两个挡在楚宥身前,如临大敌的小孩直接拎了出去。
辛与和皓皓被拎起来后奋力挣扎。
“你干什么?大坏蛋,放开我,不许你去欺负爹爹!”
“你放开我,呜呜,大坏蛋!臭流氓!”
“……”
两个小孩又踢又踹的,宴凛没太防备,还真被踹了两个脚印。
奉命守在旁边的仆从见状微微一惊,以为宗主会大发雷霆,哪知道并没有。
“我就流氓怎么了。”宴凛指尖微抬,两个脚印立刻消失无踪,语气恶劣道:“你们爹爹那么好看,闻起来香香的,摸起来软软的,我想怎么流氓就怎么流氓。”
他说完随手将两个孩子扔给旁边的仆从,让他们把人看紧点,去哪都行,但不准再来寝殿打扰。
两个仆从连忙恭敬应“是”。
辛与和皓皓则被宴凛那番话给气疯了,他们挣扎着想扑过去咬人,偏又挣扎不脱。
只能变着法地骂宴凛,偏偏因为教养太好的缘故,翻来覆去骂的都是什么“大坏蛋”“臭流氓”“讨厌鬼”之类的词,没什么新意,宴凛听都听腻了。
他不再管两个小孩,拍拍手心满意足回到寝殿,将正往外走的楚宥顺手也推了回去,然后挥手关上寝殿大门。因为外边两个小孩太过吵闹,又顺道施了个法将声音屏蔽了。
楚宥站在殿中,被宴凛这一出弄得不知说什么:“你别欺负他们。”
“没欺负,我还找人照顾他们了。”宴凛微微蹙眉:“你这两个小孩也太烦了,走哪跟哪,哪有这么黏人的。爹爹怎么了?爹爹就不能有一点私人空间吗。”
他说完看着楚宥,了然道:“你不是也觉得烦吗。”
楚宥反驳:“我没有。”
“你有。”宴凛不给他狡辩的机会:“你心烦时会不自觉抿唇,这两天你抿唇的次数明显增加。”
楚宥没想到宴凛会观察得这么细致,他都没发现自己有这个习惯,半晌叹了口气,承认道:“好吧确实有一点,但就一点点。”
主要是他们也跟得太紧了,自己走两步去拿个东西,都要寸步不离跟在身后,楚宥好几次转身都险些把他们撞倒,实在够磨人的。
见楚宥承认,宴凛唇边漾起点笑,像从小孩那扳回一城似的:“嗯,那你继续吧。”
他刚才进来时楚宥正在专心雕刻,手中的木料隐隐现出轮廓,雕的像是木簪。
楚宥点点头,知道孩子有人照顾着也就放心了。
这段时间他其实跟小孩好好解释过,说宴凛不会伤害自己,让他们不要那么紧张担心,可惜没什么用处。
两个小孩对大魔王魔尊成见颇深,更亲眼见过爹爹被抢走,坚持认定魔尊非常凶残可怕,楚宥怎么解释都没用。
他静下心来继续雕刻,宴凛也没走远,在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专注看着楚宥的一举一动,似乎对他来说这也是种享受。
楚宥刻着刻着忽然想起什么,疑惑问:“当初你说是通过木雕认出我的,我一直很好奇,我在木雕上到底留下了什么破绽?”
这事他之前就想问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宴凛缄默。
他将旁边的木雕拿在手里认真端详,在楚宥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只颇为神秘地回了四个字:“不告诉你。”
*
昏暗静寂的内室,满脸皱纹、枯瘦如柴的老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不住颤抖。
他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左臂连同袖子一起消失,整个人看着极为狼狈。
如果辛与或皓皓在场,便能立刻认出这老者正是那所谓的“使者”。
“说,到底怎么回事。”内室深处,密密的珠帘后边,忽然响起道阴柔冰冷的声音。
老者听到这声音瑟缩了下,神情更为惊恐,他匍匐在地,语气也透着惶恐不安:“属下办事不利,没能将那幼童带回来,还请阁主恕罪。属下实在没想到,那只兔子竟如此厉害,若非属下逃得快,只怕也已葬身其腹中。不过属下逃走后并非走远,而是想等待时机再行下手,但万万没想到魔尊这时会带着楚宥出现,属下怕被魔尊发现暴露行踪,只能先按兵不动。”
“然后属下看到,他们一起进了宅院,没多久把两个孩子也一起带走了。属下特意打听过,原来当时刹天宗到处找的那两个小孩就是他们。他们是楚宥的孩子。”
他说完内室一片寂静,那片珠帘后并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老者越等越不安,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战战兢兢哀求道:“求……求阁主饶命,属下愿意戴罪立功,将那幼童重新抓回来……”
他话没说完就被声透着杀气的轻笑打断:“就凭你?”
老者脸色煞白,正要继续求饶,才发现脖颈不知何时被割开又细又深的口子,大量腥稠的血液从中喷涌而出。
他伸手慌忙想要去堵,却终究无济于事,身体猛地重重砸倒在地上。
“原来是魔尊夫人的公子,有趣。”不知多久,那道阴柔的声音再度响起。
珠帘后,身着奢华精美宫装的女子用手轻挽着发丝。她唇角扬起,眼神却冰冷至极:“据我所知,那位新夫人备受□□,可是恨极了魔尊。如此天赐良机,看来是时候去一趟刹天宗了。”
她如此呢喃着,边站起身往里走。
内室那张柔软的床榻上,此时躺着个皮肤苍白、瘦骨嶙峋的男人。男人丹田被毁、经脉俱断,手脚都无法动弹,唯有眼珠还能转动,此时正满是怨恨不甘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已有万全之策,保证此次万无一失。”女子含着浓浓爱意凝视着对方,俯身亲吻他冰冷的唇畔:“于郎,你且放心,我会为你报仇,更会让你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