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洞穴内寂静无声,一盏精美奢靡的灯盏端放于石壁,与周遭格格不入。灯盏呈莲花状,一点散发青色幽光的火跳跃其中,无论山风如何吹拂都岿然不动。
柔软舒适的床榻上,楚宥悠悠转醒,刚翻了个身就一下对上宴凛沉沉堆积着怨恨的眼。
“……”楚宥瞬时清醒了,想起睡着之前对方曾在床前说过的话。
“我怎么会在这?”楚宥往上挪了挪身体,背抵着床头,佯装什么也不知情地问:“这是哪儿?其他人呢?”
因为失血过多,他脸呈现出一片苍白,在青色幽光映照下,楚楚可怜的姿态越发动人,那双眼也很亮很好看,像是盛着漫天星辰,将人心神都吸附进去。
宴凛紧紧盯着那双眼睛。眼前的楚宥无疑很美,柔软漆黑的长发随意披着,泛白的肤色、泛白的唇,与漆黑的眼眸、漆黑的长发交织着,界限分明,更显出惊心动魄的艳丽。
他简明扼要说了下之后发生的事,又问楚宥:“当时为什么救我?”
楚宥这时已知身份被识破,只想尽可能和他拉开距离,便道:“你不用太在意,以当时的情况,无论是谁我都会这么做的。”
这话听着实在耳熟,宴凛嗤笑一声:“你还真是喜欢这句话。”
先前在秘境,楚宥用身体帮他解毒后,也说过这么句话,让他不用太在意,换成别的人也不会见死不救。
楚宥也想起了这句话,但他只能佯装听不懂,问:“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还说过这句话?”
宴凛脸上阴沉之气更胜,倾身更近地端详着楚宥,嗓音裹挟着怨气和不满:“你是故意的吧?”
他不信自己顶着这张脸,楚宥会一点没怀疑过,何况他也从未刻意隐瞒过身份。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楚宥眨了下眼,表情一派真诚无害,边说边打量身下床榻:“这床还挺好看,是你带进来的?无忧阁这么奢侈吗?”
宴凛哪不知道他在故意转移话题,一时气笑了:“你若是喜欢,这床便送给你。”
楚宥“唔”了声:“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不过你怎么会往储物袋放床?也太占空间了。”
“这事说来话长。”宴凛注视着楚宥,语气掺杂暧昧,明显是有意说给他听的,“我曾意外被困秘境,当时身边只有张石床,连与人亲密也只能在石床上,石床又硬又冷,我当时便想,身下躺的若是床榻多好,也不会每次亲密后,肩背、膝盖都磨得青紫一片。”
楚宥:“……”他脸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
肩背青紫的是宴凛,膝盖青紫的则是他。石床实在太硬,哪怕垫了些衣物,在大肆摩擦时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所以这事楚宥也想过的,他当时最想要的也是这么张软床。
“师兄,你脸怎么这么红?”宴凛明知故问。
他知道楚宥在装傻,但既然他想玩,自己奉陪到底便是。
楚宥幽幽瞥了宴凛一眼:“师弟俊朗无双,红颜知己必然不少,但贪玩也要有限度,此事更应节制,过度于身体无益。”
他着重强调了“贪玩”二字。
“师兄明鉴,我对待感情一向认真,绝没有贪玩一说,既认定那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何况他还亲口承诺过我。于我而言,承诺的事就定然要办到。出尔反尔、朝三暮四之人,也必须承受应有的惩罚,师兄你说对吗?”
他几乎把话挑明了,还带着威胁之意,楚宥右眼跳个不停,意识到这话题不能继续下去了。
“我想先运功疗伤了。”
宴凛低笑了声,倒没再为难楚宥,起身站到一旁说为他护法。
楚宥盘膝在床上坐下,周身灵力涌动。刚准备闭上眼,忽然又听宴凛问:“你就不好奇,方乾自为何要动手杀我吗?”
“为何?”
“我也不知道呀。不过师兄曾说我看着眼熟,想必方乾自也是将我认成那人了吧。所以我更好奇了,我到底长得像谁?能让你这么在意,又能让方乾自那般痛恨,急不可耐地动手杀我。师兄能为我解惑吗?不然这段时间我怕要心神不宁了。”
楚宥确定宴凛是故意的,所以没搭理他,兀自闭上眼运转周身灵力,佯装没听见。
他本以为宴凛还会说些什么,更甚者挑明身份,心情还颇有些紧张。但宴凛什么都没再说,周遭陷入一片沉寂,唯有风轻拂过的声音。
楚宥心中惴惴,总觉得不放心,于是悄悄睁开眼睛看了看,见宴凛走到洞口背对着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宴凛虽然背对着洞穴,却一直观察着楚宥,对方悄然睁开眼观察的小举动,自然也被宴凛发现了。
只是他没准备拆穿,不得不说,楚宥偶尔的这些小动作还是挺可爱的。
楚宥这一疗伤就是一整夜,再睁眼时洞外已然大亮,只是森林内树冠太过庞大密集,透不进太多日光。
他隐隐听见细微的火光炸裂声,立刻循声望去,见宴凛随意坐在块石头上,手里拿着截骨头,正用真火不断淬炼。
那截骨头莹白如玉,流转着强大的灵光,在无尽的真火淬炼下,发出低低的滋滋声,强度及形状都在逐步发生着改变。
楚宥运气一晚,伤势恢复了大半。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较为凌乱的衣袍,又将散乱的头发绑了起来,随口问宴凛:“你在做什么?”
宴凛神情专注,自掌心涌出的灵力化为真火,与那截莹白骨头交缠在一起,闻言头也没抬地问:“师兄会木雕吗?”
楚宥心头咯噔一下,还以为宴凛是在试探自己,当即否定道:“不会。我平时忙于修炼,没时间研究这些。”
宴凛闻言没什么反应,又问:“那可喜欢?”
楚宥想了下,觉得没必要全盘否认,于是点了下头。
“师兄喜欢,不如听我讲一讲?”
楚宥带着三分好奇七分警惕,道了声“好”。他对那截莹白的骨头很感兴趣。
宴凛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停止淬炼骨头,将其递给楚宥任他细细查看。
“这是一把反口圆刀,斜面在刀背,吃木较深,能平缓走刀或剔地。”他边说边从储物袋另取出一把,递到楚宥手中:“这一把则是正口圆刀,斜面在槽内、刀背挺直。这两把的刀柄和刀身都是用圣阶妖兽的骨头制成,不仅灵力强大,且极为坚硬。”
圣阶妖兽相当于元婴期巅峰修者,一点皮肉都有价无市,被拿来做雕刻刀实在暴殄天物。
楚宥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雕刻刀,佯装平静地按捺下情绪,眼底却透出无法掩饰的喜爱。圣阶妖兽制成的雕刻刀,实在难得一见。
宴凛一边说一边观察楚宥,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装作很遗憾地道:“只是可惜了,我本来还想送给你的。”
楚宥反悔的话梗在喉咙,滚了又滚,到底压住了没说出口。
为免自己一时冲动说出不该说的话,他连将雕刻刀还给宴凛,掩下心中的失落,转移话题道:“你为何会有圣阶妖兽的尸骨?而且用圣阶妖兽的尸骨做雕刻刀,未免太大材小用。”
“哪有什么大材小用,在我看来,圣阶妖兽的尸骨做这雕刻刀恰好合适。”宴凛很好地规避了前一个问题,语气淡淡道。
他露出的破绽实在太多,且一直在有意试探楚宥,偏偏楚宥明明知道,也没办法去点破。
此时若有旁人,怕早觉得纳闷不解。比如区区无忧阁的少主,又怎能杀死圣阶妖兽,更别提那用来淬炼雕刻刀的真火,分明强大到元婴期修者在场,也要畏惧不已。
这之后,宴凛专心用真火淬炼雕刻刀,楚宥则安静在一旁看着,气氛倒是格外宁静美好。
即使有妖兽意外发现他们,也都慑于宴凛可怖的威压,而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宴凛手上那把反口圆刀淬炼成功。
以圣阶妖兽尸骨为材料,用化神境修者的真火淬炼而成,那把反口圆刀线条流畅优美,刃口锋利,折射着冷冷寒光。
楚宥眼见反口圆刀一点点成形,越看越克制不住地喜欢。
他这几年一直想炼副雕刻刀,奈何找不到合适材料,加上修炼和孩子的事,也腾不出时间。
若是能拥有眼前的雕刻刀,他之前刻出的木雕也不会那么粗劣。
他犹豫了又犹豫,忍不住开口道:“我虽不会木雕,但我有个朋友,他很精通木雕。这副雕刻刀若在他手上,定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宴凛“哦”了声,对那所谓的朋友明显不感兴趣。
楚宥心痒痒的,像猫抓似的,迫于雕刻刀强大的诱惑力,再接再励道:“那等这副雕刻刀制成,我买下如何?我手上也有些积蓄,若是够不上你出的价,我可以另想办法。”
他对雕刻刀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宴凛却摇了摇头:“抱歉,这副雕刻刀只送不卖。”
他说着忽地顿了顿,抬起头看楚宥,意有所指道:“师兄若是喜欢,直说便是,不用拿什么朋友做托词。你想要,我还能不给吗。”
他的话透着几分暧昧,楚宥对上他饱含深意的眼眸,觉得这或许是个圈套。
一旦自己承认喜欢,那精心设下的网就会收紧,让他无处可逃。
“我又不会雕刻,何来喜欢。”楚宥克制住了情绪,平静道。
宴凛唇边漾起抹透着残忍的淡笑:“怪我思虑不周。我还以为师兄很擅雕刻,才想着为你准备这份礼物。既然如此,它也没有留的必要了。”
他边说边端详着手上圆刀,忽然用力攥拳,连同之前那把给一并毁了。
楚宥愕然,没料到宴凛会这么做,瞬间睁大了双眼,脸上满是心疼,指尖都微微发着颤。
宴凛肯定是故意的,他要想毁掉雕刻刀,之前就可以,没必要等到淬炼完成。
他这么做,分明是猜到自己很喜欢,因而有意戏耍自己。
“师兄,怎么了?”宴凛明知故问:“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楚宥气得不行,面上还要强装镇定,咬了咬牙道:“没事。”
宴凛轻飘飘道:“哦,那就好。不然我还以为,师兄是在心疼呢。不过也是,师兄又不会雕刻,怎么会心疼两把雕刻刀。”
楚宥:“…………”
他不想理宴凛了,之后随便找了个借口,暂时走出了洞穴。怕再待下去,会被对方活活气死。
偏偏走出洞穴,他情绪也没半点好转,反倒越想越气。
因为生气,楚宥决定单方面将宴凛拉进黑名单。
并暗自庆幸自己隐瞒了身份,宴凛如今都这么恶劣地捉弄他,若是知道他的身份,只会更坏更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