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比赛前

云燕的练功房外, 临窗的那棵柳树生长抽芽,冒出郁郁葱葱的枝叶,一天比一天繁茂, 焕发出新鲜绿意。

日夜交替间, 光影一层又一层叠加在从窗边踮脚尖旋转而过的窈窕身段上。

不知不觉间,春去夏至。

阮宵在练功房和冰面上跳跃旋转的日子,就跟加速快进一样。

随着云燕一记“啪!”的拍掌声。

《安魂曲》戛然而止。

阮宵旋停在练功房中央,他汗水涔涔, 有些气喘地调节呼吸,放下端庄平举的双臂,漫不经心望向窗外。

虽然山间的夏日要比别处凉快, 但吹入室内的风难挡酷热, 这个季节蝉疯狂尖叫。

外面光线强得让人轻眯了下眼。

阮宵看到那颗枝叶茂盛的柳树, 就忍不住记起第一天, 来云燕这儿学芭蕾时的场景。

云燕威胁他说, 春天的柳条打人效果才是最好的, 又软又皮实。

当时阮宵吓得不轻, 在如此严厉的老师手下, 他觉得自己明天不会再来了。

可事实却是他从冬天一直坚持到了夏天,小半年过去, 他成了云燕的学生。

想起往事,阮宵小小地扬了下唇角。

以前的他, 可太不经吓了。

练功房里鲜少开空调, 顶上吊着一架复古电扇, 摇摇晃晃对着人吹。

阮宵擦了把汗, 走向一旁拿水。

云燕坐在休息长椅上, 对阮宵招招手:“宵宵, 过来。”

阮宵抱起水壶,回头“嗯?”了一声,快走几步坐过去。

云燕先是盯着阮宵那张绝艳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在打量和琢磨,对于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犹豫。

此刻云燕眼中的阮宵,跟半年前相比,是真正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美,还是一样的美。

那样精致的五官,千年都难遇。

但在日复一日的形体训练下,阮宵身上沉淀了一种自在平静的气质。

过去,阮宵只在冰上排练或者比赛中展现出自信的一面,但那样的自信带有演的成分,往往一下冰场又会现出原形。

但现在不一样,或许是少年骨骼打开了,无论何时腰肢身段都是挺拔优雅的状态,从体态上就凭添了一份信心。

他现在就算在场下与人相处时,也不再显出胆小怯懦的神色。

因此,现在的阮宵比过去更为闪耀,也更难叫人移开目光。

云燕身为国宝级的芭蕾舞演员,知道抓人眼球的能力对于一名舞蹈演员多难得。

虽说阮宵是运动员,但花滑被称为冰上芭蕾,本身带有部分艺术观赏的成分在,所以花滑运动员同样需要那样的能力。

在云燕看来,阮宵这样能轻易处于大家视觉中心点的人,堪称老天追着喂饭吃。

阮宵现在各方面都很好,技术趋向成熟,只是在表现风格上……

云燕心中暗叹一声,低头,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纸:“你这边的编舞已经差不多了,我下周要去见安乔,十一月大奖赛开始前应该都不会回来,你继续跟着姚老师练,别偷懒,我会问她训练进度。”

阮宵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云老师,都快比赛了,我不会偷懒的。”

云燕没松口,并不信他,把纸递给他。

阮宵喝了口水,塞上吸管的盖子,接过纸看了一眼,抬头:“这是什么?”

云燕表情一贯严肃,道:“给你保留的隐藏曲目。”

阮宵顿了一下,茫然:“隐藏曲目?”

云燕点头,那双淡色的眼瞳看着阮宵:“你接下来的这个赛季,主打短节目依旧是安魂曲,但自由滑这边,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

“考虑啥?我不是跳《天鹅湖》吗?”阮宵还有些懵,“都练了快两个月了。”

“所以说是隐藏曲目。”云燕轻拍了下阮宵的小脑袋,“这个是新曲目,《黑天鹅》,你也可以理解成是《天鹅湖》的Plus版本,跟你现在练习的并不冲突,当然,你也可以摒弃它,这只是给你的多一个选项。”

阮宵再次看向那张纸上的内容,这次看得更仔细些。

纸上写了一串技术动作的英文缩写以及对应BV。

BV也就是基础分。

这张就是自由滑节目的技术构成表,俗称小分表,上面一共列有12项国际滑联规定的元素,一个元素代表一个技术动作。

技术动作难度越大,对应的基础分就越大。

比如节目中包括一个3T,基础分为4.2分,如果是4T,基础分则足足翻倍,能达到9.5分。[1]

如果一个运动员,能将定好的动作保质保量地完成,那么基础分高了,在比赛中赢得其他选手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但话虽如此,基础分也不是越高越好。

万一定下的元素超过运动员的实力,或者运动员只能勉强达成,那呈现出来的节目效果势必会大打折扣,并且增加失误的频率,也增加扣分的风险,这样只会得不偿失。

阮宵看了这张表上最后基础分的合计,高达89.56分,比他目前练习的《天鹅湖》多了15分不止!

这张表的构成里,有一个三连跳,其他跳跃的动作等级也都往高处爬。

阮宵对于自己的跳跃很有信心,连忙问:“为什么不让我比赛拿这首曲目?”

云燕沉默了一下,最终实话实说:“以你目前的表现力,拿捏不住这首曲子。”

阮宵一噎。

云燕道:“通过练习,你或许能在技术总分上盖过其他选手,但在节目内容分上,你如果拿捏不住,到时候被压分也无话可说。”

常言道,在一场花滑比赛中,只有BV,也就是基础分,才是真正能攥在运动员自己手里的。

其他的分项,都或多或少得掺杂裁判的主观印象,以及一些利益牵扯,有点听天由命的意思。其中,节目内容分的可操作空间最大。

所以运动员在节目准备上,要尽可能地做到稳妥,不留漏洞。

云燕解释说:“这首《黑天鹅》的编舞我个人很满意,一直都希望能找到合适的人演绎,其实这曲子也可以给其他人,比如安乔,以他的气场,应该能比你表现得更好。”

阮宵立即不服地哼唧一声,有些孩子气地手叉腰,在云燕面前不敢太大声:“凭什么?”

云燕看一眼阮宵,终于,不掩饰地叹气一声,抬手掐了掐阮宵的脸蛋:“瞧你,多大了,还跟孩子一样,你现在适合的节目风格,都是些轻松愉悦的,黑天鹅对你来说太沉重,你表现不出来。”

简而言之,阮宵就是个傻白甜,被周围人宠得像活在蜜罐里一样,情感经历少,导致表现风格太单一。

阮宵抿紧唇,看向那张表,眼里闪着不屈的光芒。

“这相当于两个方案。”云燕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道,“你要选择这个基础分高的,但是失误风险也高的,还是选择自己可以把握住的……你可以跟姚老师商量商量。”

阮宵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道:“那如果我不选这首曲子,你会把它给别人吗?”

云燕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弯腰捡起一旁的手机,语调平静:“我最喜欢的曲子,当然是留给你。”

阮宵揉了揉脸,没忍住弯起唇角,心里乐开了花。

云燕接着又板起脸,用手机点了点阮宵的脑袋,道:“但这不意味着我给其他人的编舞会比你的差,到时候别出去乱说,坏我名声。”

阮宵折好纸张收藏好,嘻嘻一笑:“知道知道,云老师对我最好了。”

***

九月至十一月间,阮宵准备报两场国际挑战赛。

第一站是在加拿大。

第二站则是他当初和安乔约定好的芬兰。

即便是参加国际挑战赛这样的B级赛事,每个国家也只有特定名额。

阮宵在报名前,是通过了公开选拔赛,拿到了资格的。

省赛之后,四月至七月间,阮宵也参加过几场商赛,但真正让大多观众认可阮宵的,是在那次的公开选拔赛上。

比起半年前,阮宵常被人诟病的柔软度和情绪表现力,都有了质的飞跃,在比赛中也更为专业,终于堵住了那些谩骂的声音。

也正因为此,他才能在一众拔尖的国家队选手中脱颖而出,拿到进入国际赛场的入场券。

除此之外,上半年还有件大事,那就是阮宵顺利毕业了。

他凭借特长生的身份,拿到了跟周牧野在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是申城最顶尖的高校。

周牧野毫无疑问选择进入医学院。

阮宵则在国际教育学院下挂了个名。

通知书寄到那天,阮宵正好在周牧野家。

他拿着通知书,非常骄傲地跑到卧室,来到周牧野面前,拍拍他的肩,显摆:“阿野,没想到,又跟你做校友了。”

周牧野“噢”了一声,不咸不淡:“有我这么帅的校友,开心吗?”

阮宵拿着通知书背过手,“哼”了一声:“有幸跟本省赛冠军,兼,国家一级运动员,兼,世界冠军预备选手,兼,好看得不得了的人成为校友,不应该是你开心吗?”

美滋滋给自己冠了一堆头衔,阮宵略显傲慢地扬高小脸,睨着周牧野。

周牧野看阮宵片刻,舔了下唇:“阮宵,你会了是吧?”

“什么会不会?听不懂啦。”阮宵摇头晃脑,转身,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卧室门外走,“不过这么一想,我都替你开心。”

只是还没走出那道门,阮宵就由一只大手提着衣领拽了回来,尖叫着被抛到床上修理。

-

云燕是在暑假过一半的时候离开的,那之后阮宵就天天待在俱乐部里,为了迎接九月中旬举行的加拿大经典赛。

周牧野还在放暑假,沈天诚那些人邀请他去毕业旅行,被周牧野婉拒了。

大家懂的都懂。

还不都是因为阮宵抽不开空跟他们一起去旅行。

在练习比赛曲目的闲暇时间,阮宵抽空过了一遍云燕所说的隐藏曲目,《黑天鹅》。

那已经是开学后了,距离加拿大经典赛还有三天不到。

那天阮宵留得比较晚,跟着《黑天鹅》的音乐合了一遍节目,自认为完成得不错。

最后充满期待地滑到场边,问姚教练:“怎么样?”

姚教练琢磨着看了看计分板,又看向阮宵,尴尬一笑:“宵宵,我们还是选天鹅湖吧,你还是更适合轻松的曲风。”

阮宵小脸垮了一下,叹气一声,不得不接受现实。

太过硬核的节目,他是真的拿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