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给阮宵列的每日食谱, 无论是量上还是营养元素上,都衡量得十分精细,不过怎么都不会把一个正在长身体的青少年饿到。
阮宵每天的餐盒里, 有蔬菜沙拉, 水煮肉,还有玉米、紫薯、藜麦等杂粮。
阮曼玲为他备餐的时候,还会特意多切下一大块肉,所以按理说, 这样的餐食顶多是味道单调,绝对不会让人饿到半夜流泪,还啃自己的手。
不知道的, 还以为云燕虐待阮宵。
但事实就是, 阮宵现在哭成泪人, 看得出是真的饿坏了。
不过谁都不知道, 阮宵这饿, 多少带点心理疾病。
因为那一年在孤儿院里饿狠了, 所以阮宵对于饥饿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正是经历过吃不饱饭的折磨, 所以之后一旦有条件,阮宵就会吃到不能再吃为止, 不然就没有安全感。
直到现在,阮宵还能想起最难的那段时间。
一个院里三十多个孩子, 每天都喝粥, 米汤熬得像清水, 底下铺一层稀薄烂熟的大米。晚上睡觉尿特别多, 大一点的频频起夜, 小一点的天天画地图, 散不去的,永远是胃里空虚的灼痛感。
穿成主角受后,阮宵再也没饿过。
阮曼玲对他宠爱有加,厨艺又精湛,做的菜都很有味道,阮宵天天放下碗,都能打个饱嗝。
在阮宵这里,一餐有没有吃好,有一个很简单粗暴的办法,那就是能不能打饱嗝。但凡没打嗝,那就是饿,还能吃。
这样放纵的时间长了,胃渐渐被撑大,要不是体质过于优越,每天又有大量运动加持,阮宵这么吃下去,早胖成球了。
所以,对于一顿就能吃十只鸡腿、状态好点的时候能吃十六只的大胃王来说,云燕的减脂餐,他不够吃。
阮宵悲从心中起,从没想到作为一个花滑运动员还得遭这份罪。
他还在那儿侧躺着,不停抽噎,乌黑软发散落在眼尾,泪眼氤氲,胃里空虚得难受,又悄悄把手指塞进嘴里。
好饿……
下一秒,却被另一只大手扣住手腕,手指又给拖了出来。
阮宵偏脸,看向上方的周牧野:“阿……阿野……”
周牧野微歪过脑袋,懒懒地打量他:“再哭?把我哭饿了,后果会很吓人。”
阮宵哽咽两声,眼睛红红:“什……什么意思……”
阮宵不知道,自己哭得惨唧唧的样子,像一道软糯的小甜点。
周牧野没多解释什么,他放开阮宵的手腕,看一眼墙上的钟,道:“走,带你去吃饭。”
周牧野掀开被子,不疾不徐地坐到床边,踩着拖鞋下床。
阮宵眼睛一亮,瞬间就不掉眼泪了,只是抽噎声还不能很快止住。
阮宵想都没想,一咕噜撑起身。
可刚要爬下床,突然意识到什么,小脸不禁黯淡下去,背靠着墙,拥住被子不动了。
阮宵失望地垂睫,水红的唇嘟嘟囔囔:“阿野,还是不要了……我不听话,半夜里还加餐,要是被云老师知道,她会骂我的。”
阮宵现在能支棱得起来,在柔韧性上一天天进步,跟云燕灭绝师太一样的教学风格脱不了关系。
周牧野捞起一件外套披上身,低睫,整理领口的同时,漫不经心道:
“你吃饭。”
“我吃你。”
“你选一个。”
阮宵吸了口气,窒息住,难以置信地看周牧野:“阿野,你为什么……”
很快,脸红地低下头,手握着被子搓搓搓。
阿野好色哦……
不过这要他怎么选?
就不能两个都选吗……
周牧野已经穿好外套,双手往上衣口袋里一抄,好整以暇地看他:“你下来吗?你不下来就把衣服脱了。”
阮宵左右摇摆片刻,咬咬下唇,爬到床边,下床的时候,瞥一眼周牧野,故意道:“哼,这都是你逼我的,云老师要是问起话来,我就说你威胁我。”
周牧野嗤笑一声。
没揭穿阮宵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
阮宵穿好外套,抓起秋裤在犹豫要不要套上一条。
不过要穿还得脱睡裤,他嫌麻烦。
现在已经三月,春寒料峭,尤其现在还是凌晨时分,夜寒霜重。
周牧野把自己来时戴着的围巾甩过去。
阮宵从脑袋上扒下来质感高级的羊绒围巾,在脖子上团团围住一圈,衬得一张莹白的脸愈发精致小巧。
戴上后,阮宵还不客气地将鼻子埋进围巾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满满的都是淡雅香气,是周牧野身上的味道,他很满意。
出门前,周牧野拉住阮宵,站在卧室门口靠近他。
在阮宵略显紧张和期待的闪烁目光中,周牧野抬起双手,托起阮宵的小脸上,用手指抚去他脸上未干的眼泪。
阮宵很轻易地红了脸,脸上发烫,声音蚊子哼一样:“干嘛呀……”
这样的场景让阮宵联想到八点档里的一幕。
佳明深情地捧起宝珠的脸,因为心疼,珍惜地擦掉宝珠的眼泪,最后还情难自禁地吻上了她。
阮宵心里害臊,忍不住躲开视线。
就在这个时候。
周牧野淡漠地低睫,看阮宵一眼,声音冰冷:“少蹭我围巾上。”
阮宵:“……”
***
现在太晚了,估计阮曼玲都睡了,两人放轻脚步下楼。
周牧野拿了一串钥匙,带着阮宵从厨房后门出去。
阮曼玲选的位置本来就是一条美食街,晚上有的店不营业,不过还有一半是做夜宵的,所以选择很多。
有一家烤猪脚店尤其火爆,摊子开到了马路边。
阮宵和周牧野都很穿着睡衣。
为了不让他们吹风,老板很细心地捡了店里的空位,让他们坐进去。
到了店里,阮宵才发现半夜来这里的还有很多街坊邻居,有几桌来吃饭的很明显就是夫妻,因为同样穿着睡衣。
这就让穿着同款睡衣的他和周牧野显得有些微妙。
而且周围的人频频朝他们投来视线,让阮宵有些羞赧。
不过周牧野已经坐下,开始勾菜单了,神色寡淡,看起来是没在意。
店里开了空调,阮宵坐下,拆了围巾,对周牧野道:“阿野,不要点太多,我只要一份猪脚就够了。”
周牧野抬眸:“确定?”
“嗯。”阮宵笑意温宁,道,“我尝尝味道就好了,万一到时候瘦不下来,云老师一定会对我更严厉的。”
周牧野了解,垂睫,勾选一份招牌,递给老板。
“好嘞!一份招牌烤猪脚!”
老板吆喝着出门。
不多时,热腾腾的猪脚端上桌。
阮宵眼睛放光,嘴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唾液。
就见铁盘子里的这份猪脚考得油光发亮,皮焦酥脆,一点不腻,盘子底下薄薄的一层鲜汁儿,猪脚上洒了孜然粉,点缀三两片小红绿辣椒圈,色泽卖相都极度诱人,吸一口冒上来的热气,更是香得要人命。
阮宵赶紧拿筷子,先递给周牧野。
周牧野表示不需要。
他生活作息一向健康,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阮宵便不客气了,吹了吹酥皮上的热气,忍着烫,对着猪脚咬上一口。
“呜……”
立马露出了幸福满足的神情。
好吃到跺脚!
阮宵连忙快速嚼动两口,埋头开干。
阮宵吃饭一向很香。
周牧野看他,渐渐身体前倾靠近桌沿,道:“你这么吃不得苦,干脆别做运动员了。”
阮宵叼着一块连着皮的骨头,抬起清丽眼眸,口齿不清:“那窝捉什么好……”
“我这里有份工作。”周牧野一手托腮,一手散漫地拄着桌上的雪碧罐,“不用干活,躺着有钱拿,想出去旅游就旅游,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每天一睁眼,只要想着怎么把钱花了,想着如何度过枯燥乏味的一天。”
阮宵眼睛圆睁了一下,吐掉骨头:“有这种好事?”
周牧野冲他轻颔首。
阮宵隔着桌子凑近:“什么啊?”
周牧野指尖在雪碧罐上扣了扣,缓缓吐出三个字:“周太太。”
“……”
阮宵看周牧野片刻,“切”了一声,继续低头吃猪脚。
脸却烧得很彻底。
哼!
阿野又想骗他做太太。
“怎么?”周牧野淡扯唇角,“看不上?”
阮宵咬了口猪蹄肉,挺直腰背,嘴角油汪汪的:“我有手有脚,才不要成为豪门的玩物!”
精致漂亮的小脸正气凛然,话说得十分有气节。
周牧野看他片刻,“啊”的一声了然,懒懒道:“你懂得倒蛮多的。”
“干嘛?”阮宵哼哼唧唧,挑开葱花,继续吃烤猪脚,“真把我当玩物吗?”
周牧野浅笑着低睫。
“啪!”
单手挑开易拉罐扣环。
“你要是真成了周太太,可不得好好玩你。”周牧野慢条斯理补上一句,“合法权利。”
阮宵脸孔烫得像是要冒烟,左右找不到东西报复周牧野,只好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雪碧罐,结结巴巴道:“你别……别说话了,我不要听!”
周牧野掏出手机,准备打发时间。
“我偏说。”他撩起眼皮看一眼阮宵,特流氓,“你这样的小美人,玩坏了拉倒。”
啊啊啊啊啊啊!
阮宵一边暴躁一边又被说得很心动。
你别光说啊!
坏阿野!
***
烤猪脚太好吃,一份不够。
当阮宵把铁盘里的猪脚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连接处都不剩一丝筋肉,并且还对隔壁桌正在吃猪脚的顾客投去渴望眼神的时候。
周牧野抬手,叫来老板:“再来两份。”
阮宵慌张摆手:“不要不要,我不吃了,不能吃了,要长胖的,太可怕了。”
可当两份香喷喷的猪蹄上桌时,阮宵想压都压不住自己去拿筷子的手。
于是,减肥的第四天,宣布减肥计划失败。
阮宵在埋头吃烤猪脚的时候,周牧野一直在对面玩手机。
阮宵吃着吃着,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抬头看周牧野,支吾片刻,低声道:“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周牧野不急不缓抬头,眉眼寡淡:“嗯?”
阮宵垂下眼睫,咬猪蹄上那层饱含胶原蛋白的皮:“我以前很能吃苦的……”
因为无父无母,好像打从存在记忆时,就比一般人少了一份底气。
在世间存活,没有后盾,不敢任性,不敢出格,说话都不敢大声,在班里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到哪儿都是低着头,怕惹麻烦。
他不能叫苦,因为叫苦也不会有人理,最后还是得一个人承担。
他也不擅长提出愿望,总归是没人帮他实现的。
在遇上裴湛前,他微小地像一粒尘埃,所以他没自信,也不是没有道理。
大多数孩子的自信都来自于原生家庭,可阮宵连家都没有。
可穿书之后,一切都变了。
身边多了许多喜欢他、爱他的人,这让阮宵的内心渐渐充盈了起来。
他享受到了很多以前无法享受的事物,不仅限于亲情友情和物质条件。
所以阮宵也变了,他变得再也吃不下苦,上辈子的苦难,变得像一场大梦般虚幻。
阮宵有些愣神。
直到对面周牧野的声音将他拉回:“怎么?”
阮宵掩好失落的情绪,抬头看周牧野,翘起唇角:“后来就不行了。”
后来,我遇上妈妈,遇上好朋友,遇上阿野……持宠而娇。
再也不愿吃苦。
***
云燕起初对阮宵大晚上出去吃烤猪蹄的行为颇感气愤,不过那天是周牧野送阮宵去练芭蕾的。
周牧野在练功房跟云燕聊了几分钟。
云燕再次推门进来时,看着战战兢兢贴着墙角的阮宵,脸色依旧不好看,不过更多的是一份无奈。
她摇摇头:“既然你没更高层次的追求,我也不能强迫你。”
阮宵一直没问出来,那天周牧野在外面对云燕到底说了什么。
云燕是想把阮宵打造得至臻至美,期待他在冰场上大放异彩,但阮宵显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在阮宵看来,大概吃好睡好训练好,比赛不被骂,就行了。
后来云燕想想,面对阮宵这样的孩子,确实不能太苛责。
既然周牧野都说了,阮宵未来是要成为周太太的人,身娇体贵,吃不了苦,无论是阮宵的母亲,还是周家人,都觉得阮宵这辈子顺顺遂遂身体健康就行。
不要因为减肥,把孩子搞抑郁了。
于是云燕自己也放下了,不再对阮宵提其他要求。
就这样,阮宵再次做回了快乐的小吃货,尤其不多久后,阮曼玲新店开业,阮宵吃火锅吃到嘴角冒泡。
那时,云燕才受不了地捏捏阮宵的肚子,十分愤怒:“小宝贝,你收敛一点吧!”
快到三月底的时候,云燕跟阮宵交代自己过几天去德国后,他需要遵循的训练计划。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在云燕出发前两天,山间别墅里来了个客人。
那天阮宵正在练功房里痛苦地压腿,管家敲开练功房的门,对云燕道:“您的学生来了。”
云燕吃惊。
管家在门口让开身。
阮宵这时正好回头看去,那一眼,让他张了张嘴,许久都没阖上。
阮宵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男孩。
站在门口的显然是一个混血,很白,有着欧洲人的深邃轮廓,五官却趋近东方人的秀致。他有一头柔软的金黄头发,眼睛在阳光下呈墨绿色,可是一闪,避开光源,又成了灰蓝色。男孩皮肤娇嫩,嘴唇艳红,看人时带有几分傲然,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不可亲近的贵族气息。
阮宵思索片刻,回过神来,惊了。
这才是顶级玛丽苏啊!
云燕看到男孩,显然很高兴,一向不苟言笑的表情里展露笑意,捂了一下嘴,走过去跟男孩拥抱。
两人用阮宵听不懂的语言交谈。
不过猜到男孩就是云燕一直说的在德国柏林的那个学生,那大概就是德语了。
阮宵扶着练功横杆,歪头看他们。
过了一会儿,云燕才把男孩领过来,给阮宵介绍:“宵宵,这位就是我的那个学生,也是一名花滑运动员,他叫安乔。”
接着,又转而对安乔说了几句什么。
安乔那双漂亮的绿眼睛不加掩饰地打量阮宵,用生硬的中文开口:“你就是占据老师假期的那个人?”
这话说得有些傲慢。
阮宵第一次面对外国人,还不适应,挠挠头,挺不好意思:“啊……是……是的吧。”
安乔道:“你的姿势,真僵硬。”
阮宵茫然了一下,看向云燕。
云燕笑着拍了下安乔的后脑勺,又对阮宵道:“他就这样,别计较,嘴坏,人不坏。”
阮宵一向心大,便没放心上。
安乔是来求学的,所以一到地方,连休息都不休息一下,直接去一旁凳子上换芭蕾舞鞋。
云燕出去处理一点事情。
阮宵对这位新来的小伙伴充满了新鲜劲儿,他忍不住坐过去,隔着段距离,看了安乔两眼,真心道:“你真好看。”
安乔一边系鞋带,一边扭头看他,打量片刻,淡然一撇唇角:“你真好笑。”
阮宵觉得这句评价有些突兀,但是只当是语言不通,于是没什么心眼地挪过去一点,歪过脑袋看安乔:“嗨。”
安乔再次看向他。
阮宵眼睛亮闪闪的,对这个小老外有些好奇:“你英语是不是特别好啊?”
安乔看他,一直没说话。
最后,一扯舞鞋的带子,面没什么表情:“我是德国人。”
“……”
阮宵恍惚片刻,低头。
这样啊。
好失望,他还想学两句hello-how-are-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