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周太太预定

云燕给阮宵列的每日食谱, 无论是量上还是营养元素上,都衡量得十分精细,不过怎么都不会把一个正在长身体的青少年饿到。

阮宵每天的餐盒里, 有蔬菜沙拉, 水煮肉,还有玉米、紫薯、藜麦等杂粮。

阮曼玲为他备餐的时候,还会特意多切下一大块肉,所以按理说, 这样的餐食顶多是味道单调,绝对不会让人饿到半夜流泪,还啃自己的手。

不知道的, 还以为云燕虐待阮宵。

但事实就是, 阮宵现在哭成泪人, 看得出是真的饿坏了。

不过谁都不知道, 阮宵这饿, 多少带点心理疾病。

因为那一年在孤儿院里饿狠了, 所以阮宵对于饥饿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正是经历过吃不饱饭的折磨, 所以之后一旦有条件,阮宵就会吃到不能再吃为止, 不然就没有安全感。

直到现在,阮宵还能想起最难的那段时间。

一个院里三十多个孩子, 每天都喝粥, 米汤熬得像清水, 底下铺一层稀薄烂熟的大米。晚上睡觉尿特别多, 大一点的频频起夜, 小一点的天天画地图, 散不去的,永远是胃里空虚的灼痛感。

穿成主角受后,阮宵再也没饿过。

阮曼玲对他宠爱有加,厨艺又精湛,做的菜都很有味道,阮宵天天放下碗,都能打个饱嗝。

在阮宵这里,一餐有没有吃好,有一个很简单粗暴的办法,那就是能不能打饱嗝。但凡没打嗝,那就是饿,还能吃。

这样放纵的时间长了,胃渐渐被撑大,要不是体质过于优越,每天又有大量运动加持,阮宵这么吃下去,早胖成球了。

所以,对于一顿就能吃十只鸡腿、状态好点的时候能吃十六只的大胃王来说,云燕的减脂餐,他不够吃。

阮宵悲从心中起,从没想到作为一个花滑运动员还得遭这份罪。

他还在那儿侧躺着,不停抽噎,乌黑软发散落在眼尾,泪眼氤氲,胃里空虚得难受,又悄悄把手指塞进嘴里。

好饿……

下一秒,却被另一只大手扣住手腕,手指又给拖了出来。

阮宵偏脸,看向上方的周牧野:“阿……阿野……”

周牧野微歪过脑袋,懒懒地打量他:“再哭?把我哭饿了,后果会很吓人。”

阮宵哽咽两声,眼睛红红:“什……什么意思……”

阮宵不知道,自己哭得惨唧唧的样子,像一道软糯的小甜点。

周牧野没多解释什么,他放开阮宵的手腕,看一眼墙上的钟,道:“走,带你去吃饭。”

周牧野掀开被子,不疾不徐地坐到床边,踩着拖鞋下床。

阮宵眼睛一亮,瞬间就不掉眼泪了,只是抽噎声还不能很快止住。

阮宵想都没想,一咕噜撑起身。

可刚要爬下床,突然意识到什么,小脸不禁黯淡下去,背靠着墙,拥住被子不动了。

阮宵失望地垂睫,水红的唇嘟嘟囔囔:“阿野,还是不要了……我不听话,半夜里还加餐,要是被云老师知道,她会骂我的。”

阮宵现在能支棱得起来,在柔韧性上一天天进步,跟云燕灭绝师太一样的教学风格脱不了关系。

周牧野捞起一件外套披上身,低睫,整理领口的同时,漫不经心道:

“你吃饭。”

“我吃你。”

“你选一个。”

阮宵吸了口气,窒息住,难以置信地看周牧野:“阿野,你为什么……”

很快,脸红地低下头,手握着被子搓搓搓。

阿野好色哦……

不过这要他怎么选?

就不能两个都选吗……

周牧野已经穿好外套,双手往上衣口袋里一抄,好整以暇地看他:“你下来吗?你不下来就把衣服脱了。”

阮宵左右摇摆片刻,咬咬下唇,爬到床边,下床的时候,瞥一眼周牧野,故意道:“哼,这都是你逼我的,云老师要是问起话来,我就说你威胁我。”

周牧野嗤笑一声。

没揭穿阮宵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

阮宵穿好外套,抓起秋裤在犹豫要不要套上一条。

不过要穿还得脱睡裤,他嫌麻烦。

现在已经三月,春寒料峭,尤其现在还是凌晨时分,夜寒霜重。

周牧野把自己来时戴着的围巾甩过去。

阮宵从脑袋上扒下来质感高级的羊绒围巾,在脖子上团团围住一圈,衬得一张莹白的脸愈发精致小巧。

戴上后,阮宵还不客气地将鼻子埋进围巾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满满的都是淡雅香气,是周牧野身上的味道,他很满意。

出门前,周牧野拉住阮宵,站在卧室门口靠近他。

在阮宵略显紧张和期待的闪烁目光中,周牧野抬起双手,托起阮宵的小脸上,用手指抚去他脸上未干的眼泪。

阮宵很轻易地红了脸,脸上发烫,声音蚊子哼一样:“干嘛呀……”

这样的场景让阮宵联想到八点档里的一幕。

佳明深情地捧起宝珠的脸,因为心疼,珍惜地擦掉宝珠的眼泪,最后还情难自禁地吻上了她。

阮宵心里害臊,忍不住躲开视线。

就在这个时候。

周牧野淡漠地低睫,看阮宵一眼,声音冰冷:“少蹭我围巾上。”

阮宵:“……”

***

现在太晚了,估计阮曼玲都睡了,两人放轻脚步下楼。

周牧野拿了一串钥匙,带着阮宵从厨房后门出去。

阮曼玲选的位置本来就是一条美食街,晚上有的店不营业,不过还有一半是做夜宵的,所以选择很多。

有一家烤猪脚店尤其火爆,摊子开到了马路边。

阮宵和周牧野都很穿着睡衣。

为了不让他们吹风,老板很细心地捡了店里的空位,让他们坐进去。

到了店里,阮宵才发现半夜来这里的还有很多街坊邻居,有几桌来吃饭的很明显就是夫妻,因为同样穿着睡衣。

这就让穿着同款睡衣的他和周牧野显得有些微妙。

而且周围的人频频朝他们投来视线,让阮宵有些羞赧。

不过周牧野已经坐下,开始勾菜单了,神色寡淡,看起来是没在意。

店里开了空调,阮宵坐下,拆了围巾,对周牧野道:“阿野,不要点太多,我只要一份猪脚就够了。”

周牧野抬眸:“确定?”

“嗯。”阮宵笑意温宁,道,“我尝尝味道就好了,万一到时候瘦不下来,云老师一定会对我更严厉的。”

周牧野了解,垂睫,勾选一份招牌,递给老板。

“好嘞!一份招牌烤猪脚!”

老板吆喝着出门。

不多时,热腾腾的猪脚端上桌。

阮宵眼睛放光,嘴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唾液。

就见铁盘子里的这份猪脚考得油光发亮,皮焦酥脆,一点不腻,盘子底下薄薄的一层鲜汁儿,猪脚上洒了孜然粉,点缀三两片小红绿辣椒圈,色泽卖相都极度诱人,吸一口冒上来的热气,更是香得要人命。

阮宵赶紧拿筷子,先递给周牧野。

周牧野表示不需要。

他生活作息一向健康,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阮宵便不客气了,吹了吹酥皮上的热气,忍着烫,对着猪脚咬上一口。

“呜……”

立马露出了幸福满足的神情。

好吃到跺脚!

阮宵连忙快速嚼动两口,埋头开干。

阮宵吃饭一向很香。

周牧野看他,渐渐身体前倾靠近桌沿,道:“你这么吃不得苦,干脆别做运动员了。”

阮宵叼着一块连着皮的骨头,抬起清丽眼眸,口齿不清:“那窝捉什么好……”

“我这里有份工作。”周牧野一手托腮,一手散漫地拄着桌上的雪碧罐,“不用干活,躺着有钱拿,想出去旅游就旅游,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每天一睁眼,只要想着怎么把钱花了,想着如何度过枯燥乏味的一天。”

阮宵眼睛圆睁了一下,吐掉骨头:“有这种好事?”

周牧野冲他轻颔首。

阮宵隔着桌子凑近:“什么啊?”

周牧野指尖在雪碧罐上扣了扣,缓缓吐出三个字:“周太太。”

“……”

阮宵看周牧野片刻,“切”了一声,继续低头吃猪脚。

脸却烧得很彻底。

哼!

阿野又想骗他做太太。

“怎么?”周牧野淡扯唇角,“看不上?”

阮宵咬了口猪蹄肉,挺直腰背,嘴角油汪汪的:“我有手有脚,才不要成为豪门的玩物!”

精致漂亮的小脸正气凛然,话说得十分有气节。

周牧野看他片刻,“啊”的一声了然,懒懒道:“你懂得倒蛮多的。”

“干嘛?”阮宵哼哼唧唧,挑开葱花,继续吃烤猪脚,“真把我当玩物吗?”

周牧野浅笑着低睫。

“啪!”

单手挑开易拉罐扣环。

“你要是真成了周太太,可不得好好玩你。”周牧野慢条斯理补上一句,“合法权利。”

阮宵脸孔烫得像是要冒烟,左右找不到东西报复周牧野,只好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雪碧罐,结结巴巴道:“你别……别说话了,我不要听!”

周牧野掏出手机,准备打发时间。

“我偏说。”他撩起眼皮看一眼阮宵,特流氓,“你这样的小美人,玩坏了拉倒。”

啊啊啊啊啊啊!

阮宵一边暴躁一边又被说得很心动。

你别光说啊!

坏阿野!

***

烤猪脚太好吃,一份不够。

当阮宵把铁盘里的猪脚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连接处都不剩一丝筋肉,并且还对隔壁桌正在吃猪脚的顾客投去渴望眼神的时候。

周牧野抬手,叫来老板:“再来两份。”

阮宵慌张摆手:“不要不要,我不吃了,不能吃了,要长胖的,太可怕了。”

可当两份香喷喷的猪蹄上桌时,阮宵想压都压不住自己去拿筷子的手。

于是,减肥的第四天,宣布减肥计划失败。

阮宵在埋头吃烤猪脚的时候,周牧野一直在对面玩手机。

阮宵吃着吃着,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抬头看周牧野,支吾片刻,低声道:“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周牧野不急不缓抬头,眉眼寡淡:“嗯?”

阮宵垂下眼睫,咬猪蹄上那层饱含胶原蛋白的皮:“我以前很能吃苦的……”

因为无父无母,好像打从存在记忆时,就比一般人少了一份底气。

在世间存活,没有后盾,不敢任性,不敢出格,说话都不敢大声,在班里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到哪儿都是低着头,怕惹麻烦。

他不能叫苦,因为叫苦也不会有人理,最后还是得一个人承担。

他也不擅长提出愿望,总归是没人帮他实现的。

在遇上裴湛前,他微小地像一粒尘埃,所以他没自信,也不是没有道理。

大多数孩子的自信都来自于原生家庭,可阮宵连家都没有。

可穿书之后,一切都变了。

身边多了许多喜欢他、爱他的人,这让阮宵的内心渐渐充盈了起来。

他享受到了很多以前无法享受的事物,不仅限于亲情友情和物质条件。

所以阮宵也变了,他变得再也吃不下苦,上辈子的苦难,变得像一场大梦般虚幻。

阮宵有些愣神。

直到对面周牧野的声音将他拉回:“怎么?”

阮宵掩好失落的情绪,抬头看周牧野,翘起唇角:“后来就不行了。”

后来,我遇上妈妈,遇上好朋友,遇上阿野……持宠而娇。

再也不愿吃苦。

***

云燕起初对阮宵大晚上出去吃烤猪蹄的行为颇感气愤,不过那天是周牧野送阮宵去练芭蕾的。

周牧野在练功房跟云燕聊了几分钟。

云燕再次推门进来时,看着战战兢兢贴着墙角的阮宵,脸色依旧不好看,不过更多的是一份无奈。

她摇摇头:“既然你没更高层次的追求,我也不能强迫你。”

阮宵一直没问出来,那天周牧野在外面对云燕到底说了什么。

云燕是想把阮宵打造得至臻至美,期待他在冰场上大放异彩,但阮宵显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在阮宵看来,大概吃好睡好训练好,比赛不被骂,就行了。

后来云燕想想,面对阮宵这样的孩子,确实不能太苛责。

既然周牧野都说了,阮宵未来是要成为周太太的人,身娇体贵,吃不了苦,无论是阮宵的母亲,还是周家人,都觉得阮宵这辈子顺顺遂遂身体健康就行。

不要因为减肥,把孩子搞抑郁了。

于是云燕自己也放下了,不再对阮宵提其他要求。

就这样,阮宵再次做回了快乐的小吃货,尤其不多久后,阮曼玲新店开业,阮宵吃火锅吃到嘴角冒泡。

那时,云燕才受不了地捏捏阮宵的肚子,十分愤怒:“小宝贝,你收敛一点吧!”

快到三月底的时候,云燕跟阮宵交代自己过几天去德国后,他需要遵循的训练计划。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在云燕出发前两天,山间别墅里来了个客人。

那天阮宵正在练功房里痛苦地压腿,管家敲开练功房的门,对云燕道:“您的学生来了。”

云燕吃惊。

管家在门口让开身。

阮宵这时正好回头看去,那一眼,让他张了张嘴,许久都没阖上。

阮宵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男孩。

站在门口的显然是一个混血,很白,有着欧洲人的深邃轮廓,五官却趋近东方人的秀致。他有一头柔软的金黄头发,眼睛在阳光下呈墨绿色,可是一闪,避开光源,又成了灰蓝色。男孩皮肤娇嫩,嘴唇艳红,看人时带有几分傲然,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不可亲近的贵族气息。

阮宵思索片刻,回过神来,惊了。

这才是顶级玛丽苏啊!

云燕看到男孩,显然很高兴,一向不苟言笑的表情里展露笑意,捂了一下嘴,走过去跟男孩拥抱。

两人用阮宵听不懂的语言交谈。

不过猜到男孩就是云燕一直说的在德国柏林的那个学生,那大概就是德语了。

阮宵扶着练功横杆,歪头看他们。

过了一会儿,云燕才把男孩领过来,给阮宵介绍:“宵宵,这位就是我的那个学生,也是一名花滑运动员,他叫安乔。”

接着,又转而对安乔说了几句什么。

安乔那双漂亮的绿眼睛不加掩饰地打量阮宵,用生硬的中文开口:“你就是占据老师假期的那个人?”

这话说得有些傲慢。

阮宵第一次面对外国人,还不适应,挠挠头,挺不好意思:“啊……是……是的吧。”

安乔道:“你的姿势,真僵硬。”

阮宵茫然了一下,看向云燕。

云燕笑着拍了下安乔的后脑勺,又对阮宵道:“他就这样,别计较,嘴坏,人不坏。”

阮宵一向心大,便没放心上。

安乔是来求学的,所以一到地方,连休息都不休息一下,直接去一旁凳子上换芭蕾舞鞋。

云燕出去处理一点事情。

阮宵对这位新来的小伙伴充满了新鲜劲儿,他忍不住坐过去,隔着段距离,看了安乔两眼,真心道:“你真好看。”

安乔一边系鞋带,一边扭头看他,打量片刻,淡然一撇唇角:“你真好笑。”

阮宵觉得这句评价有些突兀,但是只当是语言不通,于是没什么心眼地挪过去一点,歪过脑袋看安乔:“嗨。”

安乔再次看向他。

阮宵眼睛亮闪闪的,对这个小老外有些好奇:“你英语是不是特别好啊?”

安乔看他,一直没说话。

最后,一扯舞鞋的带子,面没什么表情:“我是德国人。”

“……”

阮宵恍惚片刻,低头。

这样啊。

好失望,他还想学两句hello-how-are-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