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娇妻逃跑啦

阮宵到云燕家上课的第一天就死去活来, 嚷嚷着怎么都不要再去了。

阮宵以前在俱乐部姚老师那儿接受的,都是循序渐进式训练。

因为姚老师知道,他从小韧带筋骨没拉开, 所以总是叫他量力而行。

阮宵一喊痛, 姚老师就停止,绝不会强迫他分毫。

如果说以前阮宵仗自己在俱乐部里是块宝,体会到的都是简单模式。

那在云燕这儿,他可以说是连根草都不如, 模式也从“简单”一下子跃升到“地狱”级别。

云燕的别墅里有一间练功房,占地足足有八十平方米,前后两面墙装有镜子。

上芭蕾课的第一天, 阮宵站在镜子前, 他一手把住横杆, 左腿直立不得弯曲, 右腿向后弯折, 朝上抬高至九十度。

阮宵按照云燕说的, 摆好她要求的基础姿势, 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结果云燕上前几步, 掰住他的右腿,还要继续往上抬。

“啊!”阮宵龇牙咧嘴, “云老师,疼疼疼疼疼!”

“我有数。”

云燕紧锁眉, 一看就知道上课没多少耐心。

她不顾阮宵呼痛, 将他的腿往上掰。

二十多年的教学经验, 让她一摸便知道, 每个人的身子骨极限在哪里。

阮宵还远远没到呢, 就已经哭天喊地, 娇气得直让云燕心里窝火。

一顿捣腾,腿朝后被掰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阮宵颤巍巍地扶住练功横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记手刀又劈在他后腰上。

练功房内,阮宵仰面惨叫一声,汗和眼泪一起流下。

即便已经看出云燕的厌烦,但阮宵念及自己初次接触芭蕾,心疼自己,怕练废了,还是忍不住哀求道:“云老师,腰快断了……”

云燕又拍了记他的腰,不以为意:“小孩哪儿有腰。”

“……”

阮宵闷不吭声地掉金豆子,已经开始想家了。

外面的阳光在练功房扫下一层暖金色,阮宵便保持后高抬腿的姿势站在融融光线里。

光看他的动作,就能感到一种焦灼的痛苦。

练功杆旁,直立的左腿崩得紧紧的,隐约有颤抖打摆的趋势。

腰向后折出一道贴近臀腿的曲线。

别的芭蕾舞者做这样的动作时,只让人觉得舒展柔软,但换阮宵做出来,还是僵硬,跟个木头人偶被硬拗出来的一样。

阮宵疼得吸气吐气,五秒过后,架空在身后的右腿开始一寸一寸往下掉。

他犹豫地转过黑瞳,去瞄云燕,哼哼唧唧:“云老师……”

云燕沉着眸,拍手:“专心。”

阮宵立即收紧下巴,看向前方。

可腿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云燕再次上前,将他的腿往上抬了把。

阮宵吸吸鼻子,瓮声瓮气:“云老师,还要多久啊?”

“这就坚持不住了?”

“嗯……”

云燕看眼墙上的时钟,退一步,道:“那就再坚持三分钟吧。”

“!!!”

阮宵只觉晴天霹雳!

三分钟?!!!

他连十秒都抗不下来!!!

阮宵眼泪掉得更急,每多延迟一秒,都像在油里多煎一分钟,痛苦又难熬。

果真,十秒后,他的两条腿就跟软了的面条一般,开始发软发颤,高悬的右腿也坚持不住,摇摇欲坠,下一秒似乎就要落下。

芭蕾对他来说,太难了。

云燕适时出声:“坚持住。”

阮宵吓得一支棱,不过也仅支棱了半秒。

他满脸涨红,神色犹豫,显出不专心的样子。

阮宵思来想去,决定跟云燕打商量。

他这样的身体素质真不行。

或许云老师也能跟他循序渐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阮宵看到云燕走到对面的窗边。

这间别墅位于山脚下,外面山林翠竹,绿树成荫,临窗很近的位置就是一株老杨柳,垂条搭在窗沿上。

云燕探手出去,从柳树上折了两根枝条下来,手法娴熟地将两根扭成一根,又走了回来。

“你要是再偷懒。”云燕兀自甩了甩手中的柳条,试手感,一点不像开玩笑,道,“我可要那这个招呼你了。”

阮宵小小惊喘一口气:“云老师,使不得。”

云燕没理他。

而是走到他旁边,以一种审度的目光看他的站姿:“再抬高点。”

阮宵委屈地拧唇,似要说什么。

“别说你不行。”云燕却压根不给他开口机会,道,“练功不是跟你的身体作斗争,是在跟意志力较劲,你觉得自己能坚持,就能坚持。”

阮宵不理解,不过他是真到极限了,哼唧一声,扶着练功杆,左腿蓦然一松。

下一秒。

柳条毫不留情地抽在腿上,火辣辣的疼。

阮宵整个人一懵,不过左腿也不受控制地再次绷直。

右腿将落未落,掉到了刚才的高度之下。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旁边又甩来一鞭子。

阮宵不得不拼命再抬高一点。

在柳条的鞭打下,阮宵咬牙坚持,眼泪默默掉个不停。

他彻底没了二心,知道讨饶没用,只要动作不到位,就得挨打,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想着怎么坚持得再久一点。

阮宵抿着红唇,脸颊旁两行清泪。

“冬天的枝太脆,容易断。”云燕在一旁检查手上的柳条,摇摇头,惋惜道:“还是春天的好啊……又软又皮实。”

阮宵:“…………”

一动不动,不敢吭声。

***

那天晚上,阮宵浑身疼得翻来覆去。

阮曼玲看了心疼,爬到上铺,帮他揉腿。

过了会儿,她说:“宵宵,真这么辛苦,我们就不去了。”

“老师再有名有什么用?不适合我们。”

“我看你以前在俱乐部就练得挺好的。”

阮宵一手遮在眼睛上,牙疼似的“唉哟”叫唤,被按到酸痛处了,“嘶嘶”倒抽凉气。

除此之外,倒是没说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七点不到。

阮宵走路时双腿打摆,跟个风烛残年的小老头一样,走两步停一步地来到前院。

周牧野正打算出门遛阿黄,看到阮宵,挑眉:“去哪儿。”

阮宵茫然一瞬,理所当然:“上课啊。”

周牧野上下打量他,饶有兴味:“不是说不去了?”

提到这个,阮宵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有气无力地垂下脑袋,摆摆手,细声道:“我觉得我还能再拯救一下……”

阮宵继续朝外走,却被周牧野叫住。

“我叫老金送你。”

周牧野掏出手机,又暗自低语道:“还以为你今天不去……”

阮宵羞涩:“不用不用,太麻烦老金了,我自己去就行。”

周牧野掠一眼他还在打摆的腿,淡淡道:“确定能自己走到车站?”

阮宵可能也觉得自己不行,没坚持多久,道:“好吧。”

过了一会儿,又抬头:“阿野,那你今天也能来接我吗?”

周牧野看他半刻,陈述事实:“……你就不怕麻烦我。”

阮宵脸红,双手背在身后,低头:“别……别这么见外吧。”

周牧野:“……”

-

云燕不接受迟到,所以寒假里,阮宵一天都没迟到过。

头一周,阮宵每次下课,见到来接他的周牧野时,都会崩溃大哭,说自己不来了,真就不想再来了。

可第二天,他还是乖乖爬起床,无精打采垂着脑袋出门。

谁见了他的样子,都得叹服一句:孩子上课如上坟。

等到了第二周,情况终于有所好转。

过度拉伸的肌肉在忍过最初的酸痛后,终于适应了训练。

云燕对阮宵的鞭打和斥责,也一天天减少。

云燕承认,自己一开始并不看好阮宵。

太过软弱,没有一个运动员该有的敬业精神。

太苦了就会喊。

太痛了就会哭。

这以她坚毅的性格,是万万看不上眼的,她还从没经手过这么娇的学生。

像他们芭蕾舞演员,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哪个不是忍受过常人不能忍的疼痛,才能站在舞台上的。

花滑运动员也该如此。

所以云燕认定,阮宵跟她不合拍。

可在相处的间隙中,云燕渐渐发现了一丝耐人寻味。

一天课间她中途出去休息,提前了三分钟回来。

还没走近练功房,透过微敞的门缝,就能听见阮宵一边吸鼻子,一边哭,还哽咽着嘟囔什么。

云燕不动声色朝门缝里看去。

阮宵正在练劈叉,经过这么久的训练,他已经下得去了,不过每次劈开一字都得要死要活。

他修长笔直的腿前后劈开,用手掌撑在身侧两旁地上,垂着脑袋,脸憋得通红,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太难了……宵宵太难了……好辛苦啊,不练了,明天绝对不来了……”

可一边这么说的时候,前后腿依旧崩得笔直,丝毫不懈怠。

云燕那时才回过味来,阮宵课上的痛不是喊给她听的,哭也不是给她看的。

他就是想喊,想哭,让他憋着,他难受。

也是那时,云燕才知道,课间的十五分钟,阮宵基本没拿来休息过。

站在门外,云燕兀自浅笑一下。

她发现阮宵柔软,但皮实,像春天里新鲜嫩绿的枝芽。

***

二月中旬过完年,开学了。

进入高三下学期,即便是国际学校的学生,也比从前更加沉浸在学习的氛围中。

他们就算不是为了高考,也得刷各种雅思托福成绩。

唯有阮宵,因为在为之后的赛季做准备,所以一周会有两天的时间请假,去练功房或是冰场训练。

经过一个月不到的假期,在云燕那儿训练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开学第一天,所有人见到阮宵的那一刻,无不惊艳。

他们只觉得阮宵哪儿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来。

好像是体态更纤长了,又好像是气质更从容了,整个人都散发出浑然天成的优雅。

同学们依旧记得一天体育课上,老师让阮宵到前面示范下腰动作。

阮宵来到前方,背对大家,先给自己整理宽大的运动服袖口。

他下意识将左脚脚尖往旁边撇开一些角度,仿佛是从芭蕾舞中习得的站立习惯,使得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身形都是亭亭玉立的样子。

从同学们的角度,能看到阮宵微微偏脸,专心折叠袖口,阳光似乎唯独偏爱他,将他雪肤照得透亮,卷翘长睫扫下阴影,侧颜线条精致美好,他就这么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有种宁静亘远的气质。

芭蕾给人带来的改变,往往都是融入骨血的,举手投足间都带来安定沉静的魅力。

同学们眼睛一瞬不瞬看前方,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这无法忘怀的一幕。

阮宵美得像画中的少年。

寒假过后,周牧野的生物竞赛成绩也出来了,不出大家意料,他成了全国仅有的那四个人,将于不久后代表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生物竞赛。

二月底的最后一个周五,周牧野放学后照例去云燕的别墅接阮宵。

今天不知为何有些晚,周牧野在管家的引领下,去客厅等待。

中途经过练功房,里面传来舒缓的音乐声,间或能听到模糊的对话声。

“……过段时间就要去德国见另一个学生,我想了想,你现在断掉训练……你可以考虑一下跟我一起走……”

“德国……老师,我不行的,我妈妈……”

周牧野听到只言片语,朝练功房的门轻淡地瞥上一眼,继续跟管家向前走。

-

时间一晃进入三月。

周牧野去美国参加竞赛,他在比赛之前,有一周的封闭式训练。

阮宵那几天,每天从俱乐部训练回来,都会跑到后厨房的日历前看一眼。

他过一天,撕一张纸,有时上学出门前经过后厨房,还会早上就把当天的日历撕掉,仿佛这样时间就能突然消失一天,日子能过得快一点。

可阮宵没等来周牧野,却等来了阮曼玲通知他搬家的消息。

那天碰巧是个雨天,白天还好好的,傍晚才开始下的雨。

阮曼玲望着屋檐上的雨帘发愁。

可搬家的小型货车都到周家门口了,让师傅们打道回府也不好意思,她干脆就按原计划搬了起来。

阮曼玲搬家的事已经提前告知过商瑶。

商瑶那天正好在家,于是召集宅子里的其他人,帮着母子俩一起搬。

半小时后,装得满满的白色货车驶出周家的别墅。

车上,阮曼玲坐在前座,拍打湿漉漉的袖口,又转过身朝后座的阮宵道:“宵宵,从袋子里拿帮妈妈条毛巾出来,你自己也那一条擦。”

“噢,好。”

阮宵弯下腰,在脚边的塑料袋里翻找。

正正因为这次弯腰,阮宵错过车窗外一辆缓缓驶过的黑色幻影八代。

雨幕中,两车错位而过。

周牧野坐在幻影后座,无意瞥向窗外,淡淡的一眼又收回。

像周家所在的这座富人社区,人员结构稳定,十几年都不见谁搬家,所以几乎未曾在这一带见过搬家货车。

虽然突兀,但周牧野也没放心上。

到了家,周牧野在玄关处放下行李,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

商瑶从门口经过,正用毛巾擦拭被雨淋湿的头发。

她看到周牧野,愣了一瞬,道:“哟,你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

“嗯,提前了。”周牧野没多说什么,脱下外套后,看她擦头发的动作,问,“怎么了?”

“害,刚刚帮你玲姨搬家,淋了一身的雨。”

商瑶不以为意。

周牧野看表情停滞片刻,接着,脱口而出:“阮宵呢?”

商瑶不以为意:“一起走了啊。”

下一秒。

外套扑朔朔摊落在地。

高大的少年转身冲进雨中。

商瑶都惊了。

半晌。

才冲冷风灌进来的门口喊了声:“欸!跑什么呀?”

***

周牧野跑出别墅,朝着货车离开的方向而去。

冰凉的雨水扑在脸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但冰冷黑眸却始终盯住前方某个不存在的目标。

——过段时间就要去德国见另一个学生……

——你可以考虑一下跟我一起走……

——我不行的,我妈妈……

那天阮宵在练功房和老师的对话犹在耳畔。

周牧野从没想过,阮宵会带上家人一起去德国。

更不会想到,阮宵就这么不告而别。

周牧野不禁要想。

阮宵去多久?

半年?

一年?

还是像白熙羽那样,一去就是四五年?

如果一定要走,为什么不能提前说一声?

为什么不能等他回来。

在阮宵心里,他到底算什么?

还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

周牧野暗暗咬紧牙关,冰冷的大雨中,他的皮肤被冲刷得苍白,一向刻薄的眼角泛起红。

随着奔跑,冰冷的空气不断灌入肺腑,变得像刀一般钝痛。

无论如何,事实就是阮宵走得悄无声息,连一句再见都没有。

慢慢的,少年停了下来,随着惯性走动几步,站在社区十字路的中央。

他双手垂落身侧,有些颓丧地站在雨幕中,就那么站了半晌,接着,转身朝回走。

周牧野再次回到家里,带着一身水渍,他所到之处,脚边地板洇开大片水渍。

阿黄在他身旁蹦来蹦去,却不敢靠近,狗子带着几分烦躁。

“嚯!”商瑶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子,感到新奇。

她儿子做事一向有条不紊,淡定从容得很,从小到大都没把自己搞成这样过。

她尚且有闲心开玩笑:“你要省水,也不用跑到外面去洗澡。”

“嗯。”周牧野发丝湿漉漉,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表情,声音却较平常更为低冷,“忘带沐浴露了。”

他没再理会商瑶。

捡起地上的外套,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

周牧野打开微信,看到置顶的聊天里,记录还停留在上周。

他站在那儿怔怔地看了半分钟之久,最后眼一眨,醒过来一般。

打开设置,将那个账号拉入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