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宵的眼泪擦不净, 不过他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又咕哝着重复了句:“算了……不练了,我们不去比赛了……”
“你这算什么运动员?”周牧野没办法看阮宵, 咬了下唇, 气得有些想笑,“国家退堂鼓一级运动员?……嘶……”
医生也意识到手重了,低下视线,说:“忍忍啊, 伤口得清理干净。”
周牧野不再说话。
阮宵怕妨碍到周牧野,便放开他的手,往旁边坐了一点, 依旧望着周牧野的方向。
周牧野的那道伤口落在眉梢侧上方三公分处, 皮肉被双氧水冲得发白, 眼尾和脸颊上还染着未擦净的模糊的殷红血迹。
处理伤口的时候, 周牧野压紧唇角, 每当医生用棉签蘸一下伤口里露出的肉, 他清晰的下颌线都会绷紧一下, 咬肌明显。
阮宵用掌心抹了把通红的眼睛, 双手又插进并紧的膝盖间,唇角颤个不停, 还是想哭。
余忠华自己开车去医院,所以不在救护车上, 只让队长叶子随行, 就坐在他们对面。
叶子看阮宵哭成小可怜的样子, 心都快化了。
她没忍住探身, 拍了拍阮宵的手臂, 软声安慰道:“没事的呀, 医生都说了,不用缝针,只是看着可怕。”
阮宵吸了吸鼻子,压抑住抽噎,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点了点头:“嗯……”
这时,医生以一种犀利的目光扫向阮宵。
他刚才明明说的就是同样的话,怎么换来的就是一句“你懂什么”?
摇了摇头,难怪都说医患关系紧张。
救护车到了医院后,周牧野的伤口已经贴上纱布,处理都已经完毕,自己下车走进的医院。
余忠华正好也开着车赶到了,要带周牧野去做脑部CT。
虽然周牧野表示过没那么严重,但余忠华执意要带他去检查。
“我在花滑队里待了三十多年,还能没经验?”余忠华站在电梯口,挥手叫他跟上,严肃道,“你这可是被冰刀砸了下脑袋,搞不好已经留下了看不见的创伤,现在不去检查,到时候真出问题就晚了。”
周牧野倒是一脸无所畏惧,但阮宵却在一旁小小地倒抽一口凉气。
周牧野听到动静,偏头看他。
那张绝色小脸还挂着泪珠,脸庞和眼角湿润,眼睛和鼻尖红红的,脸色却有些苍白,显出担惊受怕的一张脸。
显然是把余忠华的话听进去了。
周牧野嫌麻烦地“啧”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跟余忠华进了电梯。
周牧野做完CT后,又进了看诊室,由医生诊断结果。
阮宵一直坐在外面走廊里等待。
现在时间快夜里九点,医院里没什么人,这条走廊上更是空荡荡的,灯光都比高峰期显得黯淡了一截。
阮宵背靠椅子,仰面望天花板的对角发呆。
就在这个时候。
一瓶热饮递到面前。
阮宵抬头,叶子站在他面前,对他露出大大的微笑,道:“在贩卖机上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阮宵看了眼饮料,接过,不过兴致依旧不高,病恹恹的:“谢谢你……”
叶子在阮宵旁边坐下,想来想去,希望阮宵能放宽心,道:“放心好了,我以前也不小心踢到过舞伴,但你看我舞伴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没那么脆弱的,而且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以前踢到了谁,还都互相有心情开玩笑呢。”
阮宵却愁眉不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没过一会儿,他又摇摇头,两只手抱着热饮瓶子,放在胸前拧着,细气的声音道:“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阿野怎么能受伤……”
“啊?”叶子没听明白,“为什么不应该?”
阮宵折下.身,手肘支住膝盖,双手撑着脸颊,困顿地拧起眉,自言自语道:“书里说过,阿野是天之骄子,一生顺风顺水,都没有提过他会受伤……反正我不接受……”
叶子没听清,也跟着弯腰,道:“小元宵,你在嘀咕什么呀?”
阮宵摇摇头,偏过脸在手掌间蹭了蹭,才有些哽咽地道:“都怪我。”
“哎呀,别呀别呀。”叶子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不用这么自责,周牧野没有怪你,大家都知道你是无心的,训练的时候,意外总是不可避免的。”
阮宵却执意道:“如果不是我要拉他来参加比赛,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一手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悔恨得眼睛发红:“我为什么要这么作?想要手机就直接跟妈妈要好了,自己想要什么东西,却要麻烦别人,最后还害别人受伤,做着能力与实际不相符的事,总是让阿野为我付出,好讨厌……”
“宵宵!”叶子连忙扯住他的手腕,防止他继续敲打自己。
看了阮宵半刻,总算是看明白了,叹息一声:“你只是太在意他了……好好冷静冷静,事情或许没你想得那么糟。”
过道里一时间安静下来,长久都没人再说话。
阮宵也渐渐平复了情绪,用衣袖擦了把眼睛,深吸一口气,坐起身靠了回去。
叶子看了阮宵好几眼,微微一笑,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在双人滑的时候表现力会那么强了。”
也就是说,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呀。
叶子还在为自己发现了秘密而沾沾自喜,少女心萌动。
阮宵已经擦干净了眼泪,不过表情却呆滞了一下,不太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表现力强吗?”
“对啊。”叶子真心赞叹,“尤其是你看向周牧野的眼神,我们怎么练习都学不会。”
“啊,你说那个。”阮宵道,“其实很简单的,你练习的时候,只要把站在对面的人,想象成自己的最爱就好。”
两人交谈中,谁都没注意到墙角拐弯处有道高大的身影停了下脚步。
正是刚从看诊室里出来的周牧野。
周牧野停在墙的另一边,只是听到阮宵的声音,没有朝那么看,他垂下视线,不做打扰地继续听旁边的对话。
叶子早就是一副了然的神态,压抑住姨母笑,带着点明知故问的意思,继续道:“哦,这样啊,宵宵,那按你这么说,你的最爱应该就是……”
墙边,周牧野漆黑眼眸里闪过一丝得意,轻轻扬了下唇角,接着,就那么双手抄在兜里,迈着莫名猖狂的步伐走出拐角。
也正是在这时,阮宵回答叶子:“炸鸡。”
“……”
叶子把自己呛了一下,她所听到的,跟想象中的答案相去甚远。
周牧野突然收住猖狂的步伐,抬头,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阮宵的小脸一派天真单纯。
阮宵看着叶子,很认真地跟她传授技巧:“每次练习时,想象摆在我面前的就是香喷喷的、冒着热气的炸鸡,只要这么代入进去,我简直快挪不开视线了,眼神里自然而然就会有渴望的。”
叶子:“……对着周牧野的脸,你居然能……”
停顿一下,尬笑两声,“哈哈,那我回去也试试哈。”
就在这时,阮宵余光瞥到什么,他看向不远处的拐角,见到那道高大的身影,腾的一下站起身:“阿野!”
周牧野穿着白底配淡紫条纹的运动服,即便额角贴了块厚纱布,整个人也是明亮又好看的样子。
他神色寡淡,看不出情绪。
他望了眼阮宵,低睫想了想,没有立即过去,而是直直朝前走:“去个厕所。”
某人再不找借口离开,表情要裂了。
阮宵却一下子变得坐立难安:“阿野怎么了?我看他脸色不太对劲。”
叶子连忙安慰:“人家就是想去上个厕所。”
阮宵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当他要去厕所找人时,周牧野总算迈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回来了。
周牧野走到阮宵身旁的椅子前,却没有立即坐下,懒懒地耷拉下眼皮看了眼阮宵,又往旁边挪了一步,跟阮宵隔了一个空位地落座。
阮宵张了张嘴,表情有些无措,最后塌下肩,瘪了下嘴角,细声道:“阿野,医生怎么说?”
周牧野瞥他一眼,声音冰冷,懒洋洋应道:“早睡早起,别吃酱油。”
阮宵心里的石头这才放下来,可表情依旧不轻松,看上去愧疚极了。
叶子在他们之间瞄了瞄,非常识趣地站起来,道:“我去找下余教练,看他那边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你们先坐着等一会儿。”
说完,就遛了。
等空荡荡的过道里只剩下周牧野和阮宵两人。
阮宵隔着中间一个座位的距离,小心地不敢过去,带着明显的哭腔问:“阿野,你怪我吗?”
周牧野低睫,眼角弧度上扬,侧颜寡淡:“没有怪你。”
阮宵道:“那我能坐过去吗?”
周牧野表情未变,抬手,散慢地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屁股挪过去之后,阮宵瞄了眼周牧野的眉峰上方,又道:“我能再坐近点吗?”
周牧野看他,低嗤一声:“这么爱得寸进尺,干脆坐我腿上得了。”
阮宵点头:“好啊。”
周牧野:“……”
阮宵当真站起身,撑着医院长椅的背面,跨坐到周牧野腿上坐下。
随着面前阴影落下,周牧野呼吸稍稍滞了一瞬,轻眨了下眼,跟着低睫,伸手扶住阮宵柔软的后腰。
阮宵要坐得更近点,不过是想查看周牧野的伤势,但伤口都被包扎严实了。
他撩起周牧野的额角发丝,专注地盯着那块纱布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能看出点什么似的。
阮宵离得近,呼吸间的温热吐息全喷在了周牧野眼睑上。
周牧野闭了下眼,微微往旁边偏过脸:“看好了吗?”
闻言,阮宵小心地放下那几缕发丝,垂下视线看周牧野:“阿野,你还疼吗?”
周牧野掀眸望他,见阮宵是真的担心,便没再嘴欠,摇摇头。
阮宵莫名鼻子一酸,情绪又崩不住了,伸手揽住周牧野的脖颈,脸埋在他肩上,声音糯叽叽地抽噎:“我就是害人精……”
周牧野叹气一声,抱着阮宵,整个人往上面坐起来一点,道:“没人说你是害人精,都说了没怪你。”
阮宵却不依:“就是!就是!我就是!”
每说一声,整个人还往前蹭一点。
周牧野神色里却尴尬了一下,一只大掌按压住阮宵的后背,声音低了下去:“害人精,你可以了……”
周牧野能感受到阮宵肉乎乎的翘臀,但阮宵却毫无自觉。
阮宵又小声抽噎了一下,再次道:“阿野,我们不去比赛了,以后也都不碰双人滑了。”
周牧野微微偏头看阮宵一眼,却只能看到一个泛红的耳尖,他好笑道:“凭什么?我说不练的时候,你不答应,说运动员伤病不可避免,怎么到我这儿就不适用了?我不是运动员没资格是吧?”
“不是……”阮宵摇摇头,憋着声道,“看你受伤,我太心疼了,我不想练了……”
周牧野轻拧了下眉,看向阮宵。
他心间有座坚不可摧的大厦,此刻却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掉落坍塌。
好一会儿,周牧野搂住阮宵往自己这儿捞了捞,防止他掉下去,低声道:“再说吧。”
两人安静地相处了半晌。
阮宵虽然还有些抽噎,但渐渐接受周牧野没什大碍的事实后,心里终于好过不少。
他在周牧野的肩上揉了揉脸,周牧野的运动外套上早就被眼泪浸湿了一块儿。
阮宵现在终于有了闲心,他一边蹭,一边小声嘀咕:“阿野,你身上到底是什么香啊……”
每次靠近,都能闻见那股若有似无的幽兰气息,阮宵很喜欢那味道。
周牧野这时瞥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得颇为淡漠。
接着,冷漠无情道:“炸鸡香。”
阮宵浑身霎时间僵住,就连抽噎声也抽了一下,就再没放下来过。
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跟叶子的对话被周牧野听到了。
阮宵没敢立即抬头,试图补救,不是很有底气地道:“阿野,不是,你听我解释……”
周牧野脑袋后仰,望着天花板,整个人没那种世俗的欲望,道:“我看出你对我的渴望了。”
又说:“也看到你对我咽口水了。”
阮宵:“……”
这下,彻底不敢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