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饭后, 阮宵坐在后厨房那张铁桌旁,闷着头写作业,小脸布满苦涩。
因为被阮曼玲发现每天去客厅擦地的真相, 所以从今天开始, 阮曼玲决定往后干什么都把阮宵拎到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
阮曼玲洗碗,就让阮宵在一旁学习,免得他又耍小滑头。
阮宵趴在桌前,学渣煎熬。
他写两个字, 就看一眼手表,眼见就快到八点了,但阮曼玲怎么都不可能放他去看电视。
阮宵心里又是焦灼又是苦闷, 多次想张嘴跟阮曼玲打商量, 但又实在找不到借口, 所以只能作罢。
电子表上的虚拟时针过了八点时, 阮宵的心彻底凉了。
他长长地叹气一声, 肩背又往下塌, 坐没坐相, 几乎要伏在桌子上。
铁桌旁纤瘦的背影一动不动, 可过了没一会儿,蓦然扭头, 在手袖上蹭了把眼睛。
孩子连着一周没看到电视,难过到掉下眼泪来。
……我要看电视。
我就要看电视!
阮宵委屈地瘪嘴。
在阮曼玲如此严厉的监管下, 可能毕业前都无法实现电视自由。
想到这, 阮宵小小地吸了下鼻子。
阮曼玲还在洗碗, 没回头, 但听到了动静。
她知道阮宵在想什么, 板起脸道:“定定心心做作业, 别屁股长刺一样,学习成绩可以不行,你考零分妈都不怪你,但学习态度不能不端正。”
阮宵有心无力,他就是不爱学习,书里的知识不进脑子,他能怎么办?
但又不能忤逆阮曼玲的意思,于是嗓子里含着一口热气,嗡嗡嗡道:“知道了,妈……”
就在这个时候。
一道高大的少年身形走进后厨房。
来人正是周牧野,身上的运动服外套还没换下,袖口卷到了小臂处。
他一进来,先看到有气无力趴在桌上的阮宵,手中握着的笔歪歪斜斜,眼睛红了一圈,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阮宵下巴还抵在手背上,听到动静,抬起清凌黑润的眼眸,望向突然出现的少年,张着嘴左右动了动下颌骨。
周牧野仅是瞥他一眼,就走到储物间前,拉开门。
储物间在后厨房,里面放的都是打扫清洁用具。
周牧野是周家最为宝贝的小少爷,从没来过后厨房这种地方。
阮宵还是第一次见他进来,表情略显茫然。
阮曼玲见周牧野打开储物间,就明白他要干嘛了,暗叫了声“小祖宗!”。
她连忙在围裙上擦干手,走上前把周牧野往旁边推:“哎哟,我说小周少爷,下次别来了,你来一次,我这心里就跳一次。”
周牧野被推到一旁,看阮曼玲。
阮曼玲赶紧关上储物间门,回头半开玩笑道:“这事要是被老爷夫人还有其他人知道,阿姨得吃不了兜着走。”
周牧野轻舔下唇,似乎想说什么。
阮曼玲又捞起围裙擦擦手,垂眼想了想,笑道:“你可能误会了,这事阿姨也得反省,之前让宵宵帮忙擦地,是做妈的不想辜负他的孝心,而且也想让宵宵多掌握点生活技能,你也知道宵宵以前跟同龄人不一样,我就想多鼓励鼓励他做些改变,不过我也是真没料到这小兔崽子……”
说着说着,女人和善的表情逐渐狰狞化。
阮宵缩了下脖子,赶忙低头在试卷上写几个字,显得自己很乖很勤奋。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阮曼玲重新挂上亲切笑容。
“就大多数人看来吧,这擦地做饭就是家务活,佣人这工作说出去也不好听。”
她继续对周牧野道:
“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份正经工作,我拿这份工资,得做好分内事,我知道你是替宵宵着想,好意阿姨心领了,但小周少爷不需要为我分担什么,能认同我的工作就好。”
阮曼玲心思是何等的通透。
她从小看着这位小少爷长大,交集并不多,但知道他不太喜欢自家的小傻子。
现在小少爷却突然要帮她分担工作,即便不确定他的具体想法,也知道这事跟阮宵脱不了关系。
哭笑不得的同时,内心又对周牧野能接纳阮宵感到欣慰,所以话说得很委婉。
闻言,周牧野默默低睫,显然是听明白了阮曼玲的意思。
周牧野再有教养,也跟大多数人无异,会下意识将工作分出个三六九等。
但阮曼玲告诉他,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只有自己认不认同。
周牧野无意冒犯,放轻声,道:“抱歉……”
“行了行了。”阮曼玲发福的圆脸笑得喜庆,拍了拍周牧野的肩,怎么可能跟他计较。
阮曼玲刻意想要活跃气氛,本要说想有个周牧野这样的儿子,但快速转念一想,这种好事想都不敢想。
而且自家小傻子还在场,阮曼玲不想刺伤阮宵的自尊心,于是话到嘴边又改口,笑呵呵道:
“我要是生的是女儿啊,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婿,长得俊,气质好,又勤快,抢着帮丈母娘干活咧!”
谁料这话一说完,气氛不仅没活跃起来,反而瞬间冰冻住。
周牧野的表情仿佛僵了一瞬,不过很快垂了下眼睫,恢复寡淡的神色,接着朝阮宵那儿投去一瞥。
阮宵也是被他妈语出惊人惊得不轻,心跳得特别快,正咬着笔头看周牧野的反应。
谁料蓦然接收到来自周牧野的视线,小脸一下子跟温度计一样,升温涨红,喘息都变得困难。
阮宵赶紧拿起试卷,在半空中甩了一下,盯着卷面,皱起眉怪叫:“哎呀!妈!这题好难啊!”
阮曼玲很轻易就被转移注意力。
她探身抽过阮宵手中的试卷,看着上面的题目,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
“题好难,喊妈有什么用?平时叫你不好好学,还有心思看电视,现在知道叫难了……”
可高三的题,她也一点不会。
于是连同试卷一起甩过去一句:“不会的先空着,明天问老师。”
“噢噢,好。”阮宵低眉顺眼,拿到试卷放桌上,又把边边角角展平。
阮曼玲还有事,先去忙了。
周牧野却没有立即离开,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长腿勾了下长板凳,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他眼眸漆黑,表情懒懒地一扬下巴:“你跟你妈说什么了?”
“什么说什么?”阮宵脸还红着,看周牧野一眼,不太明白,“我什么都没说啊。”
周牧野轻挑眉,显得有些吊儿郎当:“那怎么好好的要让我给她当女婿?”
啊啊啊啊啊!
阮宵大脑尖叫,立即双手在空中乱摆,激动到差点站起来。
“什么时候要让你当女婿了!?”他慌忙解释,唯恐周牧野误会,“我妈说的是如果生女儿,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婿!你有没有听到‘如果’两个字啊!”
周牧野静静看了会儿阮宵,接着,视线很轻地落在一旁,轻嗤一声:
“你当我听不懂暗示?”
“……”
这少爷的自恋程度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阮宵麻了,不想再争辩什么,继续趴回桌上看试卷,故意顺着周牧野的话说:
“那你就当我妈在暗示呗,反正我妈说了也不管用,要不要给她当女婿,还得看你自己,没人强迫你。”
“这还用你提醒?”
周牧野在桌子底下舒展一条长腿,声音懒洋洋的:
“不过我都说了,给个互相了解的机会,可以慢慢来,但你刚表完白,就想着怎么跟我成为一家人,竟然还搬动家长来暗示……”
接着。
垂眸。
放轻声地“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还真是防不胜防……诡计多端的0……”
***
“??????”
阮宵拿黑水水的眼看周牧野,握笔的手发抖。
倔强的表情持续半刻,接着用手肘压着试卷,上半身扭过一定角度,侧着身背对周牧野写字。
气到结巴:“我……我要写作业了,你别……别跟我说话。”
周牧野低下头,看嘴角上扬的样子,似乎在笑。
后厨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周牧野又自个儿坐了会儿,突然对着阮宵的背影冒出一句:“喂。”
阮宵还背对周牧野,笔尖透过薄薄纸张,戳得铁桌“哒哒哒”直响,不客气道:“干嘛!”
周牧野:“你刚刚一脸要哭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阮宵拿笔的手一顿,立即想起自己的伤心事。
他磨叽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精致的眉眼乖顺地低垂,抿了下水红的唇,嗫嚅出声:“阿野,我想看电视……”
周牧野见孩子又要哭了,轻舔了下唇角,起身,淡淡道:“走吧。”
阮宵抬头看他,哼哼唧唧:“去哪儿?”
“我房间。”周牧野瞥他一眼,“我手机借你。”
霎时间,阮宵整张小脸都亮了,一下子跃起来,扑进周牧野怀里,顺势伸手搂住他的颈。
周牧野双手还散怠地抄着兜,在冲击力下,一脚向后退了半步,由阮宵抱着,没有动。
阮宵手搭在周牧野肩上,抬起头看向他,眼睛弯成可爱温柔的月牙状:“谢谢阿野!”
周牧野垂下漆黑眼眸看他,眼角淬着冰冷的光。
阮宵也是后知后觉,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近距离间跟周牧野对视半晌,脸上不由自主地发烫,突然像是慌了一下,火速缩回自己的手,退开一点。
“走……走嘛?”阮宵小脸俏红,眼神飘忽不定,吱唔道。
周牧野看他半刻,寡淡的神色里看不出情绪,接着率先转身向外走。
阮宵赶紧抓起试卷,拎起书包。
正要追上。
前方传来淡淡的冰冷声线:“诡计多端……”
阮宵:“???”
听那意思,就好像刚刚那个拥抱是他蓄意创造肢体接触,好勾引周牧野一样。
阮宵磨了磨牙,动作粗暴地把试卷往书包里一塞。
他就不该先表白!
***
在去往周牧野卧室的途中,两人遇上刚取件回来的阮曼玲。
阮宵立即很怂地往周牧野身后躲。
阮曼玲抱着快递盒,视线绕过周牧野身侧,瞪了眼阮宵,问他:“去哪儿啊?”
阮宵牵着周牧野的一侧衣袖,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阿野给我辅导作业。”
然后又快速缩了回去。
阮曼玲看了眼周牧野,又看了眼阮宵,将信将疑:“不会是去少爷房间玩吧?”
阮宵脑袋抵在周牧野后背上,疯狂摇头:“不会不会!”
有周牧野在场,阮曼玲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对阮宵道:“别整天贪玩不着调,小周少爷都辅导你了,你要是成绩还提不上去……”
后面没说下去,但总归不是好话。
阮曼玲眼神示意了一下,侧过身让道,叫他们过去。
阮宵不敢面对阮曼玲,黏在周牧野身后向前走,只是没走几步,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他脚步凌乱地顿了顿,也不得不跟着停下。
就在这个时候。
周牧野侧转过身,看向阮曼玲,道:“玲姨,你放心,他的成绩要是提不上去,后果我负责。”
阮宵迟缓地眨了眨眼,抬起头看向周牧野。
周牧野穿着跟他同宽的白色运动服,在灯光下依旧是明亮好看的样子,说那话时,神色淡淡,但冰冷的声线听上去好像是认真的。
阮曼玲则是愣了一下,接着眼睛骤亮。
周牧野是谁?
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学习第一名,样样全能。
家长们巴不得自家孩子从小到大跟着他玩。
现在周牧野说一句他负责,那效果堪比名师说“包你孩子上清北”一样令人安心。
不过自家孩子成绩稀碎成那样,阮曼玲当然不指望什么,但有周牧野这句话,她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也就不怕阮宵背着她瞎胡闹了。
“你多看着点宵宵就行。”阮曼玲瞬间脸色放晴,笑得合不拢嘴。
她刚想离开,又回头上下打量两眼周牧野,似乎越看越喜欢,又往回走几步,从快递盒下方艰难地抽出一手,拍了拍周牧野的手臂。
阮曼玲仰面看着高大的少年,眼睛弯了弯,颇带点认真的语气,道:“你要是我女婿就好了。”
周牧野没说话。
阮宵则仰面崩溃:“妈你别说了!”
他又要被说成是诡计多端的0了!!!
***
进了卧室,周牧野关上门,把手机扔给阮宵,然后自己到书桌前学习去了。
阮宵窝在房间的沙发里,等待APP响应的工夫里,想到什么,抬头看向书桌那边。
“阿野。”
“说。”
阮宵在沙发上蹭了蹭脸,有些为他担忧地道:“你真要对我成绩负责啊?”
“谁要对你成绩负责了?”周牧野正在做题,头也不回,语调很欠,“你那成绩,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
阮宵:“……”
接着。
“抱歉。”周牧野这么说着时,话里却没多少抱歉的意思,“没忍住就讽刺上了。”
“……”
阮宵翻身趴在沙发上,望着桌前少年高大的背影,不服气道:“那你信誓旦旦跟我妈说要负责?”
桌前安静了片刻。
周牧野:“我说的是对后果负责。”
阮宵呆滞了一下,接着皱眉。
“什么意思嘛……”
但周牧野没有应声。
阮宵嘀嘀咕咕,搂着抱枕,自己想。
他成绩提不上去,后果是什么?
后果是考不上大学,外出打工,很可能就这么贫困潦倒地过完一生……
这要怎么负责?
这要怎么……
突然,阮宵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什么,瞬间呆滞住。
不会是……
对他之后的人生……
阮宵连忙打住思绪,整个人都精神了一下。
阿野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
可瞄了眼桌前少年的背影,心跳依旧十分厉害。
阮宵就这么躺在沙发上,兀自脸红了一会儿,接着赶紧打开视频,看点狗血剧压压惊。
……顺便压抑住那种甜丝丝的感觉在心房里蔓延。
***
后面几晚,阮宵都借着让周牧野辅导的名义,去他的房间里借手机追剧。
一段时间下来,阮宵愈发觉得了手机的妙处,想要手机的想法也愈发炽烈,已经演变到了每天都去俱乐部的公告栏前徘徊一次,看有没有什么比赛能赢钱或赢奖品的地步。
主要因为在预选赛中赢来了价值二十万的补课卡,这件事让他狠狠动了心。
这天,肖开阳在公告板前遇到阮宵。
阮宵正仰着脑袋扫视板上的各种宣传单。
“宵宵,干嘛呢?”肖开阳一见到他就忍不住笑。
阮宵看了肖开阳一眼,没什么心情,叹气一声,道:“教练,还有没有那种比赛了?”
肖开阳茫然:“哪种比赛?”
阮宵:“就那种能赢奖品的比赛。”
肖开阳:“……你想干嘛?还拿奖拿上瘾了?”
阮宵望着满公告栏的信息,淡淡地扬起嘴角,露出贫穷的微笑:“我想要一部手机。”
“……”
肖开阳想了片刻,喃喃道:“还真有……”
阮宵眼睛一亮:“真的?”
肖开阳伸手掀开公告板上钉着的厚厚一沓纸,从后面扯下一张,扫视了一眼,举给阮宵看。
“有一场商业赛,半个月后举行,赞助商是手机厂商POOP-REAL,第一名能拿到新款机。”
阮宵立即举手报名道:“教练,我去我去!”
肖开阳又看了眼宣传页,接着看阮宵:“仅限双人滑。”
阮宵猝不及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