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房间, 周牧野脱了上衣换衣服,窗台外突然窜出一个脑袋:“阿野!”
周牧野动作一顿,侧头看去。
阮宵趴在窗台上, 朝里看的一瞬间, 明显愣住,乌溜溜的眼珠子从上到下扫视周牧野,还来回了好多遍,最后脸蓦然一红, 倏地又蹲回窗台下。
细软的声音往上飘:“抱、抱歉,你先换衣服……”
阮宵蹲在那儿,面对红砖墙壁, 表情空白, 脑子里却满是周牧野充满力量感的后背线条。
周牧野当时侧对他站, 光影将他背部打出大卫石膏像一样的质感, 中间脊椎骨的那条沟壑很深, 阴影尤其明显。
阮宵知道周牧野身材好, 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却没想到脱了衣服后更好, 带着成熟男人的性感味道。
一遍遍回想间,难免心慌意乱又心猿意马, 暗暗吐出一口灼烫气息。
透过敞开的窗户,阮宵能听见房间里窸窣换衣服的声音, 过了会儿, 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传来。
周牧野换好衣服, 隔着书桌, 探身朝窗台下看。
阮宵正面对墙壁蹲着, 低头揉脸, 像只举着两爪给自己洗脸的兔子。乌黑发丝几乎融入夜里,露出一截的后颈确是异常清晰雪亮。
周牧野敲了下窗台。
阮宵抬头,脸上俏红,黑水水的眼睛躲闪一下,比起刚来时的莽撞,乖巧不少:“阿野……”
“喂。”周牧野一手扯下卡在后腰的衣摆,语调拖慢,像是玩世不恭的大少爷,“你故意的吧?”
阮宵拍拍屁股站起来,一时间不敢抬头看他,红着脸嗫嚅:“才没有……再说是你自己不拉窗帘……”
还倒打一耙。
周牧野拽了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轻“啧”一声:“你要是有心想看,我在窗上钉铁片都没用。”
“你……”阮宵说不过周牧野,气得脸鼓起来。
周牧野朝他轻慢地一扬下巴,看得出心情不错:“说吧,什么事?”
阮宵又想起找周牧野的目的,连忙扑到窗台上,看得出很急:“阿野,我才想起来,我的节目没有配乐!”
短节目还好,只要在2分50秒的时间中完成技术规定,目的倾向于考察运动员的基本功,所以配乐可以拿现成的音乐作品,最多在节奏和器乐上稍加改动。
但自由滑不一样,自由滑允许选手们充分发挥,因此大家都在编舞、编曲和呈现形式上下足了功夫。一场完整精彩的花滑表演,离不开配乐的烘托,为了使音乐更好地贴合表演、调动情绪,编曲老师们可能会对原曲进行一番魔改。
阮宵要表演的曲子就是如此,是裴湛自己改编的,融合了两首古典音乐。
可惜阮宵只知道副歌部分是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第四乐章,主歌部分完全不知名字。
如果没有相应的配乐,意味着师傅给他编排的节目效果会大打折扣,更甚者可能无法拿上场表演。
一想到这个问题,阮宵愁得不行,只好跑到周牧野的窗台前寻求帮助。
周牧野显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身体微微坐正,看阮宵:“你师傅没给你留录音?”
阮宵泄气地摇头:“什么都没留,我只记得曲子大概是什么样的。”
周牧野指尖敲了敲桌面,过了会儿,道:“别急,今天太晚了,先回去休息,明天我们去趟琴房,看能回忆起多少。”
阮宵眼尾透着薄红,在手背上蹭了蹭鼻尖,抬起清淩的眼睛,小声道:“谢谢阿野。”
身后的透明花房二十四小时恒温,里面开着大片绚丽的蔷薇,以那样的色彩为背景,窗台边的阮宵精致漂亮得像油画上的少年,在夜里又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周牧野眼眸漆黑地看了他一会儿,低睫,缓缓摇头:“你甚至不愿叫我声少爷。”
阮宵:“……”
就在这个时候,周牧野的房门外响起敲门声。
两人隔着窗户对视一眼。
阮宵放轻声道:“阿野晚安。”
身形非常自觉地降到窗台下。
周牧野在位置上坐了片刻。
每次阮宵自眼前消失时,那种短暂的空茫算怎么回事,他总要花心思想几秒。
周牧野起身去开门,发现外面是穿着睡衣、手臂下夹着枕头的周峙光。
一旁地上,蹲坐着一条阿黄。
周牧野:“……”
他斜靠在门框上,上下打量自家老子,问:“怎么了?”
周峙光皱眉:“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
窗台外面,阮宵还没来得及开溜,听到周峙光冒火的声音,顿了一下。
纠结一会儿,怕周牧野挨骂,他又悄悄趴回窗台上,非常小心地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卧室门口的方向。
父子俩,一个云淡风轻斜靠门框,一个满脸愠色横眉冷对。
周峙光是市值千亿集团的董事长,跟老婆犟的后果有目共睹,就是抱着枕头被赶出房间。
商瑶让他在别墅的二十来个空房间里自己找房间住下,今晚是别想回主卧了。
周峙光正要找客房,经过周牧野卧室门口,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门找茬。
阮宵挂在窗台上,能猜到前因后果。
心想这位董事长人前不苟言笑,背后不仅没架子,抱着自己枕头的样子还有那么点喜剧人效果。
周峙光训话周牧野:“我们周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叛徒?啊?”
周牧野低头,嘴角轻扯着笑,没有反驳。
阮宵发现了,周牧野在家人面前,脾气其实很好的。
周峙光可能是想把从商瑶那儿受的气都撒到这里来,越说脸越沉:
“你看看你在你妈面前说的那叫什么话?是人说的话吗?”
“我当然知道你妈不是别人,还用你提醒?”
“你妈现在把你夸成我们周家一百年才出一个的好男人,说不后悔生你这个儿子,但是后悔嫁给我,知不知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回踩我一脚,有没有把我这堂堂一家之主放眼里?”
“是不是平时零花钱给多了?”
阮宵“噗嗤”一声,连忙捂住嘴。
好在没引起房间里两人的注意。
周峙光祖上三代都是首富,所以他即便现在已经人到中年,依旧是少爷脾气,除了在商瑶那里,从没在其他人那儿吃过亏,身份使然,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
不过那都是表象,骨子里还是个疼老婆的人。
像周峙光这个年龄和阶层的男人,外面包养的情妇和小三都能撕扯出一部八点档家庭伦理剧,但周峙光从年轻时到现在,都是从一始终,跟一切桃色都是绝缘体。
只可惜男人嘴笨,性格硬,经常惹得商瑶生气,每次一吵架,下场都不会太好过,就像今晚这样。
周峙光跑来周牧野这儿发泄一通,周牧野只是安静聆听,都不回嘴。
最后等周峙光说够了,周牧野才轻笑着来了句:“你就哄哄她怎么了?”
阮宵怔了一下,视线偏向周牧野。
周牧野利落黑发,眉目俊朗,黑色眼眸此刻含着放松的笑意,鸦羽一样的长睫轻轻一掩,泪痣柔和了凌厉的侧脸线条。
阮宵张嘴,无意识啃扒在窗台上的手背。
阿野他,真的好温柔。
周峙光却瞪了周牧野一眼:“你在教我做事?”
“没。”周牧野笑了笑,又道,“爸,我明天还要上学。”
周峙光知道该离开了,不过依旧嘴硬,拿枕头指了指周牧野,放狠话:“今天这客房,应该你替我去睡。”
周峙光正要走,看到脚边的阿黄,纳闷道:“这狗今晚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又说:“对了,你把它关外面做什么?”
周牧野垂眸看一眼阿黄。
阿黄今年七岁,按狗狗的年龄来算,不小了,坐在那儿时,稳如老狗。
周牧野蹲下,拍阿黄的狗头,拍一下,说一个字:
“别。”
“乱。”
“舔。”
***
第二天下午,周牧野带阮宵翘了体育课,去学校艺体楼的音乐教室。
在楼梯拐角的第一间教室里,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
周牧野和阮宵肩并肩坐在钢琴椅上,由周牧野试了几个音后,他让阮宵回忆自由滑的曲目,轻声哼出来。
那曲子阮宵练了上千遍,调子都听烂了,不过让他当着周牧野的面哼出来,挺不好意思的。
阮宵低着头,很小声地嗡嗡嗡。
周牧野问:“你没吃饭?”
“……”阮宵脸上刷得红一层,捉着外套下摆绞弄几下,清清嗓,把记忆里调子哼出来。
阮宵不算五音不全的人,但也没差多少。
周牧野看着面前的琴键,任由阮宵哼了一会儿旋律,抬起手腕,按在黑白键上,接续上阮宵后面的声音。
舒缓悲伤的曲调在音乐教室里响起时,阮宵眼睛骤然亮起。
他知道,就是这首曲子!
阮宵不再出声,耳里听着曲调,眼睛注视着琴键上那双指节修长的手。
不愧是钢琴家的儿子,弹得真好,而且不用琴谱,随便一首古典乐都能弹出来。
周牧野弹完四个小节后,放下手,偏头看阮宵:“是这个吗?”
阮宵兴奋地猛点头,忍不住拍手:“阿野你好厉害!”
面对赞美,周牧野很淡然,道:“这是Gymnopédie,No.1。”
“Gi……Gi,Gi……”这是法语词,阮宵发音发不出来,不好意思挠头,“什么呀?”
周牧野再次将手放上琴键,这次从头开始弹起。
悠扬的曲调中,漫不经心道:“法国作曲家萨蒂的裸者之舞一号,曲子难度不大,就是A段的重复,但和弦使作品增加了很多色彩。”
阮宵听得一知未解,但不妨碍他觉得音乐弹得好听。
这首曲子很容易让人产生画面感,浪漫、轻缓、悲伤,仿佛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走在阳光下,前往墓地看一位故人,路上不紧不慢,有的是时间回忆往昔。
周牧野一曲演奏完毕,看向阮宵:“这样就行了吗?”
阮宵摇摇头,塌下肩,刚刚的兴奋劲很快又消散了。
他说:“师傅做了改编,在中间融入第五交响曲,而且音乐的节奏也编得不太一样。”
要复刻一首改编后的曲子,基本没可能,很多艺术化的处理是阮宵无法表达出来的。因此他们只能做到最大程度地还原,最起码节奏不能乱。
花滑中很多动作都得踩着点做,节奏一乱,跟编舞就匹不上了,效果肯定会拉跨。
阮宵知道这一点,愁云惨淡的同时,心情又十分低落。
他太想表现好那个节目了,所以思想负担很重。
一旁,周牧野暗暗深吸气,卷起袖管。
他往前坐了坐,一脚踩在踏板上,充满耐心地道:“那从节拍开始顺。”
音乐教室里断断续续地传出钢琴声,吸引了在同一层排练节目的乐队。
沈天诚和乐队成员挤在教室后门,通过玻璃往里面看。
阮宵这时拉了拉周牧野的衣袖,指着琴键说了几句什么。
接着,周牧野指尖的音符节奏渐强。
“什么情况?”主唱跟其他人对视一眼,“小元宵在指导周少爷练琴?”
“阮宵不会弹琴吧?而且周少爷有一个国际著名钢琴家妈妈,不至于要让阮宵指导。”贝斯手一手若有所思地摸下巴,“怎么看都像是周少爷在为阮宵弹琴。”
晃了晃手指,下结论:“有那么点为你写歌的意思了。”
鼓手趴在门上,看着教室里倾泻进来的阳光下,两个少年在钢琴前并肩而坐的背影,发出羡慕的声音:“好浪漫哦。”
“浪漫个屁哦。”沈天诚一脸看透的表情,“不过就是点把妹的小手段。”
他又朝教室里看了眼,目光落在周牧野高大的背影上,摇摇头,还是那句话:“周牧野老色批了。”
主唱这时摸摸肚子:“不过话说回来,我看到阮宵就想到炸鸡,想吃炸鸡了……”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鼓手欲言又止。
两人看向沈天诚。
“行啊。”沈天诚一向大方,掏出手机准备点外卖,“我们先点,等会炸鸡到了,叫上教室里这两位一起。”
说好后,乐队成员又像来时那样安静地离开了。
不过他们刚离开不久,教室里原本看似浪漫唯美的滤镜碎了。
“哎呀,不对不对!”阮宵语气带着焦急,打断周牧野,“从这里开始要更快一点,比刚刚还要快,说了多少遍,你怎么总是弹不对呀!”
“咚!!!”
随着轰然一声,周牧野将整排琴键按下,按住不动了。
阮宵被巨大的嘈杂声吓了一跳,呆滞地看向周牧野。
音乐教室内,琴声的余韵消散。
周牧野起身,一手朝钢琴做了个请的姿势,居高临下看着阮宵时,眸光冷淡:“你行,你自己弹。”
阮宵仰头看他,愣愣地张了张水红的唇,随后意识到什么,垂下睫,眼尾染上薄红,雪净的小脸上尽是羞愧和歉意。
“阿野,对不起……”阮宵老老实实道歉,声音有些含在嘴里,他低着头,用手背蹭了把眼睛。
从刚才到现在,他打断了周牧野好多次,一次比一次语气不耐,如果是别人,可能早抛下他不管了。
周牧野看着阮宵的发顶,不为所动。
阮宵瘪了瘪嘴,嗓音有些哑地道:“还有一周就比赛了,我才想起来还有曲目的事,现在又搞不出来,所以……”
所以刚才没控制住脾气发火。
阮宵一向活得迷迷糊糊,脾气好,性格也好,只是他把一件事看得太重后,就容易崩心态。
阮宵知道,其实这事跟周牧野一点关系都没有,周牧野愿意帮他是出于情分,已经很好很好了,而且周牧野刚刚弹了没有二十遍,也有十五遍,很辛苦,无论最后能不能把曲子理出来,他都应该感谢周牧野。
但实际情况是,他太急了,急于求成,所以忘了分寸。
阮宵捏了捏手心,想了一会儿,低声道:“要不然算了吧,我去找教练,看能不能换个节目。”
沉默良久的周牧野终于出声:“这就打算放弃了吗?”
阮宵顿了一下,抬起头。
因为皮肤白,所以眼睛红起来时很明显,此刻黑瞳里浸着水色,又润又亮。
周牧野凝视他半刻,移开目光,重新坐下来,淡声道:“对你来说,换节目的比赛,也就失去了意义,不如弃赛,别折腾。”
阮宵低下头,翘起的唇角泄出一丝苦笑。
周牧野说得对,他参加这次预选赛,就是为了表演师傅为他编的节目,如果换节目,不如不上。
“说了,急也没用,解决不了事情。”周牧野自顾自地开始弹琴,重复刚才阮宵说过的节奏不对的地方,“你慢慢想,能回忆多少是多少,其余的再合不上,改动作。”
阿野都没有嫌他麻烦,他也不能这么快放弃。
阮宵重新振作起精神,在周牧野的琴声中仔细回想音乐的节奏。
只是想着想着,他的注意力被那双指节修长白皙的大手吸引过去。
周牧野的手指很适合放在琴键上,在黑白之间游移时很灵活,因为卷起了袖管,露出的手腕劲瘦有力,腕部松弛地悬着,有种说不出的优雅和赏心悦目。
阮宵看着看着,轻眯下眼,入了迷,随即顺着周牧野的手臂,一直看向他的侧脸。
自窗外扫进来的阳光下,周牧野低垂眼睫,眼角弧度狭长上挑,侧脸矜贵又恣意,尤其是他安静专注地弹琴时,那画面很容易就让人心跳失速。
“阿野……”阮宵望着周牧野,失神间,终于稀里糊涂问出了长久以来困于心间的问题,“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说完,回神,眼神心虚地躲闪一下,暗暗低喘了一口气。
这样的问题一问出口,好像就该把两人的关系逼到尽头了。
阮宵紧张又忐忑,可教室里琴声没有停下,连节奏都没有被打乱分毫。
阮宵再次看向一旁,周牧野依旧专注于琴键上,一时间让人摸不清他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阮宵发现,周牧野确实是对他很好。
时刻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从不让他在外面受委屈,事事都会尊重他的意愿,还会给他放电视看,给他按摩,不仅如此,还总是耐心地陪他解决问题。
阮宵垂睫,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环了下肚子,了然般地笑道:“是因为孩子吧?”
周牧野头也不抬:“不是。”
突然的回答,让阮宵猝不及防,确定周牧野说了什么后,心脏如加了十足马力的发动机,高速运转,血液上涌。
阮宵讷讷道:“那你为什么……”
周牧野手指不间断地按在琴键上,轻松自如。
偏过脸看向阮宵,轻抬眉,神色寡淡:
“因为关爱傻子,人人有责。”
阮宵:“……”
***
周!
牧!
野!
太欠了!
阮宵现在真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了,被周牧野耍得心情像坐升降机。
一瞬间热气上头,扑过去就掐周牧野的脖子。
琴音节奏乱了,终于不得不停下。
两人在钢琴椅上闹作一团,好在旁边就是墙,周牧野被撞得背靠在墙上,不至于跌下椅子。
“你耍我!”阮宵脸色潮红,呼哧呼哧,跪起身,几乎要骑到周牧野身上。
“没耍你。”周牧野轻扯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我说真的。”
阮宵怒:“谁要你关爱!”
周牧野拉着阮宵的两只手,一左一右扯开,阮宵却难以维持平衡,一下子跌倒在他身上。
阮宵看不见,却觉得周牧野在笑,对方胸口传来的震动震得他心口发麻。
一定是在笑他傻!
阮宵不服气地抬头,却因为没掌握好距离,嘴唇一下子贴到了什么。
霎时间,周牧野一声不吭了。
是那种连气息都停止的一声不吭。
环绕在两人周边的气氛变得古怪。
阮宵不再闹周牧野,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同时觉得唇上触感新鲜,不自觉抿了抿。
那东西上下滚动了一下。
是喉结。
“……”阮宵僵了一瞬,抬起眼,直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周牧野一向冰冷的眼眸里,像是擦出了点滚烫的火星子,不过转瞬即逝。
阮宵敛去气焰,终于知道怂了,正想撑起身。
这个时候。
周牧野若有似无地冒出一句:“你先的。”
阮宵还在奇怪什么叫“你先的”,像是小朋友间打架,说一句你先打人的,下一秒就该报复回去一样。
接着,就被周牧野略显粗鲁地拽了起来。
阮宵惊呼一声,脑子里想的却是昨晚上被拖出客厅的阿黄,忽然能体会到阿黄被拖出客厅时无法抵抗的力量。
胡思乱想间,又被周牧野朝后搡了一下。
“咚”的一声,阮宵跌撞着靠坐在琴键上,那沉闷的轰鸣声合着心跳,震得耳膜都痛了。
他看着周牧野不同于往日的神色,变得有些轻慢、有些不经心,目光却十分灼亮。
被那样的眼神看上一眼,脸颊热烫。
周牧野靠近,双手扣着阮宵的十指,带动着他的双臂高举过头顶。
刹那间,阮宵觉得自己完全敞开了,像翻开肚皮的小狗,暴露在周牧野的视线下,这样的姿势脆弱而又不具安全感。
“阿野……”阮宵细气的声音有些发颤。
周牧野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他,以几乎额抵着额的近距离。
阮宵如同漂亮的3D人偶,被提置到钢琴上,脸庞通红,娇艳得像朵小玫瑰,阳光下,皮肤细腻得不见毛孔。
清澈的眼底波光粼粼,扑闪扑闪间,看不出是在害怕还是期待。
周牧野就当他是在期待。
垂睫,看了眼阮宵微张的红唇,水润透亮,能回忆起那处贴着皮肤时,温热绵软的触感。
周牧野低声道:“高兴了?”
阮宵懵懂:“什、什么?”
周牧野继续放轻声:“看我破戒你高兴了?”
像是大厦轰然倾倒,阮宵有些目眩。
瞬间意会到什么叫“你先的”。
你先招惹我的。
阮宵忍不住辩解:“我没……”
“你最好老实点。”周牧野又向前挪了几小步,贴得不能更近,“不然我回去就告状。”
活像威胁长工的土财主。
这样的气氛新鲜又刺激,阮宵感觉心脏要坏掉了,小声哼哼:“你告状什么呀?”
“你不仅勾引少爷。”周牧野道,“还未婚先孕。”
“……”
被盖了这样两项罪名,阮宵露出一副被欺负惨了又无处伸冤的表情。
周牧野视线在他五官上淡淡扫视两圈,终于善心大发:“不逗你了。”
阮宵明显松口气,看了看上方,以为周牧野能松手。
周牧野这时道:“你靠近点啊。”
阮宵:“啊?”
“啊什么啊?”周牧野道,“你还亲不亲?”
“……”阮宵大脑宕机。
周牧野轻“啧”一声,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那我纡尊降贵迁就你好了”的表情,偏头压下脸。
阮宵屏住呼吸,阳光下,长眼睫像风中的蝴蝶翅膀,轻颤得厉害,最后干脆狠狠闭起眼。
就在气息即将交融时——
“Surprise!”
音乐教室的后面突然被大力撞开。
钢琴前的两人火速分开,错落响起几下沉闷的琴键声。
沈天诚提着两大袋炸鸡,身后拥着乐队成员。
教室一头一尾两方人打上照面,却都是面面相觑,空气中有什么裂开。
沈天诚看看脸蛋红透的阮宵,又看向罕见的有些失神的周牧野,不太肯定道:“你们……在干嘛?”
刚刚撞进来时惊鸿一瞥间,只知道两人的手都抬得很高,周牧野高大的背影将身前的阮宵整个都遮挡住。
很快,周牧野恢复平日里高冷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多了一分隐忍烦躁,偏过脸看向窗外。
阮宵见周牧野没有搭理沈天诚的意思,觉得这样怪尴尬的,于是主动接过话,磕磕巴巴道:“你……你说这样吗?”
说着,双手高举过头顶,手臂贴着耳朵。
“昂。”沈天诚一点头,表情茫然。
阮宵看了眼周牧野,又看向前方四个人,硬是挤出笑容:“我……我们在练体操。”
众人:“…………”
主唱悄悄扯了下鼓手的衣袖,掩唇小声道:“钢琴上の体操运动……”
鼓手跟主唱相视一眼。
两个女生同时发出“啧”的一声。
这种场景和动作的组合,就非常AV了。
-
阮宵被拖去吃炸鸡了。
他背对周牧野的方向,今天吃得尤其卖力,埋着头,剿灭一个又一个的鸡腿,超无情。
也超怂……
主要是不敢面对周牧野,所以假装自己很忙。
周牧野一个人坐在钢琴椅上,看着前方几人吃炸鸡,目光落在阮宵背影上的时间会更多。
沈天诚屁话一向多,一边吃炸鸡,一边还聊天,笑得很大声。
那边其乐融融,欢声笑语,愈发衬得周牧野这边冷冷清清,孤寡孤寡。
周牧野看着沈天诚,琢磨似的咬了咬下唇。
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憋火。
最后转过身,面对钢琴弹起了《野蜂狂舞》,还是1.25倍速的。
音律爆裂并且激荡人心的钢琴曲响起时,吃炸鸡的那伙人同时一愣。
贝斯手冲周牧野的背影吹了声口哨:“少爷牛逼!”
主唱叹气:“这世上还有周牧野不会的事吗?”
鼓手提醒:“生孩子呀。”
阮宵:“……”
沈天诚举起鸡腿:“少爷,要给你留点吗?”
周牧野对他们的话都置若罔闻,在琴键上飞扬的手没停过。
沈天诚悄悄问阮宵:“小元宵,你家少爷怎么了?”
阮宵嘴里塞满鸡肉,弯了弯眼角,笑容里藏着几分尴尬,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心里却想,如果录一段周牧野的弹奏现场发网上,标题就叫“小伙亲亲不成,竟怒弹1.25倍速野蜂狂舞”。
应该能骗不少赞吧。
***
后面几天,阮宵就不怎么敢跟周牧野去音乐教室了。
不过周牧野也没再邀请他去就是了。
两人放学后暂时没再去冰场,而是直接回家,对着周家那台古董级别的钢琴叮叮咚咚地磨曲子。
肖开阳听说阮宵还没准备好曲目,都替他着急,想找音乐老师给他编曲,但时间来不及。
阮宵却愈发坚定:“没事,阿野已经帮我理得差不多了。”
《裸者之舞一号》的主旋律已经能合上节目的拍子,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主旋律和副歌部分的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完美地嫁接起来。
裴湛的编曲中,不单单只有钢琴,还有管弦乐,经过处理之后,两首音乐融合得非常巧妙。
但阮宵表达不出来。
周牧野能熟练地弹奏钢琴,也略通一些乐理知识,不过若让他独立创作,还是为难了他一点。
比赛在下周二,直到这周六,两个人还对着临时理出来的乐谱草稿做尝试。
早上八点,他们坐在钢琴前,周宅宽敞的大厅里回荡着琴声。
不一会儿,商瑶打着哈欠下楼,身上还穿着睡袍,头顶还挂着眼罩。
她趴在楼梯护栏上往下看,犯困地眯着眼:“干嘛呢?大清早就弹琴。”
商瑶因为跟周峙光闹不和,这周故意飞去了国外参加演出,昨晚才回来,现在困得要命。
琴音停止。
周牧野看到商瑶,又看向乐谱草稿,片刻后,拿起乐谱,站起身:“商老师,能不能帮忙看下编曲。”
商瑶下楼,听说是阮宵要参加花滑预选赛,“嗯?”的一声精神稍许:“宵宵不错啊,要参加比赛了。”
阮宵吐吐舌,不好意思地笑。
商瑶拿过乐谱,花了两三秒扫一眼,又重新扔回给周牧野,道:“把这两首曲子编一起,用6/8拍是吧?”
周牧野点头,问:“行吗?”
商瑶在钢琴椅上坐下:“你听听,看行不行。”
商瑶手摸上钢琴,闭上眼,酝酿了一会儿,开始弹奏。
她全程眼睛没睁开过,前面都弹得中规中矩,跟周牧野平时演奏得并无二样,只是快进入副歌部分时,她突然加入了更加激烈的和弦,却不显突兀,快速而又自然地将一首悲伤的裸着之歌领进激荡的第五交响曲。
阮宵呼吸一窒,听着音乐,平时训练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一举一动都大致踩上了节拍。
虽然商瑶现在弹奏的曲子跟裴湛的编曲思路有出入,但可以说还原了百分之七十,以目前的完成度,加上之后对自由滑编舞的调整,完全能达到上场的水平!
商瑶全程闭着眼,一曲弹奏完毕,就不再动作。
阮宵心情激动,当下就化身为迷弟,想上前表达一番赞美之意,但看商瑶似乎还陷在情绪里,只好在一旁等着。
可等着等着,商瑶脑袋越垂越低,最后突然“滋溜”一声,吸上来并不存在的口水,迷糊地睁开眼:“哎?弹一半睡着了。”
阮宵:“……”
周牧野:“……”
商瑶阖上琴盖,睡眼惺忪地看向两人:“行不行?”
阮宵猛一点头:“行!”
周牧野表示佩服:“还是你行。”
睡着了都弹得比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