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周家,阮宵跟周牧野挥手告别后,直奔后厨房。阮曼玲正好端一锅小鸡炖蘑菇上桌。
母子俩吃好饭后,阮曼玲洗碗,阮宵就待在阮曼玲身旁,指尖拖着水渍在台子上划划写写,明显没事干,又赖着不肯走。
哗啦水声中,阮曼玲伏着腰刷锅,连眼神都没分给阮宵:“有话快说。”
阮宵内心已经演练了好半天,抿了抿唇,掌心一把抹平台子上的水渍:“妈,能不能借我手机?”
“嗯?要手机干嘛?”
被这么一问,阮宵刚鼓起的那点勇气又散了,垂下眼,用衣服下摆蹭手上的水渍,有几分艰难地开口:“我……我想上网买双冰鞋。”
对于一般青少年来说,问长辈要东西是件稀疏平常的事,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但阮宵从小到大都在孤儿院长大,不习惯对别人提出诉求,又或者说,提出诉求也不会被满足,他几乎不会用“我想……”、“我要……”这样的句型,因此问阮曼玲要东西的时候,整个人十分拘谨。
水流声突然中断。
阮曼玲一手还浸在泡沫水里,扭头看阮宵:“冰鞋?”
“嗯。”阮宵头埋得更低,“我今天又去冰场了……”
阮曼玲昨晚才喝令他不要去冰场,结果他今天就想要双冰鞋,阮宵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可阮曼玲只是看了他一会儿,接着一声不吭地直起腰,在围裙上擦了两把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拿去。”
阮宵的黑眼瞳骤然明亮,唇角压不住笑意,双手接过手机:“谢谢妈!”
得愿以偿后,连语调都明显活泼起来。
阮曼玲眼神嗔怪地看他一眼,似乎是怪他跟自己客气,不过同样含着笑。
阮宵弯腰趴在台子上,捧着手机登上淘宝,目光专注地紧盯屏幕:“我不买贵的,就有空的时候去冰场玩玩。”
“别贪便宜,该花的钱还是得花。”阮曼玲打开龙头,“知道怎么买吗?不懂就多向小周少爷请教,他不是那什么花样滑冰锦标赛第一名吗?找他推荐准没错。”
“我知道我知道!”阮宵连连点头,“不用麻烦他。”
等搜索结果一出来,看到满屏幕的冰鞋,眼里的光芒更甚。
阮曼玲却摇头表示不信:“你又没学过滑冰,怎么知道买哪个好?”
阮宵划着屏幕,头也不抬:“我平时会在网上关注呀。”
阮曼玲瞥了眼阮宵,“哟”的笑出声。
居然还会上网关注花样滑冰?
她真没想到阮宵会对这方面感兴趣。
阮曼玲心里高兴:“你要是真想学滑冰,妈给你请教练,一对一,就教你。”
阮曼玲没期待阮宵能学会点什么,自己的儿子她知道,各方面都能力低下,平平安安长到现在就不错了。只是阮宵从以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到突然表现出来对某样事物的喜爱,这样的改变让她很受感动。
阮宵赶紧冲她摆手:“我真的就是去玩玩,不请教练。”
阮曼玲笑了下,低头刷锅,又瞄了眼手机,看到卖家秀上的白色冰鞋,提醒了句:“买真皮的,软点啊,别硌脚。”
“妈,现在都不用皮制的了。”阮宵埋着头在手机上找冰鞋,忍不住反驳阮曼玲,“皮制的容易塌帮,脚踝没有支撑,会受伤的。平时压刃也好,跳跃也好,花样滑冰对踝关节稳定性要求很高,所以绝对不是材质越软越好,现在专业运动员都用碳纤维制成的冰鞋,因为足够硬,这样不仅能保护好脚踝,还能支撑起力量,而且不容易变型。”
阮曼玲难掩讶然之色,看向滔滔不绝的阮宵。
阮宵这时指尖犹豫片刻,将眼前的商品滑走,有些苦恼地嘀咕:“碳纤维虽然好,就是太贵,国产的也要一千朝上,我还是选玻璃纤维的吧,硬度也够了……”
阮曼玲这时抬肩蹭了把脸颊,莫名有些眼红,她不再看阮宵,转而继续刷锅,只是力道比先前更足了,身体里仿佛正源源不断地生出力量。
听阮宵此刻说话,绝不会有人把他跟低能儿联系起来,反而会惊讶于他对冰鞋了解得如此细致,这样的变化令人欣慰,同时也让她在这一刻觉得,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由于阮宵给自己的预算有限,所以能供选择的牌子并不多。他支着台子挑来挑去,最终还是选了销量第一的初学者冰鞋,连冰刀都省得挑了,反正是配套的。这样的冰鞋不能期待有多好,但平时滑着玩还是够用的。
阮宵把冰鞋加入购物车后,又规规矩矩地把手机还给阮曼玲。
阮曼玲腾不开手,朝台子努努嘴:“放那儿吧,我洗好碗帮你付款。”
阮宵眯眼笑:“谢谢妈。”
-
阮宵先回房间了,阮曼玲擦干净手,捡起一旁手机,走到桌旁坐下。
她打开购物车,看见里面躺着的初学者冰刀鞋,标价298元。
阮曼玲在下单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付款,退了出去。
转而打开页面上的“足迹”。
但凡阮宵刚才浏览过的商品页面,在上面都会有记录。
回想起阮宵刚才对着好几款鞋都露出渴望又肉疼的表情,阮曼玲摇摇头,怜惜地笑了。
***
那天晚上睡前,阮宵刚要爬上梯子,放一旁充电的电子通讯表震动。
阮宵探过脑袋一看,是周牧野。
周牧野:【7:30】
只发来个时间。
不过阮宵明白,周牧野在提醒他明早七点半在前院见面,到时候一起上学。
阮宵会心一笑,趿拉几步拖鞋到桌前,回复:【好。】
想了想,带着点试探的意思,发去消息:【话说,你不会觉得我怀孕奇怪吗?】
发完,双手握紧手表,等对面回复。
经过一天相处,阮宵愈发怀疑,周牧野就是那个让他刹那心动的少年。
一是因为周牧野跟他坠梯前遇到的少年一模一样,二是因为周牧野给他的感觉和当时看书时渣攻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可能真的如周牧野所说,他失忆了,或者他为了故意气白熙羽在作秀,但长得一模一样这一点就太巧了。
可再怎么怀疑,阮宵都没有证据。
周牧野除了自称失忆,忘了一些事,不过看得出来,他对周围环境很熟悉,无论是在校园还是家里,他都没有丝毫不适应。
周家有只阿黄,是陨石边牧和哈士奇的混血串。
今天他们回家,阿黄从屋里冲出来腾空扑向周牧野怀里,周牧野非常流畅自然地就将阿黄托举起来。那动作,仿佛做过无数遍。
狗狗只有跟自己的主人才会有那样的信任和默契。
从这个角度看,周牧野又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阮宵既想知道答案,又需要隐藏自己穿书者身份,只能靠怀孕的话题去试探。
因为在他们原来的世界观中,男人生子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件奇葩并且震撼我全家的事,但凡周牧野对他怀孕这件事透露出一点不自在,阮宵都会继续追问下去。
过了会儿,那边回复。
周牧野:【是挺奇怪。】
周牧野:【居然一次就中。】
阮宵:“……”
好了,他不会再怀疑了。
***
后面两天,阮宵都不跟周牧野去冰场了。
那天白熙羽和陈墨等人的嘲讽,对他也不是全然没影响。
周牧野就周三放学的时候问过他一次,得到不去的回答后,又道:“先让老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阮宵摆手,“我坐校车就行。”
周牧野单肩包挎得很松:“校车是不是还要转公交?”
“嗯。”阮宵回忆查过的地图路线,“也就三站吧。”
周牧野视线淡淡地移向他的腰腹,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阮宵霎时间脸色涨红,又开始抱住肚子,弯起腰。
他嗓音软糯:“你别看……没那么夸张……”
好半天,又有些不服气:“公交还有老弱病残孕专座呢。”
“……”
周牧野站在一旁没动,目光上移。阮宵由于埋着头,后颈暴露出一片雪肤,衣领边缘的皮肤晕开一层好看的粉。
不禁让人怀疑,这人害羞时,是不是全身都泛着那种颜色。
周牧野没再停留,向教室外走,经过时,指节轻叩在桌面上。
声音冷冰冰的,还是那句话:“先让老金送你回去。”
***
周日晚上,周牧野正在书桌前做作业。
他的房间在一楼,朝南,窗户对着外面的玻璃花房,而书桌正好对着窗外。现在是秋天,气温适宜,直到睡前,双扇玻璃窗都是敞开的状态。
就在这个时候。
窗外窜出一道人影。
要是一般人,早该吓到尖叫了。得亏周牧野生性淡定,又或许是知道来人是谁,等他不紧不慢写完最后一个证明符号,才缓慢地撩起眼皮。
外面,阮宵笑着站在那儿,眼角眉梢都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乌瞳,白肤,红唇,即便是在光线暗淡的夜间,也足够漂亮得令人心惊。
周牧野不动声色在他脸上扫视一圈,放下笔,抬手揉了揉后颈,淡声道:“干嘛?”
“阿野,我有鞋啦!”阮宵上来就报喜。
他个子矮,身高不到一米七五,窗台卡着他的肩,他有些费力地斜过身,将冰鞋提到高过窗台的位置,迫不及待向周牧野展示:“你看,七星的,我妈给我买的!”
周牧野看了眼那双纯白的冰刀鞋,忽然明白阮宵为什么得意。
“挺专业的。”他淡淡评价一句。
阮宵话匣子收不住:“我没想买这么专业的,但我妈悄悄去商场给我买了一双,还配了一副pattern99rev,我上次看白熙羽也有一双差不多配置的,一定很贵,不过你看鞋帮这里的海绵外翻设计,真的很舒服……”
周牧野渐渐身体前倾,一手托腮,隔着一扇窗听阮宵介绍他的新冰鞋,神色一如既往薄凉,不过没有打断,也没有走神,只是这么充满耐心地听着。
阮宵说完,手也拎得酸了,他松下手臂:“阿野,明天带我去俱乐部吧,我有鞋了。”
周牧野眉目疏离地看了他片刻,放下撑着脸颊的手:“确定能滑?”
阮宵笑着点头:“你信我,我真能滑。”
-
隔日中午,阮宵在午休前回班,一上三楼,就看到白熙羽在他们班后门口跟周牧野说话。
周牧野倚着门框,眼眸平垂,虽然未发一语,但就是能让人知道他在安静聆听。
白熙羽则没周牧野那么悠闲,他表情清冷,腰背笔挺,带着些故意不去看面前人的别扭。
阮宵只隐约听到白熙羽说:“其余的你跟肖教练谈吧,我也是才接到通知……”
似乎是谈话结束,白熙羽不等周牧野反应,傲然地扭头离开。
下一秒,看到前方未来得及进班的阮宵。
白熙羽脚步微顿,脸色却逐渐放松,他放慢脚步,向这边走来。
由于从小练花滑,身材本来就好,步伐轻慢时,姿态更显优雅和高贵。
阮宵看出白熙羽的意图,干脆在原地停了下来。
秦双琪看阮宵一眼:“不走?”
阮宵目光盯着白熙羽,却压低声对身旁秦双琪道:“你看前面。”
秦双琪看了眼:“怎么了?”
阮宵:“他一脸要找茬的样子,我不能走。”
秦双琪:“……宝,你不走?要等着被他找茬吗?”
“……”阮宵低垂下小脸,眼睫眨了眨,又偏头看秦双琪,“你好像对我没一点信心。”
秦双琪被那透着三分委屈、七分奶萌的脸蛋征服,撸了两把袖管,拍拍阮宵的肩,靠到一旁墙壁上,给予精神上的支持。
白熙羽这时来到阮宵面前,态度还算友好:“阮宵,最近都没怎么看到你,对了,自从上次你说要买冰鞋后,就不见人影了,怎么?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阮宵正要开口。
白熙羽又声音体贴地抢断话语:“是鞋买不起,还是冰上站不住脚?”
阮宵跟他对上视线,静了片刻,乌眸微沉:“鞋买到了,我妈买的,七星的,跟你那双一样。”
白熙羽挑眉。
阮宵:“我今天放学去俱乐部,希望你在场。”
白熙羽看着对面。
自从阮宵那双黑眸透出生气后,整个人都勃发出一种别样的生命力,十分惹眼。
他不禁有些心烦意乱,撇开视线,结果就见整个高三一班的人都在看他们。
白熙羽指尖在身侧敲了敲,临时起意,将一旁窗户推开,声音朗润地对整个班的人道:“最近我商演的节目练得差不多了,今天放学后会进行排练,只要过程中不录像,欢迎大家来观看,到时候我也会在年级群里发布这个消息。”
白熙羽是全国有名的花滑选手,平时看他一场演出都一票难求,同学们听说可以直接去观看他的节目,整个班都欢呼起来了。
闹哄哄的人声间,白熙羽向前走,经过阮宵时,微微低头:“光我在场怎么够?既然你表现欲这么强,拉上全年级去看你怎么样?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