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分队的高兴并未持续太久。
——队长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鬼王?
队长为什么和鬼王一起出现?
众人面露戒备之色, 纷纷举起武器,将鬼王团团围住
夕楼和程乐山知道鬼王真面目,但既然安雪没说, 他们也不好直接挑明,便警惕问道:“你来做什么?”
对于天师们的反应,冉羽迟有些无奈。
也不怪他和安雪之间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合作,天师和鬼王, 两者身份之间,本来就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安雪头疼欲裂, 脑子里仿佛扎了千千万万根细针。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想开口, 于是紧紧牵住了冉羽迟的手。
十指相扣, 亲密无分。
这动作过分暧昧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不管他们内心想到什么,至少此时此刻,鬼王的立场已经十分明了。
——他和安雪站在一边。
寂静片刻,夕楼最先放下权杖, 然后是程乐山, 随后, 十一分队其他人也缓缓放下武器。
司段安排完现场,一转头,却发现安雪竟是抵达分局, 同鬼王牵着手。
司段眉心微皱,语气中似乎有些惊疑。
他并没有想过安雪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和鬼王一起出现。
司段:“你怎么来了?还和鬼王一起?!”
“为什么?”安雪没有回答司段的问题, 而是反问他, “为什么要把我困在医院中?”
能够布下大范围能量护罩的不多, 司段身边的助手就是其中一个,只是安雪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司段不告诉他真实情况,为什么司段要想方设法把他留在医院里?
空中乌云密布,尘埃与黑烟融合,遮天蔽日。
由晶体覆盖的建筑物直上云霄,在浑浊的视线之中,恍若倒插入地的巨大银针,格外显目。
司段走向安雪,试图将他带离冉羽迟身边,安雪并不配合,他才略带愠怒的问道:“你让我怎么告诉你?浅霖绑走满空还袭击分局?知道了你会做出什么事?!现在,你应该在医院里好好呆着,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安雪抬起双眸,脑中强烈的想法不断影响他,刺痛他的脑仁:“我不可能回去,浅霖在里面,我要进去。”
司段握住安雪的手腕:“很危险,你不能进去。”
“不。”血滴落至指尖,在一瞬间凝成血镰,镰锋闪烁寒芒,安雪挣开司段,血镰挡在胸前,“我要进去,我必须要进去!”
司段的神情骤然沉了下来,没有往日时的温和:“你又要在这里发疯?”
安雪:“抱歉,父亲,我必须进去。”
司段抬手,几位助手绕至安雪身后,掌心中光芒闪烁,只等司段下令,他们能立马困住安雪。
司段步步逼近安雪:“你忘了你来双城的原因?”
“你被降职,被处分,为什么?”
安雪只觉太阳穴一阵刺痛,疼痛中,司段的声音愈发清晰:“因为你不顾大局,抛下其他同伴,执意要救浅霖。”
“你说你满脑子只想要救他出来,和现在一样,是不是?”
“你不是冲动的人,可是为什么你会这样?因为他在你脑中安装了芯片,你的想法不是你的想法,只是被芯片程序影响的结果!”
安雪摁住太阳穴,试图让大脑的疼痛渐缓一些,他用虚弱的嗓音问:“你知道?”
司段:“我当然知道,是我让你来到双城,我让你远离浅霖,我想要保护你,安雪,我是你的父亲,我不会伤害你!”
司段的声音、大脑的疼痛,和记忆中的画面不断重合。
浅霖跪坐在安雪床边,不断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在那之后,是浅霖告诉他:“离开这里,离开总局。”
“安雪,回来,别过去,回到医院好好待着。”司段循循善诱,“这里有我,双城的居民不会有事,嗯?”
安雪不断后退,不停的摇头。
不,不对。
司段的话与浅霖当时的行为矛盾了!
大脑再次刺痛一片,安雪不愿意再过多思考。
不知道答案,那就去问。
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直接冲。
安雪不顾身旁助手阻挡,挥起血镰,朝晶体建筑冲去,司段的声音被落在耳后:“你又要犯和当时一样的错误?”
“我没有错。”安雪避开助手们的攻击,“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血镰在他手上挽了个漂亮的花,助手们跟随司段多年,身手矫捷,飞快跟上,将安雪团团围住。
安雪抬眸,看向冉羽迟,右眼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猩红之色。
“我知道的。”冉羽迟轻飘飘便来到安雪身边,一双骨翅张开,平地掀起一阵劲风。
他勾起唇角:“我会让你进去。”
对于没有束缚的鬼王,普通天师没有任何办法,仅一招而已,助手们被击退数步,毫无还手之力,而对于鬼王而言,只不过是天秤的托盘轻轻压下来一点而已。
鬼王先动了手,在场天师不得不进入戒备状态,若是鬼王再表现出一分要攻击的意思,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发起总攻。
“差不多就行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算太差,对吧?”冉羽迟对在场天师道,“你们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做?把时间和体力浪费在和我干架上,不合适吧?”
司段抬手,并未让天师们攻击,问道:“我记得,鬼王阁下在来到人界时,同特殊管理局签署过血咒,绝不会干扰特殊管理局事务。”
他的眼眸一眯,不怒自威:“现在违背血咒内容,鬼王阁下不担心需要承受的代价吗?”
冉羽迟清浅一笑:“我并没有干扰特殊管理局处理公务不是?你们要撤离,或是要进攻,我都不会阻挡,我只是想让安雪进去而已。”
“安雪是特殊管理局的天师!”司段语气愠怒,“你要让他进去,就是在干涉!”
“要这么说,倒也没错。”冉羽迟露出一个遗憾的神情,“但我记得,血咒内容同样包括,特殊管理局无权干预鬼王个人所有物。”
说话间,冉羽迟一点点拉下安雪的领子。
白皙的颈侧上覆盖了一层红色纹印,自脖颈蔓延至下颔和肩颈,多次吸血,使得纹印更大,颜色更深,更艳,仿佛深深埋入骨血之中。
——那是被浴血者吸食血液之后会留下的标记!
“在标记消失之前。”冉羽迟同安雪贴得极近,几乎是脸颊贴脸颊的距离,他像是炫耀一般,将纹印展示给所有人,“小天师,是我的。”
话音落下,骨翅扇动,卷起布满尘埃的风,与憾动人心的威压一同压下,冉羽迟不再多言,搂住安雪,带领他冲向晶块建筑。
司段面色一沉,暗淡天光在他脸上映出一种类似于金属的色泽:“还不快点阻止安雪!想看他死吗!!”
奈何普通天师根本不是鬼王的对手,空间无用、招数无用、武器无用,而就在司段打算自己动手时,十一分队成员忽然挡在他们面前。
司段:“你么要干嘛?”
夕楼横握权杖:“我们属于十一分队,我们将支持队长做出的一切决定。”
程乐山:“如果队长一定要进去,我们不会让其他人阻止他,如果要降罪,等事情结束之后,十一分队全体主动领罚!”
程依和林晖万万没有想到,十一分队会做出阻拦总局局长的举动。
这就是属于十一分队的凝聚力,是安雪带给他们的向心力。
只有安雪,只能是安雪。
如果安雪要发疯,他们一起;如果安雪想要任性,他们奉陪。
十一分队荣辱与共,风雨同舟。
程依和林晖对视一眼,同样挡在司段面前。
程依:“我曾经被安队长救过,我相信他不会给行动带来其他严重后果。”
林晖:“对,我也相信安队长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冉羽迟和安雪同样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
沉默片刻,冉羽迟感受到,怀中的安雪动了动,似是在朝十一分队的方向看去,然后,是很淡,也很轻的嗓音:“谢谢。”
对冉羽迟,也对十一分队所有成员,还有程依和林晖。
.
冉羽迟带安雪在整栋建筑绕了一圈。
安雪使用右眼扫描建筑物构造。
“晶状构成,结构严密,密度与硬度极高,能承受数万吨的力量。”
安雪伸出右手,触碰晶体表面:“晶体与晶体之间的连接结构类似于阿莱克神经网络,只要能够破坏神经网络的联结机制,就能制造出缝隙,以最小代价破解晶体结构。”
冉羽迟想了想:“那就只有创造一个新的连接网络,让分子之间发生碰撞,相互反应?”
安雪“嗯”了一声。
新分子与旧分子之间的碰撞能够产生新的反应,就像普通化学反应一样,过程中某种物质会产生消耗,而物质一旦消耗,晶体结构将会不再稳固,进入分局之中会变得十分容易。
多次合作,冉羽迟已经不需要问安雪他想做什么,他们之间已经培养出足够的默契。
冉羽迟低下头,同安雪额心相触。
“你的读取我的大脑。”
刹那之间,安雪眼前浮现出了连接网络构造图纸。
图纸显示的是分子之间的排列结构和排列顺序,最终成品只是连接网络的载体,可以不拘泥于材质,以任何形式出现都行,最重要的是物质内部微观方面的排列顺序与结构。
如果不想引发过大动静,载体成品并不需要太大,长度十公分左右,正好。
冉羽迟提议道:“做成金属材质的或许会比较好?如果追求视觉效果,玻璃、或是水晶之类的材质会更有美感。”
安雪看向冉羽迟,然后,视线又稍微往下偏了偏。
大概是蹲下身的缘故,冉羽迟总是佩戴的铭牌露了出来。
半枚铁制铭牌,边沿并不光滑,像是被硬生生掰成了两半,而铭牌的表面凹凸,显然是曾经刻过什么字,只不过如今已经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安雪沉思片刻,定下决断。
他划破手腕,鲜血悬浮于半空之中,分化、复制、分裂,并在安雪的操纵之下按照图纸上的顺序排列构成。
冉羽迟没有打扰安雪,只是安静的在一边旁观。
视线中,血液交织,排列完整。
——一枚铁制铭牌像被细细编织一样,缓缓于眼前浮现。
安雪伸出手,铁制铭牌便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因为一些无法形容的想法,也许是嫉妒,又也许是羡慕,或是更多其他感情,总之,安雪将载体制成了铭牌。
而安雪又想,如果是他要让人留作纪念,他一定在铭牌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他会时时刻刻提醒那个人,这是他的,这是他的铭牌,这是他的名字。
直到画蛇添足般,一笔一划在铭牌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安雪才发现,自己有些幼稚。
这不可能是冉羽迟时刻携带的那块,而冉羽迟也不可能会戴上他送的铭牌。
他也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会送给另一个人半枚铭牌。
哪怕只是半枚铭牌而已,却被如此珍惜,日日携带——这意味着什么,安雪太清楚了。
那个人对于冉羽迟而言非常重要。
无人能够取代。
安雪刻得认真,并没有注意到冉羽迟停留在铭牌上的目光。
在铭牌彻底完成的那一刻,虚拟光线横竖交错,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光线交织,缠绕,原本紧密的晶体竟一点点开始溶解,悄无声息的化开一个能让一个人进入的开口。
安雪能看到分局之内的景象。
血,入目所及皆是漆黑凝固的血迹。
原本干净整齐的走廊如今一片混乱,密密麻麻的法阵纹路爬满建筑内部。
安雪还听到了咆哮,属于人形蜘蛛的咆哮声。
那样悲哀,那样痛苦,仿佛坠入炼狱之中。
安雪起身,将铭牌挂在脖颈之上,深吸一口气——他转身拥抱了冉羽迟。
温热的体温沿着衣服布料传递而来,两块铭牌碰在一块,发出很小,却很清脆的一声。
“冉羽迟,我要进去了。”
“为什么会想要做成一个铭牌?”
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
“因为你有一个。”安雪的回答很直白。
“所以?”冉羽迟在等待他的答案。
安雪沉默几秒,却说:“我不知道。”
他的头还是很疼,距离浅霖越近,芯片对于他的影响也就越大。
冉羽迟笑了笑,安抚的摸摸安雪的头发:“等你出来告诉我。”
进入之前,安雪又回过头:“谢谢你。”
安雪进入晶体之中,一跃而下。
随着他的远去,因受影响而打开的晶体会渐渐合上。
冉羽迟紧紧握住胸前的半枚铭牌,并不光滑的边沿卡在掌心之上。
——他的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直觉。
冉羽迟一步步远离分局。
此时此刻,分局之外,乱作一团。
司段想带出安雪,十一分队牢牢阻拦;顾牵星在发飙,黎阳试图平复他的情绪;双城普通居民正在被撤离,人群一头雾水的从办公楼中出来,被特殊管理局及其他部门带往安全点;一个刚入职的实习生抱了一箱文件,但是这里太挤,他摔了一跤,一叠文件像雪一样洒了下来;警笛在响,红蓝相间的光映在这个慌乱又压抑的午后。
冉羽迟深吸一口气,天秤在右肩浮现。
“我能复原。”
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小心翼翼。
他尝试过无数次复原铭牌,每一次都没有成功,他不知缘由。
直到刚才。
这一次,托盘向右压下。
他成功了。
白芒之中,铭牌断口处开始生长,一点、一点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太眼熟了。
是安雪刚刚制造出来、并挂在胸前的那一枚铭牌。
上面,还一笔一划的刻上了两个字。
安雪。
——他一直随身携带的铭牌的主人,是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