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 对于现代人而言,更像是一种偏玄学性质的概念。
灵魂承载着一个人的精神、思想、情感、人格,还有记忆。
精神、思想等非物质的存在无法被感知或是描述, 但记忆却能够清晰的展示出图像和声音。
进入安雪的灵魂之后,冉羽迟看到了很多安雪从未说过的画面。
他是一位误入的旁观者,却无意中参与了安雪的过往。
他看到了一场大雪。
出租屋内弥漫浓浓酒气。
男人和女人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
满身伤痕的安雪被绑在水管上,他挣脱不开, 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高高举起酒瓶, 砸向女人。
酒瓶砸破女人的后脑,女人抽搐两下, 当场失去气息, 而喝醉了的男人却认为她在装死, 又恶狠狠的在女人身上踹了好几脚。
然后,他手握破碎的酒瓶,走向安雪。
——这是他的日常。
喝醉了,输钱了, 或者钱花光了, 总之只要遇到令他难受, 或是心情不好的事,男人就会将怒气撒在妻子和儿子身上。
今天对于他来说也一样。
但他醉得实在太厉害了。
他在跃过女人的身体时,踩到了她的小腿, 双腿一踉跄,竟是直直往后摔去。
然后, 他的后脑勺撞上了墙上的钉子。
一开始, 男人还能挣扎几下。
但越动, 钉子反而扎得越深, 再又一次用力之后,彻底失去了声息。
被绑在水管上的安雪,目睹了两人死亡的全过程,亲眼看到血液流出,铺遍满地。
而男人的眼睛,甚至没有闭上,定格在某种惊异又惊惧的表情之上。
那时候的安雪还很小,他是害怕的,他开始颤抖,他开始哭喊,他试图挣脱身上的铁链,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对于一个孩子而言,铁链实在是过于坚固的东西。
他被锁在这间屋子里。
他哭得撕心裂肺,饿晕过去,又醒来。
不知是第几次失去意识,又是第几次醒来,安雪发现自己来到了医院中。
一位刚上任的警员发现这一代曾经有人报警过家暴,但是再无后续,尽职尽责的他想要来报警的人家进行走访调查。
就是他发现了昏厥的安雪。
瘦瘦小小,浑身伤痕的男孩被捆在水管上,面前是两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醒来后,安雪像个麻木的娃娃,不哭也不闹,乖乖补充营养,回答警察的问题。
案件最终以什么方式结束的,安雪并不关心,总之,最后的最后,安雪被送入了孤儿院。
冉羽迟看到,安雪牵着那位警员的手,被带入了孤儿院中。
悲怆孤儿院。
那是一家资历很老的孤儿院,四周是陈旧的铁栅栏,内部是偏欧式的建筑,有点像教堂。
从全貌看,冉羽迟认为这家孤儿院更像是常出现在万圣节或是恐怖电影中的场景,陈旧的设施和建筑,让人有种半夜会有鬼修女推门而入的恐怖感。
幸好,这里没有修女,只有院长,与一位和蔼可亲的妈妈。
那天之后,安雪成为孤儿院三十六位孩子中的其中一位。
这里的生活健康又单调,每天都在起床,早饭,早操,学习,睡觉这几样活动。
孤儿院有规定,每个孩子必须在晚上八点之前睡着。为了促进睡眠,妈妈会给孩子们端上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冉羽迟在安雪记忆中的孤儿院里四处游走——他在寻找蛾皇。
蛾皇必然躲在某个角落中,他需要尽快找到他,将他拎出去。
冉羽迟并不希望有其他人窥探安雪的记忆,包括他自己。
记忆是一个人最脆弱、最干净、也最纯粹的地方,他无意探寻,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安雪在清醒的状态下告诉他,而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
今晚的安雪睡不着觉。
因为发生了一件怪事。
菜刀砍了他的右腿,但是,他却没有受伤,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
因为他的右腿,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金属,而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到底怎么回事?
或许他更应该去告诉院长或是妈妈,但是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安雪,不可以,不可以让他们知道自己发现了这件事。
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既然不能说,那他就需要自己探索。
那天,安雪没有喝下睡前的牛奶,他睁眼到了八点之后,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便悄悄将房间的门拉开一小条缝隙。
他看到了院长和妈妈,两个人一起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间的门,将住在里面的小男孩带走了。
小男孩睡得很沉,被两人拎起来,也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
安雪放轻脚步,远远地,悄悄跟在院长和妈妈身后。
大概是认为不会有小孩违反规定,院长和妈妈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人正在跟着他们。
安雪看到了那间手术室。
老旧、肮脏,各种药物、设备被摆了满地。
院长戴上手套,给男孩注射了某种药物,然后,在妈妈的帮助下,剖开了男孩的肚子。
他将手掌伸进男孩的肚子里。
具体做了什么,安雪无法形容,他看到了一阵光,然后男孩的某个器官竟是一点点硬化,最终成为类似于金属的形态。
安雪想到了自己的右腿。
他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做了“手术”?
妈妈似乎注意到了门外有动静,侧身出来查看。
安雪连忙躲到墙后,他不敢再看下去,隐在黑暗中,快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整个晚上,安雪都没有睡着,脑中总是回荡着那场无声的“手术”。
第二天醒来,他原以为昨晚被带走的男孩应该不会出现,但吃早饭时,他却看到了男孩。
男孩依旧开朗,伸懒腰时,衣服被拉起,安雪特意留意了,但是,男孩的肚子上,没有任何伤痕,昨晚的事仿佛没有发生,男孩只是美美的睡了一觉,睁眼,又是新的一天。
安雪有些疑惑。
是他看错了?还是他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接下来几个晚上,安雪没有喝下牛奶。
之前喝下牛奶之后,他便会困得倒头就睡,他原以为是自己的生物钟,但是他发现,并不是。
只要他没有喝牛奶,便不会犯困。
——看来问题出在牛奶身上,牛奶中一定加了什么东西。
这天,保持清醒的安雪发现,院长和妈妈又在晚上之后,打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带走了另一个孩子。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都一样。
院长和妈妈会按照房间的顺序,每晚带走一个孩子进行手术,而孩子们毫不知情,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
院长究竟在做什么?
问题的答案对于才八岁的安雪而言很难想通,也很难理解。
但他知道,这一定很危险,他需要求救,或者自救。
白天,安雪接着自由活动的时间,沿孤儿院探查了一番。
他发现,孤儿院的围栏都是加装电网的,他们这些普通的小孩根本翻不出去。
冉羽迟看到小小的安雪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将线索一遍遍写在本子上,又撕掉,撕碎,紧盯自己出现异常的右腿。
他很想帮助安雪。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他看到的,全是安雪经历过的事情,是安雪一个人熬过了恐惧,一个人熬过了茫然,而现在,安雪将这些无措,脆弱,恐惧,全都摊在冉羽迟面前。
他将自己的信任,毫无保留,全都给了冉羽迟。
心尖像是扎了根鱼刺,有种钝钝的痛。
冉羽迟想,这或许就是某种被称为“心疼”的感觉?
他虚虚的抱了抱安雪。
安雪不停的在思考。
他必须想办法,他必须知道真相。
怎么办?怎么办?
被领养的孩子——安雪突然想到了新的切入点。
如果说,院长会给每一个孩子都进行手术,那被领养的那些孩子去了哪里?是谁领养的他们?领养的目的又是什么?
当天晚上,安雪悄悄溜进档案室。
他也听到了院长和其他人的通话。
“这就是我的能力!只能在孩子身上适用。”
“您放心,先生,孤儿院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将会成为您最得心应手的人形兵器。”
那是安雪第一次听到院长的通讯。
这证实了安雪的猜测。
果然,院长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另一个某后黑手。
一个星期后,又有一个小孩被领养走,这是今年的第五个孩子了。
大家和他挥手告别,安雪注意到,院长在孩子上车之后,又躲到不远处的榕树之后,像是又接到了通讯。
安雪偷偷跟过去,蹲下身,躲在灌木丛中。
这次离得近,他听得十分真切,甚至还听到了听筒另一边的声音。
是个男人,语气暴怒,又不耐烦:“他又死了,他又死了!才半年!你真的在按照我的要求进行改造吗?!”
院长不停的解释,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嘀咕道:“那些孩子本来就无法活太久,金属本来就没法和人体共存,您说遇到的十八岁的改造人,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