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白色虚影, 是噬梦的分身。

放出白影,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契约需要双方相互自愿,如果有一方不同意, 契约便无法完成。

而噬梦,打算通过虚影链接曾留在人类身上的鬼气,借此入侵人类意识,操控思想, 开启强行契约!

文化中心便是仪式的第一处。

白影附着人类身上后,会被带到外界, 它们便有机会接连不断的入侵下一个、再下一个,直到入侵整个A市。

听到安雪传出的讯号, 守在大门的程乐山蹲下身。

他的心神汇聚, 掌心触地, 灵力自指尖涌出,以地面为导体,迅速蔓延至整栋建筑物!

能力发动——空间通道!

程乐山集全身所有灵力,构建出巨大的、坚不可摧的透明空间, 将意图逃离此处的白影完全封锁!

白影无法逃脱, 混乱便不会扩大!

而安雪的任务, 就是在程乐山灵力用尽之前,彻底将会场之内的白影消灭!

安雪再次将目光扫向舞台。

这场比赛,冉羽迟准备的比赛曲目是《冬日奏鸣曲》。

安雪在学校里听过, 在不大清晰的视频中听了一整个晚上。

不同场景,不同情绪。

他听过很多次。

但在这里, 一切都不一样。

柔和灯光扫下, 琴音在华丽的大厅之中飘荡。

白色虚影源源不断自地底涌出, 以近乎扭曲的姿态想要冲撞身处现场的每一位观众, 在肉眼无法捕捉的地方,阴冷死气弥漫又汇聚,恍若人间鬼境。

安雪轻巧一跃,血镰骤然泛起森寒凉意,比月光更加雪亮的光芒自镰锋涌出,他毫无保留挥镰而下,刹那之间削碎数道白影。

钢琴声中掺杂了无数惨乱而刺耳嚎叫,白影自半空之中跌落而下,残肢如枯叶般摇曳,然后逐渐化为碎落的白雾。

……

……

地底。

红光扩散,又汇聚,在泥土之上形成一片鲜艳刺眼的法阵。

第九分队的人被丢在法阵不同角落,白色虚影将他们死死箍住,不给任何挣扎逃离的机会。

一枚巨大的眼睛悬浮于法阵正中央。

他是噬梦。

他正在通过法阵操控白影的行动。

噙满红血丝的眼珠缓缓向下转动,发出一阵阵诡异又黏腻的水声,目光在第九分队成员身上扫过。

他分明没有嘴,也没有任何发出声音的器官,却不知是从哪发出略显不耐的“啧啧”声。

好不容易抓到几个有灵力的人,却已经被契约了。

一个人,只能和一只鬼契约。

既然无法剥夺他们的生命,那就让他们成为阵法的一部分。

废物利用么。

这样他能够省下很多精力。

噬梦轻笑一声,缓缓阖上眼皮。

陈九倒在地面之上。

他被挡住眼,堵住嘴,捆住手脚,狼狈不堪。

而此时此刻的他,没有半分力气挣扎。

在噬梦闭上眼那刻,法阵红光乍现,仿佛烈火在底下灼灼燃烧,蔓延进体内,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好烫好热好他妈痛苦!!!

他试图扭动身子,但是没办法!

他根本无法动弹!!

其他成员也纷纷发出一阵阵惨叫。

程依灵力最弱,反应最明显,他挥动四肢,像虫子一样挣动,又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灵力弱,所以他没有被挡住眼睛,他看到无数像是幽灵一样的白影从噬梦体内飞出,无视石壁阻挡,垂直向上。

在即将失去意识之际,程依看到,阵法正中,原本紧闭的巨目骤然挣开!

噬梦感到白影的数量正在极速减少!

有人在外面打乱他的计划!

是谁!

噬梦发动精神链接,将自己的精神同与他契约的众鬼相连,此时此刻他们应该守在会场之外。

“外面怎么回事?”

会场空地,一大群鬼被捆成一团,夕楼的权杖抵在其中一只鬼的额心:“按我教你的说!”

那只鬼畏畏缩缩的:“外界一切正常,出了什么事?”

噬梦:“有人正在清除我的能量!你们快去找到他!杀了他!!!”

“是。”切断精神链接,那鬼哆嗦的看了眼夕楼,“可、可以了吗?饶我一命吧。”

噬梦再次发出一声冷笑。

让鬼怪们去找出捣乱的人需要时间。

在这期间,他可不能让那人有好果子吃。

法阵再次涌动,森冷诡谲的鬼气雾气般循循浮出,霎时间淹没整片地底。

大厅之中,白影的前进方向变了。

它们不再试图攻击在场人类,而是同时转头,在一声声尖锐尖叫中陡然朝安雪缩在的方位疾驰而去。

尖叫中包含了毫无掩饰的精神冲击,镰刀无法劈砍,身体无法躲避,它们像是恶心的虫潮般,扭曲了空气。

安雪的右眼顿时涌上一片猩红。

无数梦境、无数记忆潮水般涌进他的大脑。

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他有一儿一女,可他并不爱他们,他认为他们是他的拖累,是他的累赘;

那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他即将结婚,妻子年轻而漂亮,他有个秘密,他曾在酒醉时,和自己的同性室友发生过关系;

那是一位和妻子十分恩爱的男人,但是他出轨了,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还有后台的那位女生。

她并不喜欢钢琴,但是她的父母想让她弹,她承载了父母年轻时的愿望,她被逼迫练习钢琴,被逼着背诵乐谱,被逼着考取证书,她一天天坐在钢琴前,参加比赛,她很痛苦,很难受,但她不能拒绝,她无法拒绝,因为她是她父母的孩子。

她的压力太大了。

所以她总在比赛中紧张。

在上一场比赛,她遇到了一位男生,男生是唯一让她别紧张,让她试试享受钢琴,享受比赛的人。

于是,在再一次遇到他后,她鼓起勇气找他要了一个拥抱。

安雪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安心,舒服,还有一股同样存在于他心中,但他并不能够理解,也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情愫。

可是安雪无法思考。

他头疼欲裂!!

无数的人,无数段记忆,无数种想法。

阳光的、无聊的、阴暗的,糅杂汇聚,在他的大脑中发生无数次核炸。

他的动作停缓下来。

与此同时,钢琴曲进入高潮。

冉羽迟展示了一段极其复杂,难度极高的弹奏指法。

全场观众忍不住惊呼,纷纷鼓掌。

他们看不到,也不知道,有人承受了他们的记忆,有人正在拯救他们。

精神攻击最难抵挡,安雪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转过头,竟是看到一只白色虚影试图往冉羽迟身上冲撞。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冲到冉羽迟面前,血镰削下,白影四散。

啊。

而直到这时候,安雪才想起来。

冉羽迟是鬼王。

他并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安雪抬起眼,同冉羽迟对上视线。

没有惊讶,没有意外,那双温柔的眼里噙满笑意,像是早就知道安雪会来到他面前。

安雪忽然明白了。

难怪在他出发前,冉羽迟一定要找他见一面,会突然同他拥抱。

电话里那一句意味不明的“怎么刚好在今天”也有了解答。

——冉羽迟,哦不,鬼王,早就知道安雪在调查他的身份。

鬼王的伪装十分完美。

特殊管理局没有查出来,朝夕相处中安雪也完全没有察觉。

他本可以不透露身份的。

从采集到基因,到分析出结果,中间过了大约半个月时间,身为鬼王的冉羽迟完全有机会来捣乱——取走基因,或是更改报告。

他本可以,但他没有。

他任由自己的身份暴露。

所以,他一定有别的目的。

是什么?

和三十一天的剩余生命有关吗?

安雪不知道,此刻的他也无法出言询问。

他的头实在太痛了!!!!

白影大概是注意到他的状况,再一次调转方向,向他冲撞而来。

来不及!躲不开!

就在此刻,耳边琴音骤然停止,冉羽迟一把拉住安雪,掌心凝出一缕白芒,紧接着,天秤浮现右肩。

“我能让时间停止。”

右边的托盘下压得异常艰难,像是卡了壳。

冉羽迟又补充:“两分钟。”

这一次,右侧托盘终于是落下,看起来十分勉强。

下一瞬,时间凝固,所有人的表情与动作定格在上一刻,包括风、包括尘埃、包括声音、包括将将压下一半的琴键。

在肢体接触的瞬间,精神攻击再次袭来,由于冉羽迟的阻挡,攻击不像刚才那般迅猛,安雪,只看到了距离他最近的,冉羽迟的记忆。

他无法描述那是一个什么地方。

视线中一片模糊,身体像是被浸在绿色的营养液中,耳边全是“咕噜咕噜”的水声——

他被关在一个厚重的玻璃容器中,玻璃外,有类似身着研究服的人员来回走动。

下一个场景,安雪来到一处手术室。

与孤儿院中废旧的场景不同,这个手术室里处处都是精密的仪器,冉羽迟的身上连接了无数管道,血液被抽出,又被重新灌入,明明应该是很痛苦的场景,但他没有叫,也没有挣扎,眼神麻木,仿佛早已习惯。

再然后,画面陷入无尽黑暗中。

冉羽迟好像发了疯,毁了某个地方,又在奄奄一息时被丢进了营养液中。

他快死了。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人。

画面中,那人的脸并不清晰,像一团隔了浓雾的水墨。

安雪看到他拽住冉羽迟的衣领,将他往下拉,同他鼻尖相贴。

再然后,他们拥抱,他们接吻,那人躺在冉羽迟的腿上,说了他听不清的话。

除了那句:“你的手很好看,很适合弹钢琴。”

这句话,安雪听清了。

——是冉羽迟开始弹钢琴的原因。

画面滚动得太快,安雪被丢入某个场景,又抽离,接着再被丢入下一个。

他看到如同炼狱的场景,天空裂开一道巨大裂缝,无数厉鬼自裂缝呼啸而来;

他看到冉羽迟来到鬼界,冉羽迟很崩溃,因为他已经想不起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人的记忆正在从他的脑海中消失,只留下手臂上的牙印,和怎样也无法复原的半枚铭牌。

牙印是会痊愈的。

于是,在即将痊愈那天,冉羽迟狠狠咬上那处。

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咬破皮肤,咬进血肉中,咬得鲜血淋漓。

安雪怔怔的看着那一幕。

他想起晨星高中,他在替冉羽迟包扎伤口时,在他手臂上看到的牙印。

当时他想,不可能有人对自己那么狠。

原来是有的。

因为他不想忘记某个人。

安雪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想法,有难受,有无措,还有更多说不清的情绪,黑潮压过般将他整个吞没。

精神攻击他尚能忍受,但这股说不清的情绪,却像是枷锁般,将他牢牢钉在原地,禁锢他,刺痛他。

再一次回过神时,精神攻击已经终止,梦境内容消散,视线中,每一个人,每一道虚影,每一片声响,全都被停留在了上一刻。

空间静止,时间不动,整个大厅死寂一片。

而冉羽迟就在安雪的面前,右手虚虚搭在他的腰侧,搂住了他。

沉沉嗓音在耳边落下:“还难受么?”

安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手扯住冉羽迟的衣领。

“嗯?”冉羽迟挑起嘴角。

安雪微怔。

不论是鬼王还是学生会会长,冉羽迟都是那个冉羽迟,无论何时总是从容不迫,灯光落在他身上,耀眼而明亮,清浅笑意停留在嘴角。

冉羽迟垂下头:“怎么了?”

这个姿势使他们靠得极近,目光相交,鼻息交错。

此刻分明有很多问题该问。

你是鬼王。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天师。

你为什么要故意透露身份?

你有什么目的?

三十一天,到底什么意思?

他本该问的。

——但是安雪一个也没有问出口。

他的心情,全被一种异样情绪填满。

令他烦躁不安,令他焦灼烦闷。

安雪沉沉凝视冉羽迟,猩红的右眼像是盖上了一层无法扑灭的烈火。

此时此刻的安雪只想知道一个问题。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