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眼前的情景略微有些尴尬。
双方各自沉默几秒,青年:“哇哦。”
他转向安雪:“我们确定没来错地方?”
“……”安雪的伤口还在流血,亢奋尚未褪去,他盯着鬼魅,“没有,就是这里,会躲么?”
“当然。”青年躲到一旁,安雪把血镰往空中一抛,血镰散成几节,变为数枚触发式手雷,安雪抓起一枚,直接往鬼魅的方向丢。
鬼魅搂住花都,偏身一躲。
手雷擦过鬼魅,落在墙角。
一连几枚,皆是如此,将将避开,没有击中。
鬼魅冷笑一声:“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出来的,但很显然,你不适合用这个。”
“是么?”安雪掂起新的一枚手雷,轻轻飘飘的朝墙角扔去,手雷在地上滚了一圈,撞到另一枚。
然后,“轰——!”
数枚手雷同时炸裂,身后的墙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在砖瓦摩擦的声音中,开始倒塌。
安雪一笑,嘴角卷起极帅极疯的弧度,躬身,像豹子一样冲过去。
整面墙倒塌需要零点五秒,他的速度更快一点,或许是零点四秒,血镰挽了个花,再一勾,安雪雷霆般出现在鬼魅面前,削断了他的右手,在鬼魅惊异的眼神中,抬脚一踹,踹进正在倒塌的墙壁下。
砖瓦碎满地,整面墙都塌了,掀起一片尘埃,鬼魅被压在千斤重的墙下。
青年吹了声口哨。
花都披上外套,倒塌的墙没有半点动静,大概一时半会不会出来。
鬼魅本来就不属于擅长近战的鬼,否则刚刚也不会附在花都身上,以及选择把安雪丢到另一个空间中。
安雪站在不远处,身上的伤口正在自动愈合,血液爬进伤口,蒸发、融合,冒出一道道细细的白雾,在夜风中四处飘散。
花都蜷起一条腿,下巴倚在膝盖上,仰脸问安雪:“你不杀我?”
安雪身上的情绪也一点点散了,暂时没有值得让他兴奋地事情。
他回答道:“那不是我的工作内容。”
花都抿唇浅笑,又说:“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我看到脸。”
他看到安雪走向倒塌的墙,手中血镰缓缓变成撬棍,在地上拖行,一步一步,缓缓靠近鬼魅。
“嗯。”撬棍拖动的声音清脆,却又刺耳,安雪说,“你不对劲,从你撞到我我就觉得不对。但那只是我的直觉,我不能无缘无故怀疑你,只凭直觉捉人,天师局要乱套了。”
——那天的地铁上,有两只鬼。
一只智商不大高的选择劫持地铁,另一只,躲在花都的身体里,恰好坐在安雪对面。
花都接着他的话说:“所以你故意不换制服,只在脸上画道符咒。如果我是普通人记忆会被清除,如果我真的和鬼有关,我会来找你。”
“一半一半。”砖块滚落,磕碎一角,安雪举起撬棍,“那天我还没领到制服。”
花都笑了,然后跳下桌子,伸出手:“接下来,能让我来么?”
“可以。”安雪把撬棍交给他。
此时此刻,19:57。
奇怪的青年在客厅转了一圈,发现个老式唱机,他从抽屉里取出张黑胶碟,几秒杂声之后,缓慢低沉的音乐飘了出来。
安雪和青年对上眼神,青年用嘴型说:“音乐属于生理需求。”
安雪向他走去,认同的说:“确实。”
老式歌调飘满客厅和餐厅,轻柔的旋律中,鬼魅从砖瓦堆里爬出,花都高举撬棍,用尽全力往他的后脑勺砸。
“嗤——”
带着体温的、绿色的液体溅到花都脸上,那是鬼魅的血液。
花都面无表情,听不到鬼魅的嚎叫,无视他的怒吼,一下一下往他身上砸。
绿色的血沾在他的衣服上,裤子上,手上,脸上。
粘稠,又肮脏。
花都问他:“这里住的是很普通的一家,日子很平淡,很平淡。原本应该永远平淡下去——”
“直到某个雷雨天。”
“这家人全死了。”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又是一道闪电,响雷紧随其后。
花都冷笑着蹲下身,拎起鬼魅的头,逼迫他看向自己——尽管那张脸已经被撬棍砸得乱七八糟。
他的声音很低,像藏了多年的愤怒终于能够宣泄那样,他说:“因为,有只饿疯了的鬼魅把他们全吃了。”
他不可能忘了那时的情景。
在这里、在这栋房子中,当他推开门,血腥味扑面而来。
妈妈只剩下半个身子,从餐厅爬出,满地血痕,她看到花都,用仅存的力气说:“快跑,快跑,儿子。”
爸爸已经动不了了,姐姐被吊死在风扇上,风扇还在旋转,他亲眼看着姐姐被甩飞,全身骨头都断了,像纸片一样,软趴趴的倒在地上,妹妹被吃得只剩下骨头。
那只长得像影子的、奇形怪状的鬼扔下妹妹的头骨,冲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脖颈嗅了嗅,发出令人牙酸的笑声:“好香啊,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鬼魅,以人类精气为生。
那天的花都在血流成河的房子里,在他死去的亲人面前,被翻来覆去。
被剥夺、被折磨、被凌辱。
他又开始砸,撬棍泄愤般砸上鬼魅。
他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后背湿了,是汗,也可能是溅了满身的鬼魅的血。
他只是个普通人类,无法反抗,无法逃离。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很多年。
响雷过后,终于下雨了,大雨倾盆,和那天的天气一样。
绿色的血同雨水混杂在一块。
花都直立撬棍,狠狠往鬼魅脸上一扎。
他笑出声,笑声却像是在哭,不知道,花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哭,脸上身上都被雨水淋湿。
“你这个……”奄奄一息的鬼魅缓缓抬起手,他想要抓住花都。
但他没办法,因为安雪出现在他的面前,狠狠一踩,腕骨顷刻间粉碎,鬼魅无力的垂下手。
然后,安雪再次抽出血镰,锋利的镰刀勾住鬼魅的脖颈,寒光闪烁。
音乐进入尾声,一点一点,渐渐弱了下去。
20:00。
餐厅的钟声响了起来。
安雪勾起血镰。
鬼魅在哭喊,但他没有太大感觉,这只是天师的工作而已,他曾给了很多作恶多端的鬼最后一击。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威压,无法抵挡的压力几乎是从天而降,分明没有一丝灵力的青年在下一秒出现在安雪面前,轻轻捏住血镰。
就像被浸入水里般,血镰渐渐开始融化。
“小天师,能把他让我带走吗?”青年笑着问道。
安雪的眼睛亮了——他没有回答,而是松开手,起身,血液又化出新的血镰,直直朝青年劈去。
青年不闪也不避,抬手,轻轻巧巧的便接住了这一击。
那一刻,整栋房子开始震颤,空气似乎也被撞开,透明涟漪不断往外扩散,玻璃被震碎,碎片洒落一地。
正在别墅区处理鬼魅的十一分队动作骤然停滞。
——那是一股强大到足以令他们无法动弹的灵力!
从某一栋别墅中蔓延而出,他们的肌肉开始不自觉的战栗,无法控制,无法克制。
房子里,奄奄一息的鬼魅就身处攻击正中,他忽然惨叫一声,开始挣扎,开始发抖,他好像终于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是谁。
他惊恐的看向青年:“是你!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雪护住花都,他开始笑,笑得痛快淋漓,他的右眼再度变为赤色,眼神甚至在炯炯发光:“哈哈哈哈哈!你好强!”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的人!!!!
“一般。”青年像拎一只小动物一样拎起鬼魅,“我可以带走他吗?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他生不如死,可以么?”
鬼魅颤抖起来,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腥臭味,像只虫子一样扭曲身体:“不行!不可以!你不能带走我!!”
安雪不想管他们的对话,也不想知道为什么青年要带走这只鬼魅。
他现在很激动!!
他挥起血镰就开始攻击,青年赤手抵挡,每一击都是正面击中,正面抵挡,裹挟着令人震撼的、无法行动的威压,但安雪却在兴奋,愈发兴奋,血液涌上头脑,像被灼灼燃烧那样,烫得惊人。
他不断靠近青年,攻击和情绪通通毫无保留。
“你怎么做到的?你刚刚明明没有一点灵力!!”
“你好强!你是我见过最强的!你是鬼吗?!”
“难怪,刚刚听到活物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因为所有的鬼都不是活物对吗!”
咄咄逼近,青年人却始终游刃有余,他的语气有些无奈:“一开始发疯,连话都变多了呢,小疯子。”
安雪更加亢奋了,他的脸颊微红,露出一副极度沉迷的神情:“认真点,好吗!认真和我打一架吧!我超期待!!”
青年人低笑一声,抬手化解安雪的攻击。
血镰再次融化,血滴漂浮半空,青年顺势拉过安雪,拉住他的左手,食指的绷带松了,打着卷往下落,指尖鲜血淋漓。
青年轻轻含住他的指尖,吮吸。
“很甜。”他如是评价。
“是么?”安雪抓住青年的衣领,将他往下扯,两人靠得极近,呼吸,耳钉、铭牌,还有五官,一清二楚。
血红色的眼眸里映出青年的影子,安雪用近乎难以克制的澎湃若狂的语气说道:“想尝么,和我干一架?”
青年有些遗憾:“今天没办法,我只是来带走他的,小天师。”
他又咬住安雪的食指,在上面留下一道牙印,缓缓舔舐指尖上的血。
很痒,痒炸了。
安雪的呼吸加快,吐息逐渐变得滚烫。
唱片机又开始放起音乐,很轻,很轻,青年人眯起眼睛:“我们下次见,小疯子。”
然后,他在下一刻消失了,连同鬼魅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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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别墅后续,并不需要担忧,花都和试胆小队的其他成员安然无恙,外面成片鬼魅被十一分队用特殊道具压缩,装了两辆面包车;安雪用了些时间才从情绪中缓过来,他不停的摩挲手指,摩挲在那片齿痕上,直到夕楼重重叹了一口气。
花都的记忆无法被清除,他和鬼魅待在一块的时间太长了,还被占用过身体。
“不行。”夕楼尝试过后摇摇头,“如果强行清除,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会损伤你的大脑。”
“好吧。”花都一笑,笑意中有着细微复杂的情绪,没人想要记住这些事,太痛苦了。
夕楼也明白,难得安静下来。
“我不会说出去。”花都说。
幸思远怀子星和其他试胆小队的成员还在呼呼大睡,花都脱下外套,盖在女孩身上,问道:“我想一个人回去,可以么?”
“可以。”安雪说。
花都弯了弯眼睫,挥手:“那么,学校见。”
“嗯。”安雪点头,接着,车辆驶入车道,没入夜色中。
.
花都戴上口罩帽子,走在回去的路上。
他还买了两瓶红酒,回到平时住的地方。
那是一间不算大的单身公寓,没有被怎么装扮,只有几件常用家具。这里是三十二楼,能看见城市的夜晚。
他倚靠在飘窗,把红酒倒入酒杯中,两个酒杯——他和鬼魅一人一个。
窗外,车辆喧嚣,霓虹灯蜿蜒成线,月光清冷,落在迷宫般的街道。
和鬼魅呆一块的时间太长,太长了。
长到他足以摸清鬼魅的能力和性格。
他们残暴,却想要爱情,他们不适合近战,却拥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所以他总是会在被享用时,抱住鬼魅,一遍遍对他说:“如果你也能爱上我就好了。”
他无法反抗,也从不反抗,他用鬼魅最喜欢的表情,最喜欢的姿势,乖巧又服从。
在鬼魅爱上他之后,他又说:“你很爱我,对么?你能够给我我想要的生活,对么?”
于是,他的人生开始变得顺理,他踏进娱乐圈,资源不断,人气高涨,因为鬼魅能够蛊惑人心,能够为他带来想要的一切。
他向鬼魅索取,同样的,鬼魅也会向他索取。
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
再然后,他遇到了地铁劫持,他看到了天师的脸。
那天,花都在鬼魅沉迷用餐时,用发抖的手臂搂住他:“怎么办,我很害怕,那位天师,他就坐在我们对面,我怕他来抓捕我,我怕他会让我们分开,我怕他会让我忘记你。”
鬼魅沉默了很久,终于,他下定决心,搂住站在窗边的花都,轻轻嗅了嗅他的后颈:“我们去杀了他,杀了天师吧!”
他唤他的名字:“花都。”
花都喝完了红酒,还有另一杯,他倒在了床上,纯白被单泼上一层红。
然后他拉上窗帘,打开门,走出房间,关上。
不堪、屈辱、恶心和厌恶——
房间中的一切都被关进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