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分局的第一个晚上,安雪是在禁闭室中度过的。
——和夕楼一起。
夕楼扒禁闭室大门发火时,安雪在找到一份新的歌单;夕楼烦到抓耳怒吼时,安雪把耳机音量调得大了些;夕楼来回踱步心烦意乱时,安雪戴上眼罩准备在简易床上睡一觉。
夕楼:“……”
他一把将安雪从床上拉起,揪掉他的耳机,难以置信:“你居然还睡得着?!”
安雪打个哈欠,眼里全是困懒的雾气:“这里不热,也没蚊子,睡得着。”
夕楼看不惯他的懒散样,几乎是忍着火,提醒他:“这里是禁闭室!”
安雪眨掉眼里的泪花:“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夕楼一下子没声了。
为什么在禁闭室?
因为夕楼使用能力,在安雪脑内制造虚假映像,让他认为自己身处险境,遭受袭击而身受重伤,当场就兴奋过度,两炮轰了半栋大楼。
这会后勤部门的工程师还看着大楼正中一大圈镂空发愁。
两个始作俑者自然被丢进禁闭室里先关着。
夕楼:“……”
他没立场质问安雪,只能松开手,安雪重新戴上耳机,睡了一会,悠悠转醒时,看到夕楼坐在凳子上,再次用无法形容的眼神斜斜盯他。
“……”安雪心想斜视也不容易,会给生活带来很多麻烦,好心询问,“你的斜视需要治疗么?我的朋友应该认识不错的眼科医生。”
他的嗓音带着股懒散的哑意,听起来漫不经心,放在夕楼耳中,简直就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本来心情就憋闷,这会更是忍不住,他直接冲向安雪,攥起他的领子:“你什么意思?”
安雪:“?”
夕楼怒目:“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他很希望安雪能有一点反应,至少把表面这点懒散撤去,或者有片刻惊慌失措,但安雪却只是眨眨眼,像是思考了一阵,很认真的问他:“为什么?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
夕楼闭眼,深呼吸,额角青筋怒跳。
他看到这张脸,又想到自己的成绩,和那天突然下来的通知文件,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你抢了我队长的位置!”
“……”安雪安静片刻,“我?”
夕楼:“你!”
“我训练,考试,参与任务,从小就被关在训练室里!见不到父母见不到家人!好不容易通过考核,你说来就来?!还是因为处分被降职?!”
闻言,安雪从口袋取出队长徽章,说道:“你想当?那给你。”
“哈??”夕楼一听,火气又升上来三成,“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要!”
徽章安安静静躺在手中,夕楼没有拿走。
安雪露出不解的神情:“为什么?你想当,我就给你,为什么不要?”
安雪:“你好麻烦。”
夕楼:“……”
夕楼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又一次深呼吸,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沉沉道:“我真的,很讨厌你。”
说着,他一掌击向安雪右肩,想将他推至身后墙上,即将触碰到肩膀的那刻,安雪眼神忽的一凛,恹懒神色顿时消散,如临大敌般攥住夕楼的手腕,借着拳头挥过来的力量往上一提,当场就是一个快准狠的过肩摔。
骨骼发出错位的声音,夕楼没有半分还手余地,惨叫一声,瞬间被压在地上。
“操啊!!”局势倒转,夕楼动弹不得,只能大喊,“放开我!”
安雪捂住右眼,任凭夕楼喊叫挣扎,左手死死捏住夕楼双手手腕,捏得指尖泛白。
他开口,语气不带半分感情色彩:“夕楼,别碰我右边。”
“哈?”夕楼不肯低头,拼命仰起身子,“右边?莫名其妙?从总局来的人那么宝贵?!”
安雪放下手,看向夕楼,右眼浮上一层血色。他说:“我不喜欢。”
安雪的神情露出几分针扎似的戾气,瞳色不同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夕楼,他只觉得身上涌过一股凉意,从头冻到脚,什么嘴硬的话也说不出。
好在安雪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多久,他眨下右眼,再睁开时一切恢复如常。
双瞳漆黑,瞳色深得恍若浸入寒潭。
夕楼一安静下来,整个禁闭室就没了声。
“你的能力很强,刚刚我没看出来是假的。”片刻后,安雪忽然开口。
夕楼一愣:“哈??”
安雪不想重复,只说:“我困了,回去吧。”
夕楼下意识回应:“去哪?”
夜风从头顶小窗子飘了进来,盛夏的风总是曳着蝉鸣,安雪垂下眼,又戴上他的耳机。
“我有办法出去。”
.
关于怎么从禁闭室出去,安雪只说了三个字。
“我能修。”
于是,两人被一群愁秃脑袋的工程师接了出去,扔到一堆图纸中。
安雪看了眼钢筋结构,向工程师们反复确认材料和形状。
“你说他想干什么?”分局长办公室,苏雾里坐在局长对面,一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饶有兴致的观察下方情景。
分局长是个长相慈祥的老头,白发白眉白胡子,笑容温和。
他重新给自己泡了一壶枸杞茶,摇头笑道:“我也看不出来。”
一楼大厅,安雪记下数据,起身,抬头对比了下距离,转头问夕楼:“有刀么?”
夕楼:“干嘛?”
安雪:“有用。”
夕楼从腰后取出一只匕首,丢给安雪后立马又偏开头退开两步,表现得像个高岭之花,没半点兴趣。
然后他又悄悄偏回视线,用余光看往那个方向。
只见安雪取出两管之前收集的血,倒在地上,接着抬起匕首,“嗤”的一声就往才包扎好的伤口扎。
夕楼瞬间转过头:“???”
在场工程师:“卧槽?!”
那一匕首扎得很深,血液呈喷射状往外溅。
夕楼想起下午安雪发疯时变出肩扛式大炮,惊道:“你又要发疯?!”
“……”安雪面不改色将匕首往上一提,血柱喷涌,“自己弄的不会。”
场面一度十分血腥,在场工程师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感到腰腹一阵疼。
估计血量差不多够用,安雪止住血液,重新缠上绷带。
与此同时,喷溅于地面的血珠缓缓汇聚,再缓缓悬浮,每一滴血液相接、再拉升,蛛网般覆盖住天花板的镂空,很快,血液的颜色变了,变为同样的材质和密度,与大楼融为一体。
苏雾里:“这能力可以这么用?”
她蹲下身,抚摸在正自动愈合的地面:“让血细胞转化并复制成相同材料,让转化后的血细胞快速分化……”她笑了,“难怪刚刚能凭空变出肩扛式大炮。”
“分局啊。”苏雾里将头发撩至耳后,指甲拂过耳廓,涂满显眼且艳丽的颜色,“终于来了个有意思的人。”
.
夜很静,明月冷清清挂在夜空当中,将圆未圆。
安雪躺在床上。
困了一整个白天,等真躺在床上时反而睡意全无。
凌晨一点半,第三次入睡失败,安雪选择放弃,翻了个身拿起手机。
十分钟前,浅霖发来一条消息。
浅霖:睡了么?
安雪趴在枕头上敲字:睡不着。
浅霖的回复很快:今天怎么样?
安雪:还行。
浅霖:是么?
发完一条,头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安雪等了会,看到浅霖的第二条回复。
浅霖:听说你轰了分局半栋楼,还捅了自己一匕首?
浅霖:你说过你没有弄伤自己这样奇怪的癖好。
安雪的视线在这两行对话框中停留许久。
他很了解浅霖。
被局长从孤儿院带出来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浅霖。
浅霖突然提起这个,是因为他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
安雪并不知道该怎么哄一个生气的人,他想了许久,最后敲出三个字,发送。
安雪:别生气。
浅霖:我为什么生气?
安雪实话实说:不太知道。
这一次,浅霖隔了很久也没回复,正在输入显示数次,却什么也没发过来,等屏幕再次亮起,打来的是一通语音通话。
浅霖说:“我不希望你用这种方式使用你的能力,大楼轰了有很多方式可以修好,你也有很多方式从禁闭室里出来。但是安雪,你这样不应该,你没有把自己当成人,普通人类失去那么多血是会死的。”
安雪:“我本来就不……”
“你是。”浅霖打断他,“你是,你不仅不应该用这种方法使用你的能力,你还要交朋友,安雪,你不能再把自己关起来,你需要改变。”
安雪:“人际关系很麻烦。”
浅霖:“这些对于一个人来说很重要。”
安雪觉得今晚的浅霖很奇怪:“……你以前不对我说这些。”
听筒另一边,浅霖沉默下来,就像他在思考应该怎么回复这一句一样。
安雪又说:“那天之后,你偶尔会变得很奇怪。”
沉默。
良久的沉默。
浅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安雪猜不出来,他本来就不大会猜。
再开口时,浅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叹了口气:“抱歉,今晚我有点急,是因为我你才到的分局,我……算了,抱歉,安雪,今晚我们都需要好好休息。”
“好。”安雪说,“晚安,浅霖。”
“晚安。”
语音通话挂断,屏幕跟着一起熄灭。安雪静坐片刻,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的右手有一圈伤痕,颜色很深,形状弯曲且不规整,像极了细细密密的针脚。
——看起来,就好像这只手曾经被砍断,却又被缝补起来似的。
这时,屏幕又亮了起来。
桌面弹出几条群聊消息,安雪不知什么时候被拉进一个群聊中,夕楼正在群里咆哮。
夕楼:你们不要命了是吗?!
夕楼:给我把头像换回去!!!
夕楼:你们把安雪拖进来干嘛?!
夕楼:啊啊啊啊!!!
?
安雪他顺手戳进群成员界面。
群聊名称简单粗暴——双城分局十一分队。群聊人数十三个人,每个人的头像都是一行黑体字。
-队长好!
-队长名字真好听!
-队长强到炸裂啊!
-替我们小少爷给队长道个歉。
-他只是情商低毒舌还高傲。
-但他是个好人。
-你看,我们这么玩他,他也只是在群里吼。
夕楼:你们特么!想死是吗?!想死滚我面前!
其中还有一人的头像是:这是我们替小少爷准备的头像↓。
又弹出一条消息,顶着“这是我们替小少爷准备的头像↓”的队员发出一张图片。
-今天,我被队长打服了。
夕楼:………
夕楼:………………
夕楼:操!尼!玛!
夕楼:给我撤回!!!!
夕楼:你们完了!明天!不!现在!给我等着!!!
满屏感叹号。
安雪:。
新队长的这个句点就像是水溅进油锅里,原本只有夕楼一个人咆哮的群瞬间沸腾起来。
-队长晚上好,还没睡吗?队长也是夜猫子?
夕楼:叫谁队长?撤回!
-小少爷,接受现实吧,你已经被打服了。
夕楼:谁说的?哈??
-监控录像看到了。老三今天一下午都在守禁闭室监控,亲眼看到你被队长摁地上,一句话也没说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三还录像了,视频发出来看看@老三
-收到。
-[视频]
那是一段长达一分钟的视频,夕楼想要一拳揍向安雪,却被他反手一波过肩摔,在这之后,吵了一下午的夕楼安静如鸡。
被打服了。
清晰,明了,证据充分。
夕楼:啊啊啊啊啊!!!撤回!!你们!!死定了!!!
夕楼:[微笑][微笑][微笑]
十一个男孩子,再加个夕楼,消息跳得很快。
安雪不爱回消息,看着他们在群里吵吵闹闹,不再去注意手上的疤。
空调嗡嗡运转,盛夏的夜偶尔曳起蝉鸣。
无意中下拉状态栏,他发现自己一直有一条未读短信。
时间是下午,他刚抵达双城的时候。
【亲爱的旅客,双城欢迎您。】
***
房间里有浓浓的酒气,纯白色床单上一片狼藉,衣服随意的扔在床边。
一个男人趴在床上,他的神色餍足,正在喝他平日里最爱的红酒。
落地窗前的男生正在抽烟,他很年轻,洁白劲瘦的腰上,有几道极深极红的指痕,显然是刚才有人用力掐过。
他静静的看着落地窗外。
城市没有夜晚,万家灯火通明。
“我看到他的脸了。”床上的男人开口,“在他给自己画上符咒之前。”
他一口气喝完杯中的酒,酒滴落在床单上,像染了血。
然后,他缓缓走向窗边的男生,落地窗的倒影映出他的身子。
每走一步,身体便变形一分,直到完全脱离人形,变为一只鬼的模样。
“我们去杀了他,杀了天师吧!”他搂住窗边的男生,轻轻嗅了嗅他的后颈,唤他的名字,“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