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的夏天十分闷热,灼灼烈日连同湿漉漉的蝉鸣一起黏在空气里。
安雪挤在人群中,步伐有些疲惫。
他第一次来双城,并不熟悉这里,只是跟着人流和标识寻找路线,一下高铁,就被扑面而来的热风晃到头晕。
好热。
下午两点,一整天最闷热的时刻。
——这个时候,他原本应该躺在自己的床上,或者至少在一个有空调的地方。
而现在的他,却坐了三十九小时高铁,千里迢迢来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手机铃声响起,安雪接通,耳机里传来温润的男声:“到了么?”
安雪:“到了,正在找地铁。”
“好。”电话那边又说道,“记得在南兜站下车,换乘二号线,转部水站,A1出口,双星塔方向步行七百二十米,就能抵达分局,不想走路可以扫一辆共享单车。”
“……”有点麻烦,安雪声音懒唧唧的没什么精神,“为什么分局不能派一部车来接我?”
浅霖笑了笑:“因为阿雪这回是降职处罚,一切特殊待遇取消。”
安雪跟随队伍,刷身份证走出站口:“好吧,但你不需要说得那么详细,我想我能够自己导航。”
“阿雪是路痴,我不太放心。”
安雪决定挂断电话:“浅霖,你很烦,绝交吧。”
浅霖低笑一声,他早习惯了,每回提到路痴,安雪总要先和他绝交三分钟。
他在安雪挂断电话前,发过去一张图片,提醒道:“你需要在今天四点前抵达分局报道,然后,你将转到双城一中,这是你未来的学校。”
双城一中是双城老牌名校,建校百年,以升学率和教学质量闻名,在招生方面几乎不需要做过多宣传,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总会有大把家长将拼命将孩子送进这所学校。
今年学校的宣传部门并不算懒,至少制作了一张海报。
身为特殊管理局成员,在处理特殊事件的同时,每个成员都有个正常身份,安雪今年十八岁,所以,他的身份是一名高三学生,将在明年六月参加高考。
安雪没有点开,只是匆匆扫了一眼缩略图。对于他来说,在哪里上学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教室里有没有空调。
——他很怕热。
“我知道了。”安雪被人群挤出一身汗,找了个地方等待地铁,他认床,一路上都没睡好,现在有些困,打着哈欠道,“我要挂了,到了联系你,再见,浅霖。”
“嗯。”挂断前,浅霖提醒他“别受伤,自己弄的也不行。”
安雪:“我没有那种奇怪癖好。”
浅霖一声轻叹:“我也希望你没有。”
“……再见。”安雪面无表情,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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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很快抵达,安雪排在队伍中间,他正在挑选歌单,周围挤满了人,两个女生将书包放在胸前背着,边排,兴高采烈的聊天,互相交换手机,时不时发出两声尖叫。
安雪并不想听她们聊天的内容,但女孩子的声音总是太过明显,尤其是聊到自己喜欢的爱豆时。
“听说花都要回学校了!”
“好像是!工作室说接完这个广告拍摄就给他放几天假,让他好好学习!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学校里看到他!”
“我就是因为想见花都才考的一中!好期待!”
花都?这名字有些熟悉。
安雪花了三秒钟时间回忆。
的确熟悉。这是只要会上网必会听到的名字。
花都,两年前凭借一部电视剧人气角色一夜爆红,实力硬核,娱乐圈顶流,当红炸子鸡,今年才十八岁,未来可期。
就连地铁车厢里都有他的海报——听说是富婆粉为他做的生日应援,包了一整条地铁线广告,连续一个月。前两周还有粉丝买下一颗星星,作为送给他的十八岁成人礼。
安雪一面听两个女生聊天,一面往地铁里走,正往前,猛不丁被身后的人撞了下。
“抱歉抱歉。”那人解释,“人太挤了。”
安雪回过头。
这人看起来很高,但穿着实在奇怪,闷热的三伏天,竟然身穿长袖长裤,戴了帽子口罩墨镜,把脖子以上遮挡得严严实实。
特立独行,像根行走的坐标。
行走的坐标在听到前面两位女生要和花都结婚生孩子的幻想之后,又把口罩往上扯了扯。
安雪他继续走上地铁,在跨进门前一刻,脚步一顿。
很短暂的一下。
他没有任何表现,找到座位座好,怪衣小哥紧跟其后,坐在他的对面的空位上。
提示铃响过两声之后,车门关闭,地铁开动,好在车厢里有空调,安雪终于从闷热中缓过来些,盯着封闭窗外不停掠过的广告牌出神。
车门旁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海报,海边,沙滩,红日,还有一句标语。
“双城欢迎您。”
双城——这是一座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
因为受到处分,在接下来的一年多,他都得待在这座城市,在总局对于他的表现评估之后才能重新获得回到总局的机会。
评估,代表着需要再次考试,还要应付总局派来的人。
也就是说,这一年,他必须扮演好在学校的角色,并且完成管理局下派的任务,以及时刻注意有无总局的人来抽查。
……好麻烦。
安雪打了个哈欠。
他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麻烦事,因为有件更麻烦的摆在眼前——他现在需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然后换乘,然后走路或是扫共享单车。
哦,还有踏进地铁时那份不自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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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四五站,车厢里的人渐渐少了,周边的人换了一波。
安雪听着音乐,闭目养神。
一会抵达分局必定没法睡,他需要在路上好好休——
车身不自然的抖了下。
——可能依然没法好好休息。安雪想。
车厢内的空调温度开得有些低,地铁贴地行使,总有股不自然的“嗡嗡”声黏在耳畔。
下一秒,车厢的灯光忽然灭了。
耳边猝然传来极其刺耳的声音,地铁紧急制动,车身与铁轨摩擦的尖锐声响穿透封闭玻璃,直冲耳膜。
车厢里的人大都在发呆或是玩手机,被惯性带得往前摔去,滚成一团,身边的两个女生发出一声尖叫,直接摔向坐在对面的怪衣小哥,被他伸手扶住才勉强稳住身形。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头顶广播“滋滋”响了两声,毫无来由的播放起七八十年代老旧的歌。
场景与广播一度显得割裂。
然后,有人清了清嗓子。
“咳咳,喂,听得见吗?”
被机械处理过的声音不怎么好听,有些沙哑,混着电流,像是小刀划过玻璃。
“啊,好,我听见了。”
众人:“?”
“今天是21xx年8月18日,星期日,天气,晴。”
“金冥刑,月火冲,宜求医疗病,宜工作,忌出行,忌睡眠。”
脾气暴躁的乘客被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语说得恼怒:“有病么?”
“地铁怎么回事?!还能不能好了?!”
“突然搞什么啊?”
广播的声音仍然不紧不慢,掺在断断续续的老歌中。
“不要急不要急。”
“二三五车厢的乘客摸摸座椅下方,是不是贴了薄且硬的东西,其他车厢的乘客是否可以看到置物架上放的不同颜色的行李箱?”
乘客一头雾水,既然地铁停运,就下意识跟着广播提示去触碰观察,座椅和置物架上确实有放东西,旋即又疑惑的抬起头。
在确认乘客的行为以及反应之后,之后,广播里一阵笑:“大家小心点,那些,全、都、是、炸、弹、哦!”
众人哗然。
广播的声音还在继续:“希望各位乘客此时不要离开座位,将手机等通讯工具放在脚边,不要和外界联系,随便走动,车厢被我安装了传感器,重量一旦发生变化,车上的炸弹会直接爆炸。”
声音停顿了一会,老歌在一段极其欢快的萨克斯后,进入高潮。
那人发出一声怪笑:“也就是说,这列地铁,被我劫持了!”
神他么劫持地铁。
玩笑开到劫持地铁的程度就过分了,一位男乘客起身,朝前走了两步,指着广播吼道:“唬谁?啊?你要唬谁?你觉得现在还有可能………”
但他的话没有说完。
在他发出质问那一刻,传感器疯狂发出警报,他的脚底刹那间爆出火光,火色霎时充斥漆黑的隧道,一声巨响,携同剧烈的震颤,瞬间绵延整列地铁车厢。
“轰!”
男人被炸飞了。他的身体弹起,又落下,“砰”的一声,重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是血。
周围静了一瞬。
只是一瞬。
随后,惊惧的尖叫遍布整列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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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雪静静的看向那节引发骚乱的车厢,叹了口气。
好麻烦。
在踏入地铁前一刻,他便觉得这里不大对劲。
那是一种属于天师的直觉。
——这列地铁上,有鬼。
普通人类看不到,也感知不到的,鬼。
现在直觉被验证了。
老歌声中,场面一片混乱。
不远处的车厢着了火,乘客惊慌失措,有想要逃离的,却被身边人牢牢拉住——他们亲眼看见男人被炸飞,现在还倒在他们面前,劫匪说的炸弹是真的,下一个被炸飞的有可能就是自己。
安雪所在的这列车厢情况同样不好,除了对面那位衣着奇怪的小哥表现得淡定些,还能保持理智紧靠座椅,其余人全都失控般抱住脖颈,失声尖叫,两个女生更是直接瘫软在座椅前。
再远一点是什么样,安雪看不到,应该差不了太多。
很少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
“不要怕,不要担心。”声音又出现了,听起来游刃有余,他跟随老歌的节奏,放缓语调,安抚道,“只要别动,听我的话,就没事,知道了吗?”
一片混乱中,安雪换了份歌单,他挑了一份纯音乐,耳机里的琴音将外界喧闹通通遮蔽。
然后,他在额心画了一道符咒,兜上帽兜,缓缓起身。
广播里的劫匪先生说得对。
今日,宜工作,忌睡眠,忌出行。
——真的,好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