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念等了很久,病房外面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只有……这一句吗?”
医生眼睛酸涩几乎要落下泪,她清醒的时间很短,能说完这句话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她的记忆恐怕也在发病之前。
“对不起。”骆念转身进了卫生间。
陆赫心脏紧抽,慢慢闭上眼轻舒了口气,五年前骆念也这样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闷声不吭。
医生还有工作便先走了,陆赫安慰了院长让他先回去,然后给盛景延打了电话。
骆念蹲在卫生间里咬着手腕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手机响过很多次他都没接,充耳不闻的呆坐到夜幕降临,门被拍得震天响。
“骆念,把门开了。”
“骆念。”
骆念看着剧烈晃动的门,叫喊声一会远一会近,痛苦的环抱着膝盖低声祈求:“走,你们走……”
砰地一声,门锁被踹烂。
盛景延闻到强烈的橙花味信息素,蹲下身时差点儿让刺激得晕过去,边伸手去碰他的腺体边放轻了声音问他:“还好吗?”
骆念猛地推开他的手往后缩了缩,“你离我远点!”
“你先从地上起来,到外面再说。”盛景延收回手低声安抚他:“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为你姑姑做了很多了,她不会怪你。”
“是我,如果我不让姑姑用那个药她就不会死,如果我不去姑姑家她就不会挨打,我不去,表哥也不会受伤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
骆念声音哽咽,浓浓的哽咽刺得门外的晏晏眼睛都红了,悄悄抹了把脸。
橙花味越来越重,盛景延怕他真失控了于是放了点信息素安抚他,也不跟他讲大道理了,只是一遍遍重复:“不是,不是你的错。”
皮革味信息素仿佛是把钥匙,将骆念的心门撬开,他无助的抬起头:“外公外婆不要我,爸爸妈妈不要我,姑父表哥很讨厌我,姑姑也死了,从今天开始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盛景延将他拥进怀里,半跪着伸手拍他的背,缓慢地释放信息素进行安抚。
他标记过骆念,Alpha的信息素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镇静剂。
“你不是一个人,我一直都是你的家人。”盛景延握住骆念的手给他力量,仿佛看见了那个跪在外公外婆尸体前一个劲道歉的孩童。
他当时的无助只会比现在更强烈,面对死亡与亲人的抛弃他顾不上伤心只知道道歉,仿佛这样他们就能回来,就不会丢下他。
盛景延忍不住想,这个世界如果有时光机能让他回到过去,一定用最珍贵的东西兑换他有一个幸福点儿的童年。
盛景延一只手握着骆念,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让他看自己,“听我说好吗?”
骆念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盛景延,轻轻点了点头。
盛景延松了口气,慢慢道:“看见太阳,预言太阳将升,人的生命是一段旅程总有尽头,不止是你姑姑就连你和我也有那一天,这是所有人都没有办法避免的。”
骆念低头不语,仿佛在跟着他的话思考。
盛景延又说:“死亡是一扇门,它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结束,而是穿过它,进入另一个阶段,迎接另一个全新的开始。”
骆念终于有了触动,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盛景延收回手,用双手握着他的手说:“你姑姑不是不在了,而是先走完了一段旅程,你也希望她能带着你的祝福前往下一个人生起点,是么?”
骆念点点头。
“人的意念与生命并不一样随着身体的消逝而结束,来过这个世界,有幸留下痕迹被一些人铭记,即便很多年以后我们都不在了,但有人会看到我们的电影,接收到我们给予的快乐那就是永生不灭的,这也是我拍电影的意义。”
“花瓣和树叶落在泥土里成为养分,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绽放,你因为姑姑而学医,以后也会成为她滋养的花朵,只要你还记得她,想念她,她就一直在你身边。”
盛景延拉起骆念带着他到了病床边,侧过身看他:“你姑姑这一次的旅程很坎坷,现在要启程去下一段,你有没有什么话想交代她?”
骆念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女人,常年病痛将她折磨的像个风干了的橘子,死亡对她来说也许真的是好事。
希望她下辈子能够有一个幸运的人生,不要遭遇那么多的困苦和病痛。
骆念嗓音沙哑,垂眼看着姑姑的脸说:“一路顺风,下一段旅程要健康快乐。”
周澜让盛朝书放下手上所有工作过来帮忙料理身后事,骆念挨个儿鞠躬致谢,他没有亲朋好友也不想铺张所以一切从简。
于潇和江沁沁执意要来看他,越朗跟周澜一块赶来,商与也过来了一趟,陆赫和院长也一起过来上了香。
除了于潇和江沁沁有工作,院长要出差之外,其他几人都留到了到下葬当天。
骆念将花放在墓碑前,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姑姑,我会做个好医生,我会的。”
盛景延走过去拍拍他肩膀,“别太伤心了。”
骆念把白花摘下来放在了墓碑上,下山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松树被风摇动,像是在对他招手送别。
越朗怕被盛朝书抓回去,临走前再三交代他们不许告诉家里,盛朝书冲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还长不大。”
越朗又剃了板寸,摸着那一层青茬钻上了商与的车:“二奶奶你别让二爷爷乱说啊!我现在处于失联状态!”
骆念很感激商与他们能来,他的朋友不多,除了陆赫之外就只剩这几个人了,每一个他都很珍惜。
陆赫还在内疚,整个葬礼他都没怎么说过话。
骆念安慰他说:“你别多想,病的事情没有谁是有万全把握的,而且院长也治好了我就证明药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你先替我跟院长说声谢谢,我有空了再亲自去。”
陆赫低低“嗯”了声。
“那我回片场了。”
剧组因为他和盛景延不在停了三天,聂心诚和其他人要过来吊唁被骆念阻止,纷纷发了消息让他节哀。
周澜担心骆念状态不行,执意要把他们送回片场,“你这样能拍戏吗?要不然再休息几天?我去跟聂心诚说说再给你放两天假。”
骆念冲她笑了笑:“阿姨我不要紧的,已经耽误了三天了,再不回去剧组也吃不消。”
周澜:“我知道,但是你现在这状态我实在不放心,要不然我留下来照顾你!”
“真的不用了。”骆念其实也已经看开了,盛景延说得对,姑姑这辈子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离开对她来说是解脱。
周澜:“别诓我啊。”
盛景延说:“有我看着就行,你去片场别说照顾了,到时候整个组都来找你合影签名烦都烦死。”
周澜斜他一眼:“你老妈受欢迎还给你丢人了?”
“前年陪你逛街你非要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俩眼睛弄得跟做贼似的,被人写成我半夜陪Omega逛街,你还是去盛总面前受欢迎。”
周澜冲他翻了个白眼,骆念听他们互怼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如果他的爸妈也在的话会不会也这样。
他没有见过爸妈的照片,外公外婆不许他提这两个字眼自然也不会给看照片,他忍不住想,会不会和周澜一样好看,会不会和盛朝书一样内敛沉稳。
他正想着,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放在他掌上,张开五指插进他的指缝里扣住然后拽到自己的腿上放着。
骆念最近几天几乎没合眼,生怕一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连盛景延也不在了,他抓住盛景延的手,如同抱紧了水中浮木。
盛景延侧头问他:“要不要睡一会?你最近都没休息好,到了片场我叫你。”
“我不困。”
“怎么不困,再熬就要猝死了,头发不要了?还学医的呢这点儿常识都不知道,快睡。”盛景延直接把手盖在骆念眼睛上,手动强迫他睡觉。
骆念闭上眼闻着淡淡的皮革味信息素,没过一会真的睡着了。
到片场时聂心诚亲自出来接他,身后还跟着很多艺人和工作人员,声势比开机当天还要浩大。
聂心诚在心里叹气,吃瓜群众总是比他们更敏锐,短短几天时间将骆念扒得更透彻。
从他姑姑生病、试药、被经纪公司骗等等讯息全部串联在一起,织出一个破败满是荆棘的人生。
骆念还这么年轻,却扛了别人几辈子都遭受不了的痛苦,经历了比别人更多的失去。
原本那些坚持骆念是为了钱跟盛景延在一起,为了红炒作的声音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除了心疼就只剩声援。
聂心诚心里堵得慌,总觉得说什么都苍白,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的吧。”
骆念冲剧组的人鞠了一躬:“谢谢大家关心,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们这么多天。”
众人七嘴八舌说没事让他不要放心上,聂心诚让两人回去休息明天再开工,交代完准备领着人散了。
骆念:“没事的导演,我能拍。”
聂心诚虽然欣赏他认真负责,但还有些担忧:“真能?不行别强撑,戏也不在这一天两天的。”
“能的。”
聂心诚打量了他一会,“那行,你先回去化妆,能拍咱们就上好吧。”
成麓和封燊终于找到空凑过来安慰骆念,两人还准备了一大堆的东西来逗他开心,尤其封燊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会说话的鸭子,一拍它脑门就开始叫唤。
“凉凉夜色好心开了一局,诸葛亮他在打人机,说你两句你还敢挂机,明明是一群菜鸡……”
骆念艰难从完全不在调上的电子音里分辨出人名,发现又是游戏,“……”
封燊捧着叫唤不停的鸭子殷切看他:“骆念……”
“不打游戏,快滚。”盛景延伸手拿过鸭子捏了一把,不知道按到哪儿鸭子发出惨叫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骆念看他吓得一激灵忍不住笑了下,盛景延“啧”了声:“半天不笑,搁这儿烽火戏诸侯是吧?”
骆念抿唇笑了下,“你是诸侯?”
盛景延弯腰捡起鸭子,冲他脑门一敲:“错了,我是给你点火的那个,王。”
片场和外面好像是两个世界,骆念以前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演技也不行所以很怕呆在这儿,现在却觉得人气很足让他很安心。
盛景延说拍电影除了能给观众带去快乐,也是在自己人生续上一条不会熄灭的火焰,如果姑姑已经迈过那道门,说不定会看到他演的这部戏。
两人的化妆间合并到一起去了,盛景延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遗体捐献证书的事一直留在他心里,但现在不是问的好时机。
他合上剧本,问:“今天要拍个骑马戏,你会么?”
化妆师正给骆念戴头套,他不方便动就从镜子里看他,“导演说可以找替身,近景的话在车上拍骑道具马就行。”
盛景延:“道具马有什么意思,教你骑真的,想不想学?”
骆念想起盛景延以前拍古装剧的时候都是亲身上阵骑马,过炸点时烟火四溅,碎石从山壁上砸下来,惊险又刺激。
心动的点了点头:“想。”
两人化完妆出来时看到成麓正跟着专业人士学怎么骑马,拽着缰绳瑟瑟发抖,“怎么回事啊它一直转圈,不往前走啊,他会不会把我撅下来啊?导演啊啊啊~~~~”
聂心诚简直听不下去了,“找个布给他嘴塞上,吵得要死,白瞎分化成个Alpha。”
封燊刚打完一局游戏,碾压赢了心情特别好,听聂心诚说他也开始乐,“成麓你也太菜了,骑个马跟要你命似的。”
成麓没拍过古装戏根本坐不稳,抱着马脖子疯狂哀嚎:“你行你上啊,你少在那边说风凉话!”
盛景延领着骆念到一匹黑色的马旁边,骆念被掌下的触感惊住,来不及感叹就见他踩着马镫翻身骑了上去。
封燊欢呼一声:“盛老师厉害!我给你拍张照!”
成麓趴在马上看盛景延利落上马羡慕得要死,“他的马怎么那么听话,导演我要求换一匹!”
聂心诚简直不想理他,收回视线时瞥见盛景延轻轻夹了下马肚子,那马居然行礼般冲着骆念屈下前蹄。
骆念惊讶抬头,下一秒那马就微微低头用额头碰了碰骆念,整个片场都静下来了,隔了几秒钟之后响起剧烈喝彩。
聂心诚在一边翻了个白眼,“浪的。”
副导演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剧组的马虽然听话,但也没听到这个地步吧?他迷人到这个地步了?”
聂心诚嗤了声:“迷个屁,这马跟他拍过两部戏有感情的,他那阵儿没事干天天驯这马,总算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