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区占地非常广, 苏林安意识昏沉地离开办公区域。穿过茂盛的丛林和办公建筑群越走越深，最后在一座废弃的实验室入口处停下来。
这是一座废弃的实验室，实验室大门早已经斑驳。墙体被时间腐蚀, 四周杂草丛生。
苏林安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萦绕在脑海的歌声瞬间停止, 他立即清醒过来。
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跑到丛林深处，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苏林安身上惊出一身的冷汗。扭头看了身后, 茂盛的草木将来路遮掩的清楚，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草地上落下明媚的光斑。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撞鬼吧？
苏林安记得小说世界除了物种魔幻一点, 没有灵异元素。
抓了抓后脑勺，他抬头打量起眼前的实验室。
确实废弃很久了，建筑风格跟主建筑群有点不同。看得出应该还是有人定期来打扫，就是墙壁比较破旧。门是锁着的，苏林安围着实验室走了一圈。在西南边发现一个开着的小门。
想到引他过来的歌声, 苏林安犹豫了一下，走进了小门。
实验室内部的电力系统还没有坏损, 发现有人靠近, 立即就亮起了灯。虽然确定本世界没有灵异元素, 但从小在各种诸如《笔仙》、《废弃医院》试胆送命恐怖电影的熏陶下，苏林安还是决定老实一点，别做冒险的事。只是他刚一转身，身后的小门已经关上了。
苏林安：“……”就知道不该进来！
歌声不知何时又想起来，悠扬而温暖，缥缈又动听。
苏林安左右看了看，没找到趁手的武器。转头在附近的实验室摸出一个搬砖大小的金属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但放手里颠了两下，砸脑袋肯定脑袋开花。
“别唱了别唱了，现在就来找你。”苏林安的精神力本来就强，刚才是一时放松才会被歌声迷惑。现在有了戒心，就算歌声继续，他也没什么感觉。
顺着歌声，苏林安走进一条漆黑的楼梯。这楼梯特别有意思，不是苏林安在别处见过的升降梯，就是单纯的，金属折叠出来的楼梯。顺着楼梯下去，大概走了三四层。楼道里的灯是热感的，有温度经过就会亮起来。苏林安一直走到最下面，发现一个锁着的房间。
房间的门是锁着的，但意外的是不是那种高科技的瞳孔识别或者基因识别的电子锁，就是非常传统的锁。
拽了拽，没扯开。
“那就没办法了。”
苏林安准备打道回府，唱歌的声音突然就急了：“等等，你从下面的地毯或者旁边的花盆找找，有钥匙。”
清脆悦耳的声音忽然在耳边炸响，苏林安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来。
“你是谁！什么人在说话！”
但是说话声只说了一句就没有再回应，仿佛刚才那个声音是他的错觉。苏林安很肯定不是错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不说话我砸门了？”
声音再也没出现。
苏林安很干脆地举起金属块，抡向直觉声音传出来的方向砸过去。金属的门眼睁睁凹进去，没碎，但上面的门锁却啪嗒一声掉下来。门吱呀一声，就这么自己打开了。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呗。
苏林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量，反正回过神来他已经推开门走进来。
打开门，里面是一个很干净略显空旷的实验室。灯自始至终是亮着的。里面除了几个大型的手术台在正中央，还有一个巨大的玻璃器皿。玻璃器皿里面充满了水，里面一只两米长的美人鱼。
对，就是美人鱼。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从腰部以下是鱼尾。童话里美人鱼形态。唯一不符合童话美人鱼特征的大概是他没有穿贝壳比基尼，是个雄性。
蓝色的鱼鳞掉了一块又一块，鱼尾上斑驳得寒酸。鱼尾顶端分叉的部分被截断一边，显得畸形。他的上半身布满伤口，尤其是胳膊。一头头发掉的只剩三两根。苏林安还是第一次见到秃顶的美人鱼，他的脸虽然还没有皱纹，但也看得出苍老的浮肿。
说话张开嘴，牙齿掉得就剩几颗。他嘴巴萎缩地抿了进去，又老又秃又丑。
苏林安环视了一圈，实验室除了在玻璃器皿里飘着的这只老美人鱼，没有别的活物。
“刚才是你在唱歌诱惑我？”
“对，”虽然长得丑，但声音却很好听，“是我。没错，是我。就是我在叫你，是我在呼唤你。”
“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听到了，我一直一个人在这里。你居然听到我的声音？天啊！这个世界上终于再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了。我偶尔会唱歌，很少会被人听见。”
美人鱼在玻璃器皿里快乐的游了一圈，见到有人过来他好像很惊喜。困于空间有限，他身体比较长，没办法自如地游动，身体只能扭曲地折过来。他兴奋地趴在玻璃墙壁上，手掌上的蹼都皮肤都皱了。不知道他泡在这个器皿里多久了，身上的皮肤已经干瘪。
就算是童话里美人鱼，也有垂垂老矣的一天。
睁着一双苍老却难掩明亮的蓝眼睛，他含笑地看着苏林安：“年轻人，你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听到我歌声的人。”
苏林安眨了眨眼睛，侧着身体走到玻璃器皿的前面：“……我的荣幸。”
“你是实验室的人么？应该不是。你身上没有那些人的气味。看起来年纪很小，几岁了？成年了吗？应该成年了，你身上有alpha信息素的味道。你是omega吗？气味不太像，啊，我可能闻的不准确。我的嗅觉已经退化了，抱歉。或者你是beta吗？”
他的问题非常多，很密集，仿佛生怕苏林安跑了不停地问：“现在外面是星际多少年？海蓝星的新纪元战争结束了吗？所有的战士都回到自己的家乡了吗？”
苏林安挠了挠脖子，“抱歉，我新来的，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
人鱼有一点失望，他游动的速度都变慢了。
“问别人，别人或许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失望的样子苏林安有点不忍心。虽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有点残疾的美人鱼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会在学校的废弃实验室底下，但来都来了：“额……你想让我救你出去？”
人鱼摇了摇头，“我出不去。”
“我的年纪已经很老了，离开这里也活不下去。”游了一圈，他又趴回玻璃墙壁上。隔着玻璃器皿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苏林安：“你是古地球华族人么？”
苏林安一愣，没说话。
“就算不是，应该血统纯度很高。”老美人鱼恹恹的。
“别沮丧，我回答不了，别人应该能回答你的问题。”苏林安说，“我是个乡下土包子。对城里的事情一问三不知。问我不知道很正常。不如你试试看叫叫其他人？”
人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苏林安许久，忽然笑着说了一句奇怪的评价：“我想，你的感知力一定很强。”
苏林安刚想说什么，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蛮横的破开。紧接着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有很多人正在往这里赶。他于是赶紧站起来，眼前的门被一脚踹开，一群军装大长腿和校方老师慌张地进来。
两边的人分开，一道身影缓缓从中间走出来，是撒西。
苏林安本来应该在办公室考试，结果眨眼的时间就莫名其妙在校区失踪。校方将那个建筑找遍，号召了学校的师生在整个校区找人，翻遍都找不到人。
校方领导急坏了，怕苏林安出意外，立即联系了库里中校。
只是没想到来的不是库里中校，而是日理万机的撒西殿下。撒西来得非常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他手里握有苏林安的信号定位。他一过来就立即定位了苏林安的位置。
撒西一张脸冷冰冰的。迈着军靴啪嗒啪嗒走进实验室。看着眼前毫发无伤的少年，神志清明，没有被蛊惑的样子。他的目光落在苏林安身后的巨大玻璃器皿中人鱼身上。
他没想到波利亚校区废弃几百年的实验室里居然藏着一只人鱼。
人鱼是星际智慧物种中最长寿的一种生物。他们普遍拥有上千年的寿命，走过生命的百分之七十的时候才会显出老态。这个人鱼老迈的模样，至少活到了八/九百岁。
校方也很震惊，这个实验室已经废弃很多年，几乎没有人来过这里。这里怎么会有人鱼？
众目睽睽之下，对于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鱼，他们给不出解释。
撒西直接做了决定：“带回去。”
摸底考试只能暂时搁置，突然冒出来一条人鱼，校区需要对这件事作出解释。
早在四百年前联邦已经通过了解放人鱼法案。人鱼作为智慧生物的一个族群已经加入了联邦公籍。不允许私人走私贩卖和豢养。更不允许非法拘禁。眼前这只人鱼显然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这严重违反了联邦宪/法，哪怕校方对此表示不知情，也需要做出合理的解释并提供证据。
在事情解决之前，才校园一日游的苏林安跟人鱼一起被带上返程的飞行器。
等回到军部，人鱼被立即送去了医疗区。苏林安则一脸懵逼地被撒西给扯进了二楼他的书房。苏林安被他扯拽的踉跄，一屁股坐到地毯上。
“你为什么会知道有条人鱼？你去过波利亚？”
声音冷的像冰。
“啊，没有，我没有去过波利亚。我也不知道有人鱼。”苏林安觉得有点邪门，好像一出门，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会找上他，“我只是听到歌声，跟着歌声走到那的。”
撒西不信，那只人鱼的精神阈已经崩溃，没有精神力，嗓子唱破了也没用。
“真的，我当时在做摸底测试。教导主任把试卷发给我，我一坐下来，就听到绵绵不绝的歌声。”苏林安于是将自己听到声音到发现人鱼这一系列的事情全说给撒西听。
撒西眉头皱得老高，他不得不再一次重新审视这个少年。
从没有腺体却反向标记他，精神力极高，明明基因脆弱却爆发力强，现在又能听到精神阈崩溃的人鱼的歌声。一桩桩一件件，他身上的疑点太多了。撒西因为信息素的原因，潜意识里会对苏林安亲近。但他的理智一直在警告他，这个少年太奇怪。
撒西的目光锋利地落在苏林安的脸上，少年的表情也只是单纯的无辜。
事实上，撒西所处的位置，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风光。作为军部的总指挥，手里掌握着联邦军部几千万兵力。武力握在手上才保证了他在联邦的绝对话语权。但与此同时，在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地方，有无数的人觊觎他的兵权。
觊觎几乎等同于危险。如果不是他足够的强悍，手段也足够狠辣。震慑住一部分蠢蠢欲动的野心家。他几乎每天都处在于刺杀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被人注射了二十倍的伽马妖姬，这个少年也不会出现在这。
撒西目光沉沉地盯着苏林安看了很久，忽然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不过离开之前，他收回了让苏林安接受教育的决定：“在没有查清楚你身份之前，你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
苏林安只获得了一天的自由，又被关进了房间里。
……就，能理解，但是很委屈。
为什么啊？他能听到人鱼歌声他也不知道原因，撒西就因为这个收回他出去读书的决定，未免也太欺负人了！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苏林安一直安慰自己保持麻木。只要保持麻木，他就不会为这些事难受。但现在，他还是没忍住觉得委屈了。
抹了抹眼角，人生第一次红了眼睛。
撒西看着监视器中少年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抹眼泪，一直以来只会睁着漂亮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别人的呆蠢少年蜷缩在角落，烦躁地将手里的笔往桌上一丢。
“查的怎么样？那只人鱼是怎么回事？”
“报告殿下，情况有点复杂。”
军部有特殊的情报系统，要查一件事比联邦警卫系统要完整快速得多。库里将查到的信息全部汇报，“波利亚那间废弃的实验室是大清洗时期建造的。已经有七百多年的历史。在联邦第一军校将波利亚校区迁址到这片区域之前，实验室已经存在。”
库里一边说着一边将光屏的画面调转：“这个人鱼名叫程飞。已经八百九十三岁。个人资料并没有录入联邦公民信息系统。而且他被进行非法实验，提取基因血液，持续时间长达七百年。”
也就是说，实验室存在了多久，他就被当成实验标本虐待了多久。
“根据人鱼本人的口供，有人企图解开人鱼长寿的秘密。那个抓他的人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经历了两任研究员更替。”库里语气沉痛，“新一任研究员的成像已经提供给警卫系统。”
撒西点点头，又问：“查清楚他跟苏林安的关系了么？”
苏林安？
库里愣了一下，意识到撒西问的是谁：“据人鱼所说，他不认识苏林安阁下。那位只是单纯感知力强悍，意外被吸引过去的。事实上，人鱼已经没有精神控制能力，他每天都会唱歌，听到他歌声的人，目前只有苏林安阁下一个人。另外，他向我们询问一个人的下落，这个人联邦信息系统里也没有记载。”
撒西搭在桌子上的手一滞，抿起了嘴：“什么人？”
“顾芳。”库里第一次听到这种的取名，姓氏在名字前面，“什么种族不清楚，但据他描述，跟苏林安阁下很像。黑眼睛黑头发，面孔轮廓较浅。”
“他找这个人做什么？”
“不知道。”库里根据人鱼的神情合理推断，“但据属下推测，他们应该是伴侣关系。”
一片安静。
许久，撒西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既然这只人鱼跟军部没关系，把他交给警卫系统去处理吧。”丢下这一句，撒西霍然起身，脚步有些急切地离开了会议厅。
苏林安坐在地上抹了几滴眼泪就哭不出来了。说他皮实也好，没心没肺也罢。撒西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林安像个小动物蜷缩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皮肤本来就白，乌黑微卷的头发软趴趴地搭在额头，睡得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还砸吧了几下嘴巴。
撒西：“……”
不是第一次发现，但现在撒西可以肯定，这个家伙应该是缺根筋。
缺根筋的苏林安睡了一觉醒来窗外的天都黑了。
他揉了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从地上爬起来。刚准备出去找吃的，转身就看到撒西换了一身深色睡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书。微微复古的灯光下，撒西本就苍白的皮肤被深色睡衣映衬得更加雪白。他的手边放着一杯茶，脸颊在灯火下半明半昧。
苏林安僵住，默默站着瞥向撒西。
撒西的目光从书中移开，赤色的竖瞳缓缓地落到苏林安的脸上：“你想去学校？”
“……嗯。”这个强者为尊的时代，多学一点东西就多一点生存几率。一直浑浑噩噩的混着没有明天，他不能永远像个宠物被撒西豢养在笼子里。
屋里一片沉寂。
须臾，撒西放下手中的书，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我们谈谈。”
苏林安犹豫了一下，走到撒西对面的沙发坐下。
书中描写的撒西疯狂又暴戾，非常的片面。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相处，苏林安其实也能感觉到。撒西能得到那么多人的拥护，除了本身实力够强以外，其实挺明事理的。弑杀，也只是在战场上。只要立场不敌对，他其实也没有随时随地杀人。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撒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又回到书上。
“关于你的来处，军部系统都查不到半点信息。好像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撒西冷冽的嗓音在夜晚听着格外的醒神，“你知道军部通常都是怎么处理凭空冒出来的人么？”
苏林安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不，不知道。”
“你在天堂监狱见过的，”撒西忽然放下书，倾身凑到苏林安的面前。那双赤色的竖瞳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缩起脖子的少年，微微勾起了嘴唇，“撕成碎片哦。”
苏林安麻了，特么的半个身体都麻了，吓得：“我，我可以据实交代。”
“哦？”撒西的眼中闪过一丝光。
“我叫苏林安，今年二十岁，来自古地球二十一世纪时期的华国，是一个刚上大三的普通大学生。”撒西这家伙反复无常，明明就问过了还要问，他闭着眼睛背书：“我也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的。出门去勤工俭学，被一辆车撞到。醒来就在那个满是尸体的休息舱里了。”
“古地球二十一世纪。”撒西的星际历史学得还算不错，古地球二十一世纪距离现在至少四千年。
他一把抓住苏林安的下巴抬起来，阴沉沉的：“你在逗我？”
“没有，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
苏林安冤枉啊：“你们不是已经给我做过身体检测了么？我的基因序列应该跟你们不一样吧。我真的是过去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穿越什么时空隧道的，掉落到这个世界。星际科技这么发达，难道就没有人发明时空传输机器么？”
撒西没想到这看似呆蠢的少年竟然心里什么都清楚。
他说的这些倒也不是假话，索菲早就明确指出他基因的特殊。撒西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联邦科技进步到这个程度，依旧没有人发明时空倒回的机器。
一个过去的人掉落到他的世界，未免也离谱了！
“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他也没办法证明啊，他本身就是证据还不够证明的吗？
“不然这样，殿下，”苏林安知道他不会杀他，胆子也大了一点，“你怀疑我是间谍，将来会做出对你和军部不好的事。不如你将我送出去吧，送得远也没关系，我保证不会再回来。”
“你想得美！”撒西脸上的表情一瞬间被愤怒取代，怒道，“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