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
陆忱钻进被子的一瞬间。
宁晃突兀地意识到了陆忱的体积感。
真的热气腾腾、又很大的一只,出现在被子里,就这样侵占压缩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面对着面,小刺猬张了张嘴、干巴巴问:“就这么睡吗?”
陆忱笑了一声,挑了挑嘴角,缓声问他:“不然呢?”
他让他问的有些燥热,谨慎用目光丈量自己跟陆忱之间的距离。
约有二十厘米。
不知是安全还是失落,故作平静说:“没什么,关灯吧。”
陆忱便坐起身来,关了灯。
重新躺下时,二十厘米瞬间归了零。
陆忱将他整个都拉进了怀里。
两人之间已经贴得很紧。
每一寸皮肤,都隔着单薄的睡衣,跟他黏一起,他撞在陆忱的颈窝,鼻尖儿甚至碰到了锁骨。
在这个距离,陆忱闻起来像是一只散发着牛奶沐浴露味道的巨大奶橘子。
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尖儿,贪婪地吸了一口。
他像是被毛茸茸、暖烘烘的大玩偶抱住了,陷在软软的怀抱里。
一时不愿爬起来。
但怪异挑剔的念头,却又不知为什么,也一个跟着一个冒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嫌弃陆忱,说:“我们脸对着脸呼吸,我会不会缺氧。”
分明是错开了一点儿高度的,他偏偏就是有这样怪异的担忧。
陆忱笑了一声,说:“那你转过身去。”
手臂却仍是圈着他,
他在陆忱的怀抱里笨拙地翻了个身,严丝合缝地嵌在他怀里。
这次舒服了。
陆忱从身后拥着他,呼吸却又细细地、绵绵地落在他耳畔。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耳根也被烧得很红,遏制不住胡乱飘散的念头,只是偷偷抓紧了被子的一角。
他忍不住问:“陆忱,我要冲着这边儿睡累了,转身会不会吵醒你?”
陆忱说:“不会。”
他又问:“那我睡相老实吗?会不会把你踹下床。”
陆忱笑了笑:“不会。”
他家小叔叔聪明得很,冬天怕冷,胳膊腿儿从来都缩在被子里,烙饼似的往他怀里贴,哪舍得把他踹下床。
——但夏天就不太一定了。
宁晃似乎还有无数的怪异念头,都在脑子里打转,却冷不防被亲了亲脸。
陆忱温柔的声音笑着说:“早点睡。”
他从耳畔、脸颊,就这样麻到了尾椎骨,像是连身上的每一根无形的刺都被安抚得酥酥软软,服服帖帖地窝在陆忱的怀里,再也支棱不起来。
他说:“哦,晚安。”
222
宁晃本以为在陆忱怀里能睡个好觉,谁知半夜迷迷糊糊还是做了梦。
大约是在陆忱搬出去一段时间之后,他忙了无数通告之后,终于还是回了家。
家里一片漆黑,他连灯都懒得开,一头栽倒在房间里,怎么也睡不着。
后来半夜去露台发呆、啤酒一罐一罐往喉咙里送,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水。
让酒精给麻痹了,就自己抱着吉他弹唱。
弹到第三首,听见楼下不知哪层骂他:“弹你大爷弹!让不让人睡了!”
他也是喝大了,扒在栏杆上跟楼下对着喊,说:“我老婆跑了!”
楼下也不是个善茬,喊:“关我屁事!我老婆又没跑!”
是了,别人的老婆都好好的。
只有陆忱不愿留在这儿了。
宁晃到底是没再弹下去,摇摇晃晃回去,扑在沙发上,就迷糊睡过了一晚上。
后来经纪人来给他送文件,见他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臭模样,骂他:“你要真不喜欢在这儿住,就搬出去。”
“又不是买不起更好的房子,再不行,公司还给新人准备了宿舍。条件不错,你要乐意就过去住一阵子,还能热闹热闹。”
宁晃在沙发瘫得四仰八叉全无形象,盯着天花板嘀咕:“我有病?放着自己家不住,没事儿跑去住公司宿舍。”
经纪人说:“那你天天鬼哭狼嚎这样给谁看?”
他说:“谁他妈鬼哭狼嚎了。”
“我这是音乐人的忧郁,你管得着么你。”
经纪人让他顶得说不出话,咬牙切齿说:“行,祖宗,我就多余管你。”
“你就在这儿忧郁着,忧郁不死你。”
拎着包和文件骂骂咧咧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黑着脸上来,说:“操,你那个谁在楼底下。”
哪个谁?
宁晃像是屁股底下有弹簧,从沙发上发射出去的。
他从露台去看,发现一个高挑的、熟悉的身影,正在楼底下站着。
他傻了半分钟还多,骂了句脏话,说:“那你愣着干嘛?喊他上来啊。”
忽得又一拍脑袋,又说:“不对,你等十分钟再去。”
他飞快地倒空烟灰缸、开窗散味儿,挨个把空了的啤酒罐捡起来塞进垃圾桶。
激动时,不慎把脚趾踢在茶几腿儿,“嗷”一声跳起来,从牙缝里嘶嘶地抽冷气。
经纪人骂骂咧咧说:“我他妈服了你了。”
宁晃龇牙咧嘴接着捡啤酒罐,说,去吧去吧。
经纪人扭头要下去,却又忽得沉默了一会儿,说:“宁晃,你别抱太大期望。”
连个行李箱都没带,而且要是真的想回来,早就跟宁晃打电话了。
宁晃愣了愣,手一松,啤酒罐没拿稳,当啷啷掉到垃圾桶外头。
余下的一点酒水洒了出来,他抽了好几张纸巾来擦,半晌低着头说:“我知道。”
经纪人叹了口气,说,那我下去领人了?
他“嗯”了一声。
他远远的,从露台看见经纪人跟陆忱说了什么,陆忱点了点头,跟在经纪人身后。
陆忱上来的时候,宁晃就装模作样坐在沙发那看电视。
经纪人走了。
陆忱脱了鞋,找到备用的客人拖鞋换上,就坐在餐桌边。
他能感受到,陆忱看了他很久。
又小心翼翼地喊他:“小叔叔。”
房间里的空气滞涩又冰冷,宁晃讨厌这种感觉,烦躁不安地给电视换了个台,半晌说:“待在楼底下做什么?”
他听见陆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回来拿东西。”
宁晃心还是沉了下去。
半晌说,去吧。
陆忱“嗯”了一声。
他听见陆忱走回那个房间里,窸窸窣窣不知道找了些什么,抽屉拉开合上,最后安静了很久。
还是出来了。
宁晃盯着电视不知所谓的小品回放,说:“找到了?”
陆忱“嗯”了一声。
他没问他找什么。
陆忱站在那,许久没了后续的动静。
宁晃沉默了片刻,还是只好抬头看他。
他跟陆忱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甚至产生了错觉。
他疑心陆忱是一只被他抛弃的、蹭着他的裤脚的大狗,看着他的眼神委屈又眷恋。
……可谁才是被丢下的那一个,他们都清楚。
陆忱小声说:“小叔叔,我饿了。”
宁晃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瞪着眼睛瞧了他半天,最后说:“家里只有泡面。”
陆忱不说话。
宁晃就只得站起来,去厨房找那一箱泡面,其实陆忱还给他留了很多速食食品,被他一时生气,都扔了出去。
连他们后来一起买的那些桌布和小玩意,都被他扔回了陆忱自己的房间里。
没有人打理,放在那也只是碍眼睛。
陆忱应当是看见了,但是没有说。
他在厨房,开火给陆忱下泡面。
陆忱有些局促:“我自己来吧。”
他说:“用不着。”
陆忱就站在熟悉的厨房门口,一动不动,最后还是低下头,坐回了餐桌边。
红烧牛肉面。
几粒干瘪微小的牛肉干,调料勾兑出来的香气,黄澄澄的面饼在沸水中软化变形。
宁晃连根火腿肠都找不到,最后打了个丑陋的荷包。
就找了双筷子,直接把煮面的小锅放在他面前。
他问:“要可乐吗?”
陆忱说要。
他又去打开冰箱。
冰箱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排又一排的啤酒和汽水。从前陆忱用来收纳食材的玻璃盒子,因为无人使用,被新请的临时家政叠放在一边。
他有时会有种错觉,因为陆忱离开了。
这个房子都跟着死去了。
他把汽水放在陆忱面前。
看到陆忱低垂着头发呆,一动不动。
不知是不是学业和工作两头跑太忙、太辛苦,陆忱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原本个子就高,一瘦下来越发显得伶仃可怜。
眉眼一如往昔的清俊漂亮,只是多了许多阴郁疲惫。
宁晃其实仍然能想起他初见时温柔含笑、青涩又书卷气的模样,跟当初那个大男生相比,似乎已经变了很多了。
宁晃到底是不忍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钱够用吗。”
陆忱小声说,够了。
宁晃说:“差点忘了,你现在也有薪水了。”
陆忱低低地“嗯”了一声,轻声说:“不是很多,但吃饭够了。”
他看了陆忱一会儿,自己也开了一罐冰可乐,
从指尖儿,凉到了心肺。
陆忱开口说:“小叔叔,我快毕业了。”
他问:“不继续念了?”
陆忱说:“不了,想早点赚钱。”
他张了张嘴,最后说:“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回到了客厅的沙发,说:“吃完饭就回去吧。”
他继续窝在沙发上,看那不知所谓的电视小品。
心思却不知飘在哪儿。
陆忱一根一根地数着吃泡面。
他也没有催。
陆忱试图跟他聊一些闲话,说,小叔叔,我有在看你录的节目。
他说,哪个。
陆忱说,就是外出旅行的那个,我学妹说很喜欢你。
他哦了一声。
那旅行节目他浑浑噩噩地拍完的,也实在说不出什么。
最后没话说了,陆忱自己去把锅和筷子洗了,摆在沥干架子上。
而后静了片刻,陆忱还是慢吞吞走到门口,穿上外套。
陆忱站在门边说:“垃圾我帮你拎下去。”
低下头却发现,经纪人已经顺手扔了下去。
陆忱只好低着头笑了笑。
最后说:“小叔叔,我走了。”
宁晃嗯了一声。
宁晃看了他一眼,发现陆忱也在看他。
那一眼隔了好远。
他说,好。
他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他那时想。
人或许就不该有那么大的期待。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不知在沙发上坐了多久,他听到自己的手机震了震。
是陆忱给他发的消息。
他不知已经收到过多少条他的消息了,却仍是每一条都忍不住点开。
陆忱说,小叔叔,毕业典礼你会来吗?
宁晃看了半天,闭上眼睛,把手机扔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了震。
陆忱说,还有一段时间,你如果很忙就算了。
又过了一会儿,陆忱说,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