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兴许是这几天降温太快,家里终于开始供暖。
宁晃一回家,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暖气,他家里是铺了地热的,赤脚踩在地板上,从脚底到头顶都暖洋洋。
每到这时候,陆忱都会把毛绒拖鞋收回鞋柜,换上素净的夹棉材质。
睡衣也换了几套适合在暖气房间里穿的透气长袖。
原本就好闻的柑橘熏香,被热气一蒸,更是弥漫在整个房间,一开门就是扑鼻而来的,家的味道。
宁晃好几天没这样放松过,外套一扔,就扑倒在暖暖的地板上。
又懒洋洋地蠕动到毛毯上。
果然,连软软的白绒毯都是暖的。
继而整个人都趴在地摊上,一动不动。
陆老板在后面收鞋、挂外套、又把手表袖口摘下来放到托盘上。
一瞧见他小动物似的趴在地摊上躲懒,就禁不住勾起嘴角。
却又一面拿拖鞋给他,一面催他去洗澡。
他在外头住了两三天,甚至外套上都参与着一点夜店的烟味酒气,陆忱势必是要把他换洗成家里的味道的。
小刺猬懒洋洋趴在地毯上,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陆忱洗干净手,换了个睡衣,又喊了一遍,说:“小叔叔,你先去洗个澡。”
“洗完了再躺。”
小刺猬像是粘在那块地毯上,身都不愿翻一个,说:“不要。”
甚至把旁边沙发上的大煎蛋抱枕也扯下来,抱在怀里。
于是陆忱眼里被外来病毒污染的东西又多了一件。
陆忱拧着眉毛看他,说:“你这套衣服去过多少地方?”
宁晃坏心眼儿给他数,夜店、餐厅、酒店、出租车。
哦对,还有这些娱乐场所的洗手间。
宁晃是有些幼稚在身上的,越是看着陆忱被他招惹变黑的脸色,他便越是快活,连眉梢都高高扬起来。
最后小刺儿头颇为得意地轻哼一声:“怎么,不许我去么?”
陆忱忍无可忍。
一左一右掀起地毯,将他整个人包起来,再往肩上一扛,连人带毯子一起扛进了浴室。
宁晃人愣了三秒,在半空开始挣扎,嚷嚷说:“陆忱,你放我下来——”
陆忱便隔着地毯,拍了他一巴掌。
发出了闷闷的“啪”一声。
陆忱说:“别动,小心掉下去。”
结果这话说完,陆忱自己顿了顿。
宁晃也顿了顿。
陆忱也是拍完才发现自己拍错了地方,隔着毛毯都能感受到那软绵绵,又颇有弹力的手感。
挺翘的。
拍起来手感很好。
一位老流氓不自觉出现了下流的念想,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收敛了起来。
宁晃的确不挣扎了,麻酥酥的触觉一路从脊椎骨,冲上头颅。
被放下后,定定看了他半天,目瞪口呆挤出一句:“你——你他妈变态你——”
自从小刺儿头过了十岁,就没人能打他那儿了。
他跟他亲爹干仗,都不可能被打那儿。
却见陆忱神定气闲,弯了弯嘴角,说:“抱歉,没找对地方。”
就让宁晃得骂声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有血气向上翻涌,耳根烧得厉害。
陆忱的表情总是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坦然,笑着说:“洗澡吧,不然我真的要帮你洗了。”
宁晃磨着后槽牙,瞪眼瞧着陆忱扭头不知去做什么了。
开始无声地骂骂咧咧。
老混蛋。老流氓。
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坊。
一天到晚就会打嘴炮——
陆忱却是去找干净的睡衣去了,找到了,一个猛回头。
宁晃骂骂咧咧、咬牙切齿表情僵在面上,被抓了个正着。
低下头开始装无事发生。
他听见陆忱说:“睡衣我给你放毛巾架上了。”
宁晃低着头“哦”了一声。
视野里只有陆忱那双姜黄色的夹棉拖鞋。
那拖鞋走近了一步。
宁晃退了一步。
又一步。
他又退了一步。
陆忱低头捡起地上的煎蛋和毛毯。
宁晃松了一口气。
却忽的又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肩。
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料传来,陆忱垂首在他耳边低声说。
“不是只会打嘴炮。”
“我真的替你洗过。”
小刺猬瞪大眼睛看他,却正对上那双漂亮的凤眼,明明是笑着的,却仿佛野兽餍足的眼神。
静静地审视着他,另一只手彬彬有礼地替他摘下头上的皮筋。
陆忱后退一步,离开了这间浴室。
宁晃站在原地,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洗?洗过?!
怎么洗的?
他们都做了什么了?!
219
陆忱把地毯卷起放到门口,连带着煎蛋也塞进地毯卷里,打算明天一起送去干洗。
浴室里已然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水汽、雾气也蒸腾而起,透过浴室的缝隙,有他熟悉的洗发水的香气,淡淡飘在空气里。
陆忱就这样依在浴室门边,屈起一条腿,用一种满意的姿态,重新检阅这间房子。
他检阅自己擦干净的地板、自己洗干净叠好的毛毯、检阅恰到好处的温暖灯光、和准备等小叔叔出来递给他的一杯温水。
一切都这样完好。
他空荡荡的,精心编织的柔软笼牢,曾因为离开了主人而黯淡无光。
如今却又熠熠生辉起来。
窗外的雪已经渐渐停了,一切漂泊无定的美丽事物,都终将会自由的、落寞地消融在空气中。
只有他的小叔叔不同。
陆忱愉悦地翘起嘴角,敲了敲门,喊门里的人:“小叔叔。”
浴室里的水声里,有人火冒三丈地问他:“干嘛?!”
他说:“吹好头发再出来。”
“知道了!”宁晃大声答。
隔了一会儿,他又敲了敲门。
喊他:“小叔叔。”
宁晃在浴室里,凶巴巴问他:“你又要干嘛?”
陆忱仰着头,慢慢说:“我买了个特别失败的东西,昨天到了,装在浴室里。”
宁晃显然没有想明白,有什么失败的东西会在浴室里。
陆忱从兜里摸出一个开关,按了一下。
于是浴室里的灯光,忽然变成了爆闪的五颜六色。
陆忱知道,这一刻有五颜六色的光点,在天花板疯狂旋转。
然后忽闪忽闪,时红时蓝。
如果宁晃仔细看,也许会发现,这些光点儿闪出了动次打次的美妙节奏乐点。
浴室里沉默了片刻,
隔了一会儿,他听到了宁晃忍着笑,有些发颤的声音。
他说:“陆忱,你给浴室买了个蹦迪灯球?”
陆忱用有些懊恼的语气,笑着说:“宣传视频不是这样,我气氛以为会很浪漫。”
那宣传视频在滤镜的烘托下,真的表现得很浪漫。
浴缸,红酒,星星似的灯光,旋转着的灯光。
他以为小叔叔会很乐意跟他再来一次。
谁知道到了却是这样的东西。
宁晃在浴室里爆笑起来。
笑得断断续续说:“你说的浪漫,是指在淋浴间里蹦迪唱KTV吗?”
陆忱说:“你可以试试,在里面唱点蹦迪名曲,跟着灯光摇摆起来。”
“……小心点,别摔倒。”
浴室里的宁晃险些笑岔了气。
陆忱隔着门,也就这样翘起了嘴角。
220
这个澡洗了很久,宁晃真的在里面唱了几首老歌,直到他骨头都被洗得绵软了,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到外面的痕迹,整个人都被洗成了家里的味道。
——陆忱的味道。
这话不能细想。
然后他整个人都香喷喷、软绵绵的,被装进陆老板选的睡衣里。
“啪叽”就倒在了床上。
滚了三滚。
滚到床中央。
他累得厉害,洗了澡更是体乏,一股眷恋就这样袭来,只觉得这里处处都比外头更温暖,处处都比酒店更合自己的心意。
家里的床更绵软,家里的枕头更实习,家里的色调都恰到好处的让他心里舒坦。
难怪自己三十几岁被养成了一把子懒骨头,陆忱就是有种特殊的本事,能将好好的一个人养成恋家癖。
陆忱俯下身来,指尖缠起他的一缕发丝,轻捻了捻。
他连炸毛都有些懒,哼哼唧唧问他做什么。
陆忱说:“检查头发干没干。”
他说:“干了。”
陆忱就笑起来,哄小朋友似的温声说:“嗯,很乖。”
宁晃不吃这哄小孩似的对待,当着他的面儿就嘀咕:“啰嗦。”
陆忱也不生气,就“嗯”了一声,起身去找适合冬天暖气时盖的被子。
宁晃趁着他背对他,又小声挑衅他:“脸皮也厚。”
“嗯。”
“还下流。”
“嗯。”
陆忱忽得转过头。
宁晃闭上嘴巴。
谁知陆忱没有理睬他的挑衅,倒是笑着把准备好的被芯取了出来。
这被芯前几天就被晒过了,柔软又蓬松,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却又把人包裹得很暖和。
陆忱把两角分别塞进被罩的两角,捏住,轻轻一抖,拉上拉链。
就把罩好的、干净舒服的被子盖到他身上。
宁晃从被子里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蔫蔫地看了他半天,没挑衅他,也再没说出话。
其实是再也挑不出什么缺点来。
除了那些吹毛求疵的指责之外,陆忱在他眼里,哪儿哪儿都好。
尤其是眼前的三十岁,好的不能再好。
细数十几年的记忆,哪怕加上之后到二十几岁,陆忱都是他尝过最温暖的滋味儿。
套上了一床被,陆忱又去取下一床被芯。
宁晃裹着被子,忽地小声问他:“我们以前都这样分着睡么?”
陆忱的指尖儿顿了顿,轻声说:“睡一床。”
其实以前他们都睡一床被,自从宁晃有变回十八岁的毛病,他们才有了这个习惯。
宁晃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把被子敞开一个缝隙。
小声说。
“那你就……上来睡吧。”
他想抱着他睡觉。
像爱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