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宁晃去泡了一袋酒店赠送的薄荷茶,放了一小块糖,坐在窗边慢慢喝完。
喝下去是热乎乎的,呼吸时却透出一丝微凉,仿佛把这细雪慢慢煮沸,饮下了肚肠。
他记不起来是谁给他泡过这不要钱的茶,跟他一起看这不要钱的雪了。
陆忱在电话那边慢慢问他:“昨天喝了多少。”
他闷声说:“没喝多少。”
“没喝多少是多少?”陆忱轻声问,“今天头疼了没有?”
他小声说:“没有,好像失忆状态没有这个毛病。”
电话那边就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又问他:“带了厚衣服么?”
他说:“带了,收拾了一个行李箱。”
陆忱揶揄他:“有经验了,是吧。”
宁晃轻哼了一声,被陆忱催促着,从行李箱里翻出厚厚的外套裹上。
果然暖和了许多。
他总觉得陆忱有点儿狡猾,半晌说:“陆忱,你这样让我感觉,我像一个蠢蛋。”
陆忱含着笑“嗯?”了一声。
宁晃不说话。
他对他发脾气,揍他。
生气时一口一个脏话,要多凶有多凶,还翻的是很多年之前的旧账,怎么看都有一点蛮不讲理的嫌疑。
陆忱问他为什么。
小刺猬的耳根,就这样红了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没错,别别扭扭不想开口。
又偷偷喝了一口薄荷茶。
还是先暖,然后清凉。
陆忱在电话那头,微微笑起来。
他说:“现在不想说,就不说,我们可以以后慢慢说。”
三十岁陆忱的声音,仔细跟梦里的对比,是很不一样的,
少了许多彷徨和无措,是一种醇厚笃定、游刃有余的味道。
仿佛只要他要求,陆忱就会这样静静站在那儿,哪怕天塌下来。
明明在梦里还是个手忙脚乱的笨蛋。
宁晃小声说,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明明他才十八岁,不知怎么冒出这样一句老气横秋的话来,自己皱着眉思考了半晌了。
却听陆忱问他,说,那长大的好,还是没长大的好?
宁晃耳根红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陆忱说,嗯,都好,是吧。
宁晃说,你还要不要脸?
陆忱笑了半天,说,那你自己挑一个。
宁晃挑了半天,也没挑出来。
三十岁的稳重温柔,但是个老流氓。
二十几岁的虽然气得人牙根痒痒,但又青涩乖巧。
年少激烈的占有欲,和年长隐忍温存的欲望。
小刺猬神游天外,脑海里两个版本交替闪现,越闪越是燥得慌。
忽见经纪人打了电话过来,终于支支吾吾说:“不跟你说了,赵哲找我来了。”
陆忱说:“接吧,替我跟赵哲道个歉,顺便让他跟我公司那边对接一下。”
宁晃这才逃过一劫。
转头切了经纪人的通话时,才想起那个问题的要求就不对。
他凭什么要选一个夸他,就不能都不好吗!
经纪人那边头发都气落了一半,唠唠叨叨说,说,你们这要出柜就不能跟我说一声么?我澄清声明差点都发了,再让你家陆老板啪啪打脸。
宁晃“嗯嗯啊啊”地应。
手机不自觉地跳出去看陆忱微博。
只有那么几个字,一张图,偏偏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
看着那句我爱他,就这样后知后觉,红了耳畔。
不是喜欢。
是爱。
213
出柜这事儿在网络上讨论了许久,热度居高不下。
宁晃倒是最无所事事的那一个。
以至于师嫂过来找他的时候,宁晃都有些心不在焉,还在一页一页偷偷看陆忱那条微博下的评论。
有些人翻出了他们这些年来被捕风捉影到的照片视频,都放到了一起。
其实大都是三十岁之后的宁晃,跟陆忱肩并肩走在一起,坐在车里,甚至是机场时的照片。
宁晃很少从这样一个角度,去观察三十四岁的自己。
人似乎高了一点,眉眼带着倦怠的不驯,看向陆忱时,却透着柔和的情意。
而陆忱在他面前,更像是乖巧的大狗狗,俯首帖耳的乖顺。
他的指尖儿摸了摸陆忱,又摸了摸屏幕上的自己,禁不住翘起嘴角,嘿嘿傻笑了两声。
他想,他长大了真挺帅,是坦荡自然的帅。
而且连老流氓都制得住,不愧是他自己。
再往下划了划,便禁不住皱起眉来。
说什么的都有,有些说陆忱是追星典范的,把男神追到自己家里。
还有的说是陆忱趁他没有记忆,乘虚而入的。
否则这么多年没公开,一变回十八岁立马就曝光了,没准儿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没准儿就是陆忱趁他十八岁懵懵懂懂、记忆还不互通,就把人给骗上床了。
别看陆总长得人模狗样,但资本家的坏心有时超乎人类的想象。
一群人还真点了个赞。
宁晃越看眉皱得越近,再去朋友圈翻翻,瞧见陆忱更了新的一条,说:
饿了,今晚目测加班,想吃鸡排盖饭。
发了一张流泪的大狗狗图片。
过了一会儿,陆忱给他发消息,说,晚上去找他。
晚上才来。
……不会是因为他的事加班了吧。
十八岁的小朋友想来想去,眉皱了起来。
师嫂是出去吃了顿饭,还给他打包了点儿外卖送来。
见了他的神色,便笑着说:“和好了?”
宁晃“嗯”了一声,支支吾吾说,算是吧。
小朋友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师嫂跟他这个逃家联盟,把师嫂让进来,背对着她给她倒茶。
师嫂却越看他越可爱,说:“小宁老师,你有没有发现,你跟陆忱还有点儿像。”
宁晃愣了愣。
师嫂长得很清秀俏皮,眉毛弯弯,笑起来有几分古灵精怪,跟夏子竽的明艳不大一样,是另一种漂亮。
她说:“我出来这几天,本来跟你没关系,但我说要去夜店、要去酒吧,你就跟着。”
“我还以为你也喜欢玩,结果,你也没什么兴致。”
宁晃不自觉眼神儿飘了飘。
师嫂问他:“怕我自己一个人不安全?”
十八岁的小朋友嘀咕说:“我以前在酒吧打工过,到了晚上什么醉鬼都有……”
所以总不放心让一个女生自己去。
她玩得疯,他就在边儿上玩手机。
师嫂顿了顿,说:“就是这种地方跟陆忱很像。”
“或者说,是陆忱跟你很像。”
那种待人接物时不动声色的温柔和善意。
她说,这些年陆忱变了很多。
她读书时就见过陆忱,那时的陆校草很拧巴。
第一眼看过去是温柔的,身前身后也一群人陆妈陆爸热热闹闹地叫着,再接触时,却发现把所有的话都埋在心里,拒人于千里之外,拧巴,又有什么在眼底静静地烧着。
连师兄那种大剌剌又粗放的性格,跟他混了几年,都想不通这家伙在想些什么。
直到他爸找来,陆忱搬进办公楼,身上最后一点儿温度都没了,对谁都是冷的,但那时招来的几个学生,都怕陆忱怕得厉害。
说到这儿,师嫂忽地笑了起来,说:“要不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宁晃不自觉地把耳朵支棱起来。
师嫂冲他挤了挤眼睛:“那时候他没事儿就拍照,但谁也没见到他朋友圈或者微博更新。”
“他师兄不懂这个,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他那些朋友圈,应该就一个人能看见。”
宁晃瞪大了眼睛。
忽然想起陆忱当初那一条又一条的日常记录。
他跟陆忱没有共同的好友,自然不知道那些记录只有自己能看见。
他犹豫了一下,又打开手机,点进陆忱的朋友圈。
说加班的那一条。
那只可怜巴巴的大狗,还在屏幕上看着他。
——只有他能看见的大狗狗。
宁晃忍不住翘起嘴角。
“你要是想去找他,就快去。”师嫂喝了一口他泡的茶,笑着说,“等你走了,我正好考虑考虑跟我家那个和好。”
宁晃顿了顿,似乎思考了几秒钟不到。
就匆匆抓起了外套,踩上鞋,冲她点了点头,离开了。
风驰电掣似的融进了细雪里。
214
半个小时以后,裹着厚外套全副武装的宁晃,出现在了陆忱公司。
发了条消息。
就趁着没人发现他是谁,溜溜达达,晃悠到了空无一人的公司展厅。
手里还拎着路上买的晚饭,就忍不住蹲下身来,认认真真观察陆忱公司里养的小刺猬。
小刺猬湿漉漉的鼻尖儿嗅来嗅去,眼睛黑豆似的亮晶晶。
隔着玻璃,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宁晃眼睛跟刺猬的对上,不自觉偷偷伸出食指,隔着玻璃,状似点了点小刺猬的鼻子。
明明是胆小机警的动物,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害怕的样子,倒是随着他的手指动来动去,想要嗅一嗅他指尖儿的气味。
宁晃不自觉翘起嘴角来。
半晌玩够了,站起身来,却冷不防撞进一个人怀里。
是许久没有碰到的。
隐隐柑橘香的温暖怀抱。
一触即逝,陆忱轻轻扶了扶他的肩膀。
就这样简单的动作,便叫他不自觉颤了一下。
转过身去,面面相觑。
他小心翼翼对上陆忱的眼,又不经意挪开。
陆忱笑着问:“你这是来看我,还是看刺猬的?”
宁晃说:“看刺猬的。”
陆忱就闷笑了一声,勾了勾他手上提着的塑料袋子,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嗯,看刺猬带鸡排盖饭。”
“我们公司刺猬真是好胃口。”
宁晃抿了抿嘴唇,不服气地揶揄:“也不知道谁故意发给我看。”
陆忱被戳穿了,一点儿不知道害臊,反倒得意洋洋,盯着他的眼睛轻笑。
说,知道你还来?
宁晃就这样被看穿了心迹,恼羞成怒,下意识退了一步想走。
却又被抱住。
陆忱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
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却不松手,与他的手指勾勾扯扯,牵连不休。
塑料袋发出细碎被揉皱的声响。
陆忱吻他绯红的耳根,轻声问。
“小叔叔,知道什么叫自投罗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