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91.

聚餐果然吃完得很早,师兄师嫂的酒店跟他们顺路,陆老板便一道把人送回去。

车开到半路,师嫂瞧见路边有卖冰糖葫芦的,说有些想吃,便停了车。

宁晃就跟着也下去了。

大约是冬天快到了,卖冰糖葫芦的小推车和草垛子变得多了起来,山楂果个个大得出奇,糖衣也晶莹剔透薄薄一层,裹着微甜的糯米纸,在街边儿勾得人的口水滴答。陆忱记得早些年只有山楂和山药,这些年还多了橘子跟草莓,还有奇奇怪怪的水果串烧。

他家小叔叔其实最喜欢草莓的,一次可以吃三串,吃到晚饭都省了,只是如今还不是时节。

他停车在路边等着。

静静隔着窗看。

师嫂挨个数哪个个头大,宁晃就在旁边、手抄兜瞧着。

数到最上头那个,师嫂够不着,小贩还没出手,宁晃就一伸手拿下来,塞到师嫂手心儿。

自己也顺手拿了一个山楂的,扫码给钱。

师兄笑着说:“他乐意跟你出来见人,这算是定下来了么?”

陆忱不言不语,却笑了笑。

师兄说:“你看你那傻乐的劲儿。”

隔了一会儿,“哎”了一声,又说:“你俩这事,这他妈说出去谁信。”

陆忱说:“你当初追师嫂,不也没人看好么。”

“那一样么,”师兄得意一扬头,“好歹我见得着人呢。”

“再说你这位,当初学校里多少人听他的歌来着,我出门儿剪个头,能把他歌单轮一遍。”

陆忱抿嘴唇笑了起来,轻声说:“是啊。”

他连自己都没法儿信。

宁晃那边儿已经买完糖葫芦回来,车门开了又关。

后座那两个已经吵吵闹闹开始分糖葫芦了。

“你让我再咬口,你怎么这么小气。”

“谁小气?刚问你要不要,你说不吃,买回来又来抢。”

“你别比划,艹,车里呢,你别再扎着嘴……”

落脚的酒店不远,就在餐厅附近,没两步就送到了。

落了地,还在吵那根儿糖葫芦。

宁晃那根就咬下来两颗。

慢悠悠嚼了一会儿,看着那两个走了,才递到他嘴边,问他:“吃么?”

陆忱笑了笑,说:“吃。”

侧过头咬下来一颗,糖衣没有冬天冻得那么瓷实,一点点糯米纸黏在嘴角,他用舌卷进了口中。

宁晃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吃下一颗。

先头后座有那对儿情侣吵吵嚷嚷,不觉得静,现在只剩下他俩,车里竟然显得有些冷清了。

窗外的天色渐晚,苍白的天,火烧似的霞,道路两旁的金色梧桐从车前盖上倒映而过,枝叶也跟着轻轻摇颤。

宁晃吃着糖葫芦打量他,片刻后说:“以前没发现……陆忱,你话是不是太少了。”

陆忱目不斜视:“那要看跟谁比。”

宁晃挑了挑眉。

陆忱笑着看他一眼:“跟师兄比,话是少了一点。”

“跟你比,还是差不多。”

宁晃笑起来:“好像是。”

他们都算不上是吵吵闹闹的性格。

他失忆时也许还能稍微活泼一点,大多时候还是在装酷。

宁晃把车的后靠背调低了一点,懒洋洋同他闲聊:“他们认识多久了。”

“师兄师嫂?”

“嗯。”

“跟咱俩差不多,本科就认识了。”

宁晃算了算:“……十年?”

陆忱说:“差不多。”

“……那是好久了。”

宁晃喃喃,头靠在车窗边,不知道是在说他们,还是在说外头那两个人。

正逢上下班高峰期,有点压车,车外头喇叭闷闷地、此起彼伏地响。

宁晃那根糖葫芦都吃完了,还没走出这条主干道。

宁晃忽地问:“我身上酒气重么?”

陆忱说:“还好。”

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嗅了嗅自己的衣领。

陆忱轻轻笑了一声。

让他这行为有了其他的含义。

让他想起了陆忱手机里那个倒计时。

他其实想说,跟那个倒计时没有关系,但又觉得这解释太傻。

最后还是没开口,随手把车上的音乐打开了。

正好播放到下一个歌单。

缠绵的,沙哑酥骨的英文女声。

在缱绻的黄昏,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低低地流转回荡。

迷幻得人喉咙发哑。

歌词关于吻,拥抱。

关于爱人。

陆老板是音痴,却不是文盲。

笑意渐渐深了。

宁晃眼神儿不自觉地往车外飘,半晌骂了一句脏话。

他说,妈的,这车要压到什么时候。

192.

他们在主干道压到七点多才到家,得亏是陆老板开车有耐心,换了宁晃,多半已经暴躁起来。

饶是如此,晚秋的天已经昏黑了,宁晃有些烦闷地往家走去。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淡淡的柑橘气味裹着安逸温暖扑面而来,宁晃瞬间松弛了神经,连压车的火气都消散了大半。

顺着习惯先去洗手。

一般这时候,陆老板都在门外认认真真把外套挂起,等他用完洗手台再进来。

眼下却跟在他的后头走了进来。

像是从身后拥抱他似的,跟他用同一个洗手台。

宁晃说,你不能等等。

陆忱便笑着说,不等。

他把泡沫涂抹在他的手背,时而用手掌裹住他的手,时而黏糊糊挤进他的指缝来回揉搓。

光明正大摆弄他每一根手指,轻轻揉过他的手心。

像摆弄着滑溜溜、捉不住的鱼。

水流在他们的指缝间恣意流淌,陆忱低垂着头,呼吸落在他的颈侧。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能听见陆忱均匀的呼吸。

宁晃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用手肘向后撞了撞他:“陆老师,你洗完了没有?一会儿手都要皱了。”

却被陆忱笑着吻了吻耳侧,认认真真把两个人的手冲洗干净。

又抬起头去拿擦手巾。

陆老板惯常会装这慢条斯理、乖巧耐心的模样。

宁晃忍不住恶向胆边生,一个迅猛回神,湿漉漉的手直接在他的衬衫上蹭了蹭。

位置还明目张胆,在他胸前的衣襟,印下了两个湿漉漉的手印。

陆忱拿着擦手巾,低头看了看:“……”

他家小叔叔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部位。

做完这一壮举,宁晃轻哼了一声,懒洋洋地抬腿,准备去换睡衣。

却冷不防被陆忱一拉手腕。

被困在了陆老板与洗手台之间。

陆老板静静注视着他,说:“去哪儿?”

宁晃说:“换睡衣。”

“然后呢?”陆忱问。

宁晃勾起嘴角,说:“沙发上瘫会儿,压车太累了。”

陆忱的脸微微黑了:“……再然后呢。”

“吃点水果,看看晚间新闻。”

陆忱果然装不下去了,不止脸黑。

目光还很可怜。

像是在控诉他出尔反尔。

宁晃就捏了捏他的脸,忍着笑意说:“然后洗澡……跟你睡觉。”

“可以了么?”

陆忱仍不肯放他走。

手臂撑在他身侧,一本正经询问他:“宁老师,你考不考虑把后面的行程安排提前。”

“为我留出充足的时间。”

宁晃不说考虑,也不说不考虑,只是笑着搂他,吻了吻,又推了推。

他却纹丝不动。

又推了推。

陆老板不仅不退后,反而逼近了一点,膝盖也顶进他的两膝之间。

距离近的勾人。

又搂着他,委屈巴巴喊,宁老师。

温柔的眼神也跟着透出一丝危险和缱绻。

宁晃遭不住这出,又想,这家伙真的胆子变大了。

事到临头,宁晃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出去跑一天了,我洗个澡。”

也不知道这时候他的洁癖哪儿去了?

陆忱目光终于软下来了。

宁晃松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却又听见陆忱轻声说:“……要不要一起。”

一起?

一起什么玩意?

以前有这个环节吗?

洗手间头顶的白炽灯竟像个小小的太阳,照得陆老板纤毫毕现,把他晒得一阵阵发热。

陆忱指尖儿轻轻攀上他外套的衣扣。

宁晃没动。

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退。

他穿了一件硬质,灰白色的工装外套,做旧了的金属按扣被扯开时,会发出闷闷的声响。

是轻轻的“啪”一声。

陆忱的眼底倒影着他,轻声说:“小叔叔,我想看看你。”

陆忱垂眸静静注视着他,轻轻扯开他的外套。

目光顺着脖颈与衣领的缝隙缓缓地向下,便勾起一阵儿火烧火燎似的热度。

他只是在他肩头骂骂咧咧:“有什么可看的,不是都看过么。”

却又不那么笃定。

他们仿佛都是在暗处亲近,灯下兴许有那么几次,却时间久远记不住什么。

——看过吗?

权当是看过了。

今天看一截,明天看一截,自己做个拼图,差不多也就是一个整的人。

他懒懒散散嘀嘀咕咕地说。

陆忱让他逗笑了。

却又温声说:“看过了,你慌什么。”

他说,没有慌。

喉咙却隐隐发干。

他像是回到了第一次站在聚光灯下的手足无措。

而此刻。

目光比灯光,更像是笼牢。

“不行吗?”

陆忱故作卑逊柔和的央告。

宁晃的指尖儿动了动。

许久没说话。

陆忱等了许久,眸子失落地低垂。

却被他一只手攥住了衣领,又拉回了原位,埋进怀里。

那一瞬间他在胡思乱想,想陆忱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高大一点。

单单是站在这里,都将他遮盖得密不透风。

他张了张嘴,低垂着头,仿佛不去看那张熟悉的脸,便不会被发现热意蒸腾,只是说:“没什么不行。”

自暴自弃说:“想看……就看吧。”

想看就看,想摆弄就摆弄。

偏要装一副可怜相。

这么多年了,他求什么,他会不愿给?

背后的洗手台镜子,照出滚烫绯红的一截颈子。

他在他面前,却只是嗤笑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