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84.

他又一次变回了三十四岁。

清晨的天空清净无云,宁晃推开露台玻璃门的时候,家中微微淤积的酒气荡然无存,整个人也跟着清爽。

陆老板起的有些晚,他便赖在露台的沙发上,懒洋洋地点早餐外卖。

水晶虾饺、酒酿圆子、凉拌芦笋。加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

又问陆忱:“你有什么想吃的么?要不要点一份送公司?”

陆忱应声说:“不用,公司餐厅吃就行。”

发现他坐在露台,又叹气:“小叔叔,你披件衣服再坐那儿,最近天凉了。”

宁晃“唔”了一声,又懒洋洋点备注标签。

不要葱花不要香菜,酒酿圆子多放醪糟少放糖。

——就这样一个备注的时间。

他眼神儿却不自觉飘到了陆忱的身上。

那人正站在镜子面前,披上衬衫,用单薄的布料裹住了整个上半身,便只剩下了斯文俊秀的外表。

他的眼神像是黏在了陆忱的每一颗扣子上,不自觉用余光数着。

一颗,两颗,三颗。

像是陆忱要离开这个房子的倒计时。

调整皮带。

衬衫的轮廓收紧,便显得腰窄腿长。

只是宁晃垂眸时有些懊恼,这人穿衣服的速度有些太快了。

西装披上,然后返回房间,宁晃听声音,应该是简单整理了一下床上。

又把那条可笑的围裙拿了出来,重新挂回厨房。

宁晃瞧见那围裙,便忍不住想起昨天的事情来,禁不住有些想笑。

这笑意被陆忱捕获了,他若无其事收回自己的眼神,顺势收敛了自己翘起的嘴角。

陆忱却走了过来,蹲下身,把一件软绵绵的针织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暖意席卷而来,三十四岁的大刺猬满意地裹紧了外套,却又跟着,捉紧了陆忱的衣角。

他兴许是故意坐在这儿的。

陆忱嘴角翘了翘,说:“我要上班去了。”

他“嗯”了一声。

陆忱继续慢慢说:“你呢,今天有什么安排?

他说:“去团队那边儿一趟,太久没去,他们怀疑我已经把工作室注销了。”

陆忱浅浅笑了一下,说:“然后呢?”

“然后清理最近的邮箱和信息,失忆很耽误事情,我不能指着我十八岁搞这些。”

他的神色清淡而慵懒,甚至带着一点儿笑意。

指尖儿却不知道为什么,攀上了陆忱的领带,把领带解开了,挂在他的脖子上。

陆忱没阻止他。

他便慢慢说自己之后的安排。

若无其事、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陆忱的衬衫纽扣。

他把它们一颗一颗解开。

像是要把一切都倒回他十几分钟以前。

被解开第四颗纽扣的时候。

陆忱终于笑着问他:“小叔叔,你要在露台把我扒光么?”

他却还是把那颗纽扣解开了。

陆忱也跟着吻了上了他的嘴唇。

阳光晕染在他的面孔,跟着他的指尖抚过陆老板裹着衬衫的脊背,又从阳台上的绿植叶面凝结滴落。

这是一个暖洋洋的吻。

带着陆老板清晨时特有的、干净的味道。

热切的舌尖,被揉皱了的睡衣,他发出了猎物被咬住喉咙时的呜咽。

他下意识要勾住陆忱的脖子。

陆忱却错开了他,捡起从他肩头滑落的外套。

一切都戛然而止。

他皱着眉看他,带了几分不满。

陆忱却压抑着声音里的沙哑,在他耳边儿低语,说:“小叔叔,我会早点回来的。”

他说,几点回来?

陆忱促狭地笑了一声。

宁晃这才意识到。

不只是他在注视着陆忱,陆忱也在注视着他。

他像是一块热腾腾、刚出炉的披萨。

陆忱则是拉着丝儿,即将从他体内分离出去的那一块。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不止十八岁会受到回忆的影响,三十四岁也一样。

他二十几岁受伤那段时间,最渴望贪恋陆忱,不知餍足的那段时光。

——而陆忱就这样看着他。

他窘迫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收敛了自己黏人的欲望。

他看着陆忱一颗一颗扣上自己的扣子,眼底闪过戏谑的色彩。

陆忱笑着问他:“六点回来可以吗?”

昨天还抱着他哭呢,这狗是成精了么。

扭过头去轻哼,却又微微红了耳廓。

他说:“好。”

185.

只不过宁晃的安排还是被打乱了,他下午跟团队的接洽并没有多久,很快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陌生的号码。

尾号只有三十四岁的他记得,是陆妈妈。

——十八岁可能会直接当成诈骗电话按掉。

但他接了起来。

……

宁晃到达的时候,陆家父母站在熄了火的车前,雇佣的司机一脸歉意,没有想过车子会临时熄火,频繁解释公司会派一辆新的车过来,尽量赶上他们的起飞时间。

人生地不熟,陆家父母的神色都有些难看。

说话间,一辆高端商务车就停了下来。

车窗也跟着降下来。

坐在驾驶座的人穿着灰白色的工装外套,机车靴,身上没有十八岁那样多的饰品,只是挂了一个银色的挂坠,扎着标志性小马尾。

神色平静,对着车外的人说:“上车吧。”

司机看到他的面孔,便愣住了。

陆妈妈看见三十几岁的他,也愣了愣,神色有些局促,半晌说:“本来不想给你电话的,但是租来的车突然熄火,飞机要赶不上了……”

宁晃的声音平静:“没事,本来也在附近。”

“正巧,记忆也在。”

陆妈妈便点了点头,低声道谢。

陆父的神色有些难看,铁青着一张脸,被妻子推了一把,才提起行李。

“行李放到后备箱就行。”宁晃说。

陆妈妈点了点头,把行李放好,又推了丈夫一把,把人推进车里。

宁晃没有继续话题,有条不紊地发动车子,直接往机场开去。

要是十八岁,估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三十岁开始,他偶尔会跟陆妈妈联系。

并不密切,只是回应陆妈妈对陆忱的关心。

生病了、公司有困难的时候。

或是简简单单,想知道陆忱最近好不好。

这样的交流并没有多深切,也许一年不过几条信息,几次通话,他们甚至没有给彼此一个恰如其分的称呼。

其实连陆妈妈自己都是惊讶的。

无论是公众媒体,还是在陆家添油加醋的流言里,宁晃在所有人的口中,都是个脾气爆,性子倔,冷漠傲慢还嘴毒的印象。

连她的丈夫都在宁晃面前吃过瘪,至今不愿跟他正面交流。

但跟她交流的时候,却并不是传说中的模样。

哪怕宁晃从来不会说场面话,对话永远是简简单单的:“陆忱最近很好。”

态度可以说是平静温和的。

她想过原因,也许是因为陆忱。

又或者,是因为她是一位母亲。

哪怕是不那么称职的母亲。

宁晃开车时问她:“晕车吗?要不要糖。”

陆妈妈说:“不晕。”

宁晃便没有再问她什么,只是打开了车里的音响,放了一路轻松愉悦的小调。

偶尔有一两句关于陆忱的话,她问,他答。

车外的景色飞逝,她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个年轻人,三十几岁的面孔,跟她那天见到的十八岁的青涩少年别无二致。

只是气质变得恣意独特,让人一眼看去,就能从所有人中认出来。

车停在了机场入口。

人来人往,相聚的,离别的,分不清高兴的多,还是难过的多。

宁晃帮他们把行李提了下来,说:“这里不方便停太久,我不送你们了。”

“一路平安。”

陆妈妈点了点头,拎起行李时,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你小时候……看着很乖的。”

宁晃愣了愣。

陆妈妈似乎也意识到这句话里作为长辈的意味过重,是那样的不合时宜,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宁晃却怔了一下,笑了笑,说:“谢谢。”

那笑容,又隐约跟乖巧的小朋友重合。

他们提着行李箱离开了。

陆妈妈依旧是那样优雅冷肃。

陆忱父亲跟从露台上看到的身影差不多,有些佝偻,却还是高大的。

宁晃坐上车,多停了一会儿,从后视镜里目送着两人离开的身影。

——有点想抽烟。

但已经戒了很久了,现在连找一找的欲望都没有。

倒是储物格里有陆老板留给他的糖果。

他挑了一块橘子味儿的,放到嘴里,酸酸甜甜的水果甜就弥漫在舌尖儿。

冷不丁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老流氓。

他愣了愣,接了起来。

笑着说:“陆老板?”

陆忱说:“小叔叔,我好像看到你了。”

一撇头。

却在后视镜看到了陆忱的影子。

拿着手机,也透过后视镜注视着他。

宁晃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他怎么一变回来就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