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宁晃其实是跟居家这两个字沾不上边儿的人。
他买东西就是最简单的模式,缺什么就买什么,走进商场去,拿一个差不多能用的出来,付款,走人。
但陆忱是很喜欢买这些小玩意的,在他第一次答应陆忱添置东西之后,家里陆陆续续就多了许多小物件。
厨房里多了烤面包机和养生壶。
餐桌上隔几天就会换一个颜色的桌布。
洗干净的葡萄草莓被装在藤编的小果篮里。
客厅沙发多出了色彩恰到好处的抱枕,还有同色系的,印着素淡图案的小毛毯。
陆忱偶尔会在毛毯里缩成团,等着他工作回来。
而他夜里返回,就会瞧见陆忱笔记本电脑在茶几上忽明忽暗。
露台上摆着姜黄色的豆袋沙发,棕色的小矮桌,暖色的星星灯,还有一盆盆的、他叫不出名字的绿植。
他把宵夜放在餐桌上,陆忱就会跟整个家的灯光一起醒来,笑眯眯问他带了什么。
“不是要吃日式拉面么,”他拆开包装盒子,“大碗的,多要了两颗溏心蛋。”
笋条也要了许多。
陆忱说:“晚上吃饱了么,要不要一起吃?”
他其实在颁奖后的晚宴已经吃得很饱,却还是说了句,好。
灯光下,陆忱又找来了一个小碗,把一碗面分成两份,偏心地把溏心蛋多给他一颗。
笋条也给了他许多。
宁晃皱着眉,试图从陆忱脸上寻找一丝痕迹。
但徒劳无功。
仿佛黑暗中亲吻他的人不是他一样。
陆忱顶不住他的目光,又说:“冰箱里还有卤牛肉,我去切两片。”
就跑去洗手、切了一小碟,铺成了半圆的形状。
他们面对着面,每人吃半碗拉面。
谁都想说什么,谁也没说出什么。
不小心脚在桌下碰到了。
陆忱不自觉要向后缩,他有些气恼,便踩在陆忱脚上。
他只穿了袜子,踩了一脚,也算不上疼。
踩过了,就压在陆忱的脚面上,闷头吃面。
陆忱人高,似乎手脚也比他大一些,他有时会想,不过差了几年而已,怎么人类的基因一下就变得这样好。
他一米七八,到处驻唱时,人家也认可他是高挑修长,谁知没过多久就变了风向,年轻小孩都窜到了一米八几,才算是高个头。
想着想着,居然还有点嫉妒。
他又有些好奇陆忱的脚到底有多大,不自觉在对方的脚面轻轻踩了踩,用触感度量了片刻,想着,按照身高比例,似乎也算不上很大。
他的思绪并不旖旎,陆忱却像被他踩住了小尾巴,吃面的速度变得很慢,一根一根咀嚼,从脖颈,微红到眼尾。
莫名的可爱。
宁晃终于心情好了一点,眼底也跟着流露出微微的笑意。
他自己吃完了,碗扔在桌上,收回脚。
陆忱喊他:“小叔叔。”
却半天没支支吾吾出下一句。
宁晃看了他半天,最后说:“吃饱了?吃饱了就洗碗去。”
“下次别等我了……早点休息。”
168.
宁晃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正在盯着一张羊毛地毯发呆。
乳白色,毛茸茸、软绵绵的质感。
似乎可以光脚在上头坐着,像是一个暖洋洋的小窝。
他站在那的时候,陆忱看穿了他的意图,说:“小叔叔,你以前买过,这东西不好打理的。”
长长软软的毛,要靠吸尘器吸干净,材质也不能水洗,污渍要用特殊清洗剂,经常送去干洗。
寻常人还好,陆忱这种有轻微洁癖的,难免会看这东西不顺眼,总觉得里头藏污纳垢,一周就折腾好几遍。
后来还是宁晃看不过眼,转手送人,说省的让他没事儿就折腾那块地毯。
宁晃不大高兴地“哦”了一声。
却还是忍不住眼巴巴地看着。
家居城的样板间就是有这种魔力,把简简单单的家居用品组合在一起,仿佛就能让人生出无限对于美好生活的愿景。
从而忘掉这些东西搬进家门儿之后,未必会像无人使用过一样美好。
他俩就坐在样板房的沙发上,讨论这一张地毯的去留。
陆忱板起脸,一本正经说:“你以前真的买过,连尺寸都差不多大小。”
宁晃嘀咕说:“我知道。”
陆忱又说:“到了家都是我和家政收拾。”
宁晃嘀咕说:“我也知道。”
陆忱想,他应该把他家小叔叔说服了。
却听小叔叔说:“我想放在客厅,挨着你打游戏。”
陆忱:“……”
心里的天平,就这样简简单单开始倾斜。
过了一会儿,他家小叔叔,偷偷用鞋尖儿踢了踢他的鞋尖。
又轻笑一声说:“放在卧室也行,你不是想睡在床脚么?”
换了别人,这或许是句引诱的话。
但在宁晃这里,就是这样的玩笑,连眼底的笑意都懵懂单纯。
陆忱看了他半天,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说。
“走吧,付账去。”
宁晃愉悦地哼起歌,甚至还偷偷拉了一下他的手。
自以为没有被发现这皮肤接触,酷哥似的抄着兜溜了。
陆忱想,他认命了。
小叔叔生来就是来考验他的。
169.
第二天中午。
陆忱就喜欢上了这条地毯。
他在书房办公,推开门,便瞧见宁晃抱着煎蛋抱枕,侧躺在软绵绵的白色羊绒毯上打盹儿。
客厅临近着露台,采光很好,羊绒毯被秋日烤得暖洋洋,上头倒扣着小叔叔看过的漫画书,发圈扯了下来,扔在一边。
而他微长的黑发散落在乳白色的绒毛上,唱片在黑胶唱片机里旋转着,音响里传出缠绵低回的秋日乐曲。
宁晃的睫毛在日光下,蒲扇似的浓密。
轻轻伸手去触,惊醒了日光浴的小刺猬,便迷迷糊糊捉住他的手,喃喃了一声:“陆忱。”
他应了一声,心里在想,他可以把这张地毯保养到天荒地老。
宁晃揉了揉眼睛,爬起来,他便也跟着坐下,正好可以靠在沙发边儿上,一起烤秋日暖洋洋的太阳。
刚坐下,就被什么硌了手掌。
抬手一看,是粘了一丁点的薯片渣。
陆忱盯着手掌心,笑着说:“我怎么说的来着,不准在这上头吃零食。”
宁晃就心虚地把薯片袋子掖到身后的沙发底下去。
陆忱眼尖,一眼就瞧见,这下头不止有薯片袋子,还藏了小叔叔的巧克力和夹心饼干。
无语凝噎半晌,勒令他拿出来,小心招了虫子。
宁晃把赃物统统交出来。
他又板起脸,说:“要跟我一起打扫卫生知道吗?不然明天就把这毯子给你扔了。”
小刺猬揉着困倦的眼睛,哼哼唧抱着吉他抱枕,说:“知道了知道了,陆忱,你好妈啊。”
陆忱哭笑不得。
说得好听,想跟他打游戏,东西一买,立马就变了张脸。
一点良心都没有。
陆忱一转头,却又发现自己放在茶几上的乐高花瓶变成了一堆积木块。
陆忱:……
小叔叔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咳嗽了一声,说:“我换花瓶的时候,不小心给摔了。”
刚才还静好的岁月。
瞬间变得狰狞。
陆忱的脸色黑成了一团。
宁晃又嘀咕,心虚得眼神飘忽:“这还是我的半座城堡呢,碎了就碎了,正好我去把后头的给拼上……”
陆忱说:“这是我另买的模块。”
宁晃一下愣在那儿,半晌嘀咕,说:“你不是说是我的么?”
陆忱便闷笑了一声。
宁晃立时便反应过来:这家伙骗他的。
就是想看他炸毛,这是什么恶劣的癖好。
“陆忱,你无不无聊。”他嘀咕着,却又偷偷把那些模块捡起来,又说,“让你骗我,活该倒霉。”
日光下,宁晃的指尖儿都白得透明,兴许是刚睡醒,头发也软蓬蓬地翘起来一点。
陆忱勾起一点嘴角,说:“小叔叔,你怎么赔我啊?”
宁晃说:“赔什么赔,我给你拼上不就完了么。”
那个花瓶被摔碎了一半,下头的还在,上头碎块的被宁晃拾起来,皱着眉说:“你那个拼的什么样子来着,我看看。”
他便把手机图片找出来。
宁晃手脚并用,懒洋洋、慢吞吞凑过来看,角度没找好,被日光刺了眼睛。
换个角度,不知不觉就爬到了陆忱的双臂之间。
猝不及防被搂了一把,宁晃就结结实实跌坐在他怀里。
陆忱用自己膝盖夹着他的膝盖,臭不要脸地笑着说:“怕你累,”
“靠着慢慢拼。”
宁晃耳根热了热,却到底只是嘀咕了一句老流氓。
日光下,两人就这样懒洋洋地叠坐在一起。
宁晃倚在他怀里,拿过他的手机。
看着那张图纸,然后低下头来,神色也逐渐认真起来,皱着眉,一块一块把模块拼上去。
看两眼,拼两块,有时还要问他一句,拼得对不对。
他说对。
宁晃就弯一弯嘴角,继续拼上下一块。
仿佛这个花瓶是什么极其重要的工程。
陆忱手臂搭在沙发上,懒洋洋支着头,从侧方端详。
不知是不是小叔叔记忆一直在恢复的缘故,他已经能从宁晃十八岁的眉宇间,找到他二十几岁时的影子。
骄傲冷淡,却又光芒万丈,垂首亲吻花蕊时的一抹笑意,就将无数人迷得晕头转向。
他的眼神就这样轻飘飘滑过小叔叔的眉宇,肩颈,又向细致缓慢地阅读游览。
如果他的目光有实质,那一定是一条笨狗,扑上去把宁晃从头舔到尾,嘴唇舔到了指尖儿,弄得宁晃整个人湿淋淋,软绵绵。
让宁晃凶而脸红地按住它,嘀咕说这狗是不是病了。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手指动了动,把宁晃垂落的头发别起,手掌却不舍得离开。
轻轻揉过他的脸颊。
曾经只能在黑暗中,小心翼翼贴近的嘴唇。
描摹了一次又一次的眉眼。
宁晃终于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挑起一边的眉,慵懒地瞪他。
“喂,陆忱。”
“你在干嘛?”
他附在他耳边低语。
“在偷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