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88.

舞台暗下来以后,台下有掌声,有低呼,有议论声,乱成了一团。

宁晃稳如泰山、坐如磐石,实际上全靠一张面具撑着,面具后的表情慌得一批。

不是让陆忱别来了么?

他跟陆忱商量好的隐藏身份,老老实实做面具嘉宾,奈何他把自己跟程忻然的旧事想起,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这才有了今天临时更改的导师展示节目。

十八岁的刺儿头是酒吧里跑出来的,带着一股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气势,程忻然越不想他唱,他越是非要唱,还非要到程忻然的脸上去唱。

至于后续会怎样,他倒没有想太多。

敌人不痛快,他就痛快。

天知道,陆忱到底怎么会过来。

宁晃头皮发麻,却偏偏人在台上,强做镇定谢了幕,扭头就要下台,却正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程忻然。

三十几岁跟当年没有区别。

宁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却被程忻然捉住了手腕:“宁晃,你站住。”

“你到底想要干嘛?唱完这首歌之后呢?是不是你要跑去节目组采访说胡话?”

宁晃甩开他的手,不欲多言:“跟你没关系。”

“宁晃,”程忻然抓着他不放,脸色更是阴沉铁青,“你以为一场表演能改变什么,我跟你说过,没人会相信你——”

“宁晃,你站住。”他抓住宁晃吉他的背带,用力一拉。

吉他磕在墙边。

他也天旋地转,脊背狠狠摔在地上。

宁晃借力把人撂翻在地上。

反剪手臂,膝盖顶着喉咙,一气呵成。

程忻然几乎要忘了。

宁晃是会打架的,而且身手利落。

他在酒吧不知驱赶过多少个醉汉,连当初纠缠程忻然、打架斗殴的酒鬼,也被他这放躺下过许多。

那时宁晃总冷着一张脸,在后台摆弄吉他,见前台吵起来,就要抓着刺猬似的头发出来,皱着眉说怎么又闹起来了。

醉汉张牙舞爪冲过去。

被宁晃一把放躺。

程忻然惊魂未定,看着比自己小两三岁的男生,顶着一张爱答不理的漂亮脸,拎着后衣领,把人拖水泥袋似的拖出去。嘀嘀咕咕说有什么可喝的,也不怕喝死。

“扑通”一声闷响扔出门外。

又说,算了,他们不喝,就没人找他驻唱,没人找他驻唱,就没有钱赚。

扭过头来,那双写满了不逊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

喂,程忻然,大面瓜,回去了。

看什么看。

现在那不逊的双眼写满了隐忍的怒火。

漂亮熟悉的脸也近在眼前。

“要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宁晃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你他妈的缠着我干什么?”

“程忻然,是我逼你偷得歌吗?”“还是我逼你装了十几年的逼?”

“你……”

程忻然整个人都变得委顿,不可置信的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工作人员也静了下来。

宁晃摸了摸脸,才反应过来。

——面具掉了。

青涩愤懑的神色,眉隐忍皱起,牙根咬定,目光暴躁。

十八岁的面孔,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

宁晃心底暗骂了一句脏话,看了地上的面具一眼,也懒得去捡了。

左右已经漏了馅儿了。

“怎么可能……”程忻然仍不敢相信。

宁晃嗤笑了一声:“怎么他妈的不可能。”

他犹不解气,越想越憋屈委屈,禁不住提起拳头,想直接给脸上来一下。

冷不防身后平淡温煦一声唤:“宁晃。”

“有摄像机。”

是陆忱的声音。

宁晃心底又偷偷骂了一句街,没有去看身后,脊背绷得紧紧的,只是已经捏紧的拳,终究缓慢了放下来。

“哼”一声松开了程忻然,嘴角也跟着耷拉了下来了。

他说:“算你运气好。”

继而扭过头。

舞台暗处,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影,站在幕布后,静静地注视着他。

宁晃捡起吉他,心疼地看了又看。

就是不肯看对面的人,绝不承认自己心虚了。

89.

陆忱从暗处走了出来,没有穿正装,而是一件质感温柔的米色的风衣,格子围巾更像是装饰性的,像是专门来看他表演的斯文观众。

只是表情却跟平时不一样。

这人做了好些年老板,沉下脸审视人的样子,果然颇有几分威严,震慑得十八岁的小刺头立马竖起眉毛来,抱着吉他假装没瞧见他,半晌不敢开口。

陆忱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宁晃心里突突地打鼓,眉心也跟着跳,终于横下心来,决定先声夺人,说:“……那什么,不是让你别来吗……”

还没说完,就被陆老板拎起了后衣领,整个儿提走了。

他本来就是一米七八的个子,十八岁还要再缩水一点,一米七六,被陆老板拎着衣领刚好合手。

宁晃捂着自己衣领,龇牙咧嘴骂骂咧咧:“你拎我干嘛,我自己会走。”

“陆忱,我为了你连歌最后一句都特么改了,你至于么你。”

“我是找程忻然的茬,又不是找你的事,你凶什么你……”

“啪嗒”一声,是他被扔进休息室。

“咔哒”一声,是门锁上了。

“咕咚”一声,是……

是他偷偷咽了咽口水。

没有别人听到。

陆忱的阴影把他笼罩了,由上往下,淡淡地审视他。

这人这双眼睛真怪,昨晚看着还是温柔的,现在再一瞧,跟刀子似的利。

但是输人不能输阵。

他梗着脖子,冷冰冰,桀骜不驯地跟陆忱对视。

他说:“陆忱。”

陆忱看着他:“嗯?”

“……这房间不隔音的。”

——他这绝不是怂了。

绝不是。

90.

陆忱坐在沙发上的姿态放松,十指合拢,慢慢端详打量他的神色,却偏偏就是气势摄人,叫十八岁的叛逆期小青年不敢轻易开口。

他指了指沙发,说:“坐下说。”

宁晃就坐下。

陆忱说:“说吧。”

他就硬着头皮,嘀咕说:“有什么可说的。”

人在唱歌的时候就露馅了。

面具也掉了。

管他节目播不播、会不会剪掉的,反正病情都瞒不住了。

他其实心里有数,早就知道有这种风险才去做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陆忱表情是冷的,声音却有着不温不火的平静:

“事先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声?”

宁晃嘀咕:“有什么可商量的。”

“如果你唱完了,但节目组后期给你剪掉,只留下你打人的场景,你怎么办?”

“或者节目单让程忻然早早知道,他为了不让你上台,给你下绊子,你又怎么办?”

宁晃又开始摆弄自己的吉他,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陆忱口气重了一点:“宁晃,你抬头说话。”

宁晃破罐破摔,抬头凶巴巴瞪他:“跟你商量什么商量?”

“天天小叔叔小叔叔的,叫得好听,什么都不跟我说。”

“你懂个屁,你这么懂,你也没告诉我程忻然的事。”

话一出口就收不住。

要是不是他自己想起来,这事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真把十八岁的不当回事儿。

陆忱看了他一眼,说:“我是觉得,你知道了会不开心。”

宁晃“嘁”一声:“你就没觉得,我不知道会更不开心。”

陆忱看了他半天,抬起手。

宁晃眼睛都不闭,就直勾勾看他。

结果手落下,用力捏他脸上。

左捏右捏,把他的表情都捏得滑稽。

陆忱终于端不住绷紧的神色,整个人都温柔下来,轻声问:“不躲?”

宁晃说:“躲个几把躲,你又不会动手。”

这下真的被轻轻拍了一下嘴巴。

陆忱说:“哪儿学的脏话。”

宁晃抬杠:“你家脏话还有补习班?多少钱一天?”

“少说。”陆忱说。

宁晃没好气说:“你不惹我,我就不会说。”

他在黑酒吧混出来的,乌烟瘴气,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混账话了,平时倒不常说,一生气,就憋不住往外蹦。

——偏偏是在陆忱面前。

这下好了。

抽烟,打架,还会骂脏话。

五毒俱全,全都被发现了。

也不用装模作样了,他破罐破摔,想反正印象也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谁让陆忱非端着个脸吓唬他。

还非让他抬头说话,给他能耐的。

怎么不让他撅着屁股说话呢。

他一肚子骂骂咧咧碎碎念,倒把陆忱招出笑意来,半晌说:“我知道了,这次是我错了。”

“下次会告诉你。”

宁晃怔了怔,原本生硬暴躁的态度,骤然就硬不起来了,又低下头“嘁”了一声,鞋底偷偷蹭了蹭地砖,说:“我也……没说让你道歉啊。”

对他好还是对他坏,他还是分得清楚的,否则也不至于见了陆忱就气短胆怯。

他不介意让他管着,甚至不介意让他瞒着。

——他就是不喜欢他冷着脸凶他而已。

“再说了……我也有错。”他垂头丧气的嘀咕。

陆忱“嗯”了一声,憋不住笑意。

养刺猬就这样,吃软不吃硬,顺毛一捋,自己就先松了口。

不管大刺猬小刺猬都这样,聪明好哄得让人心软。

宁晃低着头,发现沙发上破了个小洞,忍不住拿手指偷偷戳了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问:“……我那个歌。”

“好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