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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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忱人到三十,对自己是一坛老醋成精的事实,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

他在恋爱时,的确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醋得最厉害是学生时代,他还是被小叔叔每个月四千块包养的家政男学生的时候。

那时候宁晃还没有独立出来,跟经济公司签约,有几分名气,却不常到台前。赚了些钱,却还是要低头听话,才更好发展谋生计。

今天跟这个传了绯闻,明天跟那个有酒局。能推的就推,推不了,总还得捏着鼻子去。

他不像是那些家境优渥,被父母家人深爱着的同行,总有一股子爱谁谁的傲气,逼急了把桌子一掀,就算回家也饿不死,总是少不了一口饭。

他是挨过饿,受过穷的,纵然是十二分的傲气和叛逆,在养家糊口、吃饭谋生面前,该低下的头还是要硬邦邦低下,该喝的酒还是要捏着鼻子往下灌。

有几次喝得酒气熏天,还是让女明星半夜三更、开车给送回来的。

女明星也瘦,扶他扶得踉踉跄跄,满头大汗地按门铃,瞧见他微微一怔,说:“你就是宁晃的侄子吧?是叫陆忱么?”

跟宁晃熟悉的都知道,他家里多了个俊秀高大的大侄子,跟着就是车里多了各种各样的饼干点心、烟抽得少了,衣服件件平整干净、人也变得好脾气了不少。

还有就是每天晚上定时打来的电话,问他今天晚饭回不回来。

宁晃倚在墙边,嘴里叼着烟,冷淡说:“不回去了,你自己吃吧。”

眉宇却像夜昙花瓣似的舒展开。

说话时咳嗽了一声,又把烟从嘴边取下来,声音又不自觉柔了几个度:“没抽烟,你怎么管那么多。”

“钥匙也带了,晚上不用等我。”

原本是带几分凶戾阴冷的大美人,平白就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正在他这边录专辑的女明星就笑着说:“宁晃,你这口气,像是在家里养了乖女友的渣男。”

被挂了电话的宁晃瞪了她一眼,说:“夏子竽,下次再有这事别来找我,认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陆忱当然是不知道这些,黑着脸把人接到怀里来,说谢谢送他回来。

夏子竽没听出他的酸来,千恩万谢,说他其实是替自己挡的酒,否则不至于醉成这样,醒了替她道声谢。

陆忱这样一听,脸色更难看,连面儿上的温和都维持不住,草草点了点头,就把门给关上了。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宁晃出门时收拾得干干净净,回来时醉得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还一身酒臭。

陆忱也只能黑着脸替他去浸湿毛巾擦脸,脱了鞋子,泡蜂蜜水。

蜂蜜水端到手边,又被小叔叔失手打翻了杯子。

黏糊糊的蜂蜜水泼洒了一地,柠檬片和玻璃碎片可怜巴巴地躺在灯光下。

宁晃晕头转向、下意识要去捡,被黑着脸的陆忱抓着兔子尾巴似的小马尾,威胁说:

“不许闹了,听见没?”

“宁晃,我心里烦,你别招我。”

小叔叔醉酒了倒比平日里乖和胆小,“哦”了一声,又缩回床上去,还乖乖给自己盖上被子。

也不知道自己连衣服都没换。

陆忱就就把大块玻璃碎片扫起来,又蹲着去检查有没有残余的小块,心不在焉地不知想什么,连个手套也不知道戴。

指尖儿被划了一下,血渗进柠檬片里。

不知道哪也跟着皱缩、酸了起来。

打理好一切,包好手指,已经凌晨四点多,仍是气得厉害。

说不出是因为那些绯闻,因为宁晃酗酒,还是因为他替人挡酒的烂好心。

助人为乐那么积极,他就没想过自己么?明明他比那些女明星都要好看更多。

站在床边给小叔叔换睡衣时,又气又酸瞪了他好半晌,听见迷迷糊糊一声:“陆忱。”

“做什么?”他声音冷,脸色也难看。

“……陆忱。”

小叔叔抓住他的手,摸到创可贴时,撑起眼睛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是什么东西。

然后把他的手,枕在了自己脸边。

陆忱怔了怔,那酸气不上不下哽在喉咙,到底还是没倒出来。

只说:“胃难受么?”

“要不要喝粥。”

小叔叔已经醉得迷糊了,哪还记得住什么粥不粥的,只是颠三倒四喊他名字。

“……陆忱。”

小叔叔蹭了蹭,露出一个傻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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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忱到三十岁再想时,总觉得年轻时的爱意很蠢笨。

三分心动要夸大成十分相思。

真正十分爱意到了嘴边,却要掩饰成三分轻描淡写的青睐。

他生来就是喜欢男人的,家教又严苛,顾忌便比旁人要多许多。他不曾对谁心动过,生平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是长他四岁、又与他仿佛在两个世界的小叔叔,便越发笨嘴拙舌。

纵然吃了干醋,也只会埋在心里。

宁晃第二天酒醒了,见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

他也只会憋着闷气,说:“没什么。”

又把煮的烂糊的小米粥“嘭”一声放在他面前。

小叔叔一手把碎发在耳后,露出锋锐精致的五官,嘴唇淡淡的红,嘲笑似的说:“大侄子,你叛逆期到了么?”

“脾气这么大。”

他把发圈递给小叔叔,半天才问,他跟夏子竽的绯闻是怎么回事。

“都是乱传的,我跟她不是很熟。”

他心里憋闷,想说既然是乱传的,你替她挡什么,不是很熟,你让她搀扶着回来。

还让她知道那八竿子搭不着的叔侄关系。

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叔叔皱着眉,问他:“手怎么了?切到了?”

他却背起包,挂着黑眼圈,说:“没什么,我去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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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切番茄的时候想起来的。

小叔叔不喜欢洋葱,但是做得好吃也不会太挑剔。

所以番茄多一些,肉末多一些,白洋葱少一点,调味的番茄酱也少放一些,小叔叔吃出来会挑嘴。

硬邦邦的意面数出两个人的量。

十八岁的宁晃在厨房边探头探脑,看不出意面跟鸡蛋面有什么区别来,但也对自己游手好闲感到些许的惭愧,皱着眉问他:“要我帮忙吗?”

“剥蒜去。”他塞给他一头蒜。

十八岁的小刺儿头,就趿拉着拖鞋,跑到餐桌边儿上去,用惯常拨弄琴弦的手认认真真剥蒜。

低着头,露出白皙的后颈,头发剪短了,显得凌厉许多,没了扎高的、毛茸茸可以抓一把的小尾巴,甚至让人有点遗憾。

主厨刀切过番茄,冲干净,又熟练地分尸了洋葱。

陆忱笑着说:“知道白天为什么吃胡萝卜土豆么?”

宁晃还在皱着眉跟蒜皮作斗争,随口说:“知道,你心理变态。”

陆忱被噎了一下,却又忍不住笑,直白道:“我吃醋了。”

宁晃显然吓了一跳,手一个用力,蒜皮留在手里,雪白的一颗蒜崩了出去。

钻到桌子低下去找。

声音也从桌子底下传出来。

宁晃含含糊糊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关吃醋什么事。”

“夏子竽。”陆忱慢悠悠说,“你以前跟她传过绯闻。”

“你还是她歌迷,还替她挡过酒局。”

宁晃找到了那颗蒜,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看了他半天,面无表情说:“陆忱。”

“嗯?”

“你有没有觉得你很幼稚。”

三十岁,幼稚的陆忱。

跟十八岁,成熟却耳根发热的宁晃。

面面相觑。

陆忱说:“那成熟的宁晃同学,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

宁晃抓了抓头发,又坐回去剥蒜,说:“我怎么知道。”

二十几岁他干的事,怎么要他这个十八岁的背锅?

跨时间执法也没这么执的。

陆忱也没有非要问出一个答案来,只是看十八岁的小朋友这种反应,已经心满意足了。

便回去慢悠悠地烧开水,意面手上转了转,花似的散进了锅。

却听见餐厅里宁晃说。

“我是不太懂,但喜欢听歌、喜欢音乐,不是……那种喜欢。”

“我还喜欢吃螃蟹呢,难道我也要亲螃蟹,跟螃蟹睡一起么?”

小朋友嘟嘟囔囔,忽然想到自己是晚上跟谁睡的,耳根越发泛了红。

嘴巴干涩难言,喉咙也有些发紧,偷偷瞟一眼那个一身家居服,系着围裙,修长又俊秀的身影,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开口:

“你……别醋。”

热气蒸腾,陆忱在厨房握着铲子,微微翘起嘴角,慢悠悠说。

“好,我尽量。”

早知道是这种答案。

应该早早就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