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弯明月如霜,浓黑色的雾气漫天漫地,神殿檐头上石雕凤凰淹没在雾气中。
殿外广场上静谧无声,朦朦胧胧的人影淹没在翻滚的黑雾中。
腥膻的血味秽气难闻,似伤口腐烂发臭的味道,噩兆的气息无处不在。
心无垠负手而立,袖袍在黑雾中闪烁着暗金的流光,神色傲慢不经意,“你也想杀我?”
元九渊握着重剑宽厚剑柄,猛地一扬手腕,剑身发出低低鸣啸,整支剑飞入石砌的墙壁,震起的白墙上簌簌落下粉漆。
唯留下一截泛着金属冷光的剑柄。
修真界中弃剑,乃是投降认输的意思。
心无垠了然地笑起来,但这笑容转瞬即逝,因为元九渊明明弃剑投降,可铺天盖地的锋锐剑气弥漫在大殿之中,像一片片薄削的利刃,一旦稍有松懈放松抵御,便会被剑气所伤。
众人为剑气惊愕之时,元九渊扶摇而上,周身散发出昼光一般的光晕,乍起的狂风吹散弥漫在大殿的黑雾,潋滟明亮的光辉照影在他凛冽的面容上,猩红的眼底若有幽冥的火焰燃烧。
铮!
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他在虚空中迈出一步,雷鸣瓦釜,剑气穿云裂石!
一道金色的剑影从天而降,剑身清透晶莹,宛如透明的水晶雕琢而出,盛放出刺眼明亮的金光。
更令人奇怪的事情随机到来,金剑精准漂浮在元九渊身后,若是他的仆从一般。
铮!
随着他每踏出一步,一柄又一柄的金剑出现在他身后,猛烈汹涌的剑气像滔天的洪水倒灌,霸道至极的压力抵在每个人的肩上,支撑不住的人噗通跪下身来,膜拜这盖世无双的力量。
追魂夺魄的气势压迫的不止是人,殿内明亮的烛火一盏盏突然熄灭,坚如磐石的金漆柱子渗出一条条细小的裂缝,穹顶上精美绝伦的雕画肉眼可见的泛黄龟裂,落下的细小灰尘像凄美的雪花。
不过须臾之间,十二道金剑在元九渊身后依次排开,无穷无尽的金光将他包裹,隐约能瞧见线条绷紧的下颚,仿佛是挥毫一笔勾勒而出的明锐。
这般神鬼莫测的剑诀闻所未闻,心无垠冷静的神情变化,青刃换了一只手持,“这是什么?”
在场之人皆为神迹般的一幕惊叹,唯有从现代回来的镜非明、鬼罗汉和银汉三人,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微妙。
因为这是《诸天大帝》的电视中,大帝在鼎盛期自创的“诸神剑诀”。
不过电视机里的画面潦草简约,诸天大帝唤出来的仙剑造型浮夸,很僵硬的插在身后,没有像元九渊这般漂亮的不可思议,所以几个人一开始没有看出来。
直到看清十二道金剑,他们才醍醐灌顶。
天地之间,六合之内,五行阴阳之中,有十二气,灵气、祥气、阴气、怨气、鬼气、浊气……,所谓“诸神剑诀”,便是修真者以自身为引,借用天地之间的十二气,化为威力无比的诸神十二剑。
在《诸天大帝》的故事中,唯有大boss享受过诸神剑诀,轰得灰飞烟灭,骨头渣都化为尘埃。
诸神剑诀刚猛无比,自然对修真者自身的要求亦是非常之高,若是资历不足,根骨不佳,或者修为浅薄,强行使用剑诀先会反噬自身。
没想到元九渊竟能使出诸神剑诀!
除了镜非明之外,鬼罗汉和银汉不约而同想到,魔尊不愧是涅槃之体!
十二道金剑铺天盖地的朝心无垠飞来,他神色凛然,大步向后退去,盘旋在殿外虚空中巨大无比的黑面修罗屈身,透明的身体穿透屋顶,径直压进殿内,伸出漆黑的三头六臂阻拦金剑。
嗖嗖嗖!
金剑像棉花一般劈开鬼面修罗的手臂,大量的黑气从撕裂的关节口猝不及防渗出来,浸染在光华流转的金剑身上,强行用身体阻拦住金剑的进程的速度。
见到自己最得力的法术毁于一旦,心无垠深深眯起猩红双眼,双手快速结出朱红色莲花法印,“剑诀不错,但我是天命之人,你注定无法战胜我。”
莲花法印随之推出,化成一朵诺大无比的怒放的火莲花,一片片朱红花瓣上泛着炽热的光焰,在虚空之中席卷八荒。
虽不能破解诸神剑诀,但他能杀了元九渊,心无垠有十足把握,能使出这般逆天的诸神剑诀,元九渊定是尽了十成的力,此刻和待宰的羔羊没两样。
火莲花近在咫尺之际,元九渊高高在上俯视他,抬起双手,骨节清晰的双手搭成塔装,淡蓝色的光波从塔下散出,光芒流转之间凝结出掌心大小的烟雾蓝色莲花。
不同于心无垠霸气威慑的火莲花,这朵莲花像是深海里的冰石雕琢而成,花芯漾着浅浅的紫色光芒,柔弱无骨的美丽,在心无垠的火莲花面前仿佛不堪一击。
“这又什么鬼东西?”
心无垠内心自问,经过方才的诸神剑诀,他忌惮盯着元九渊手中的莲花,手中飞快掐出法诀,火莲花的光芒更耀眼。
元九渊单手托着蓝色光华化成的莲花,在火莲花飞过来的一刹那之间,烈火燃烧的光波与浅蓝色冰凝的光华在虚空中狠狠地碰撞——
轰隆!
天地异变。
一声巨大的震动波动回荡在十九重城,城中每一座屋舍上的瓦片同时碎裂,数百里之外的沙漠卷起千丈高的黄沙。
心无垠的强大众人已经见识到了,却没想到元九渊竟然用一朵小小的蓝色莲花与他分庭抗衡,不,不是分庭抗衡,是完全的碾压。
冰蓝色的莲花升腾到虚空之中,荡漾出一圈一圈蓝色光芒,如同鲸吞虎噬般咽下心无垠的黑雾。
缠绕在魔宫中的黑雾由浓转淡,变成了浅淡的灰色,随时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鬼罗汉目瞪口呆,喃喃地道:“佛怒火莲?”
“对啊对啊,这是佛怒火莲!”银汉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腕,惊叹于眼前美丽诡异的场景。
“佛怒火莲”来自斗气化马恐怖如斯的电视剧,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位主角自创的必杀绝技,由天地间的异火汇聚而成,威力毁天灭地,杀boss一般都用这招。
镜非明一面擦拭手掌灰尘,一面叹息道:“确是佛怒火莲。”
在心无垠听来,佛怒火莲这个词语闻所未闻,似是元九渊的独门绝技。
他无暇思考这些,佛怒火莲的光波震得他后退数十步,背部重重砸在金漆的柱子上,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如同死人一般青青白白,“元九渊,你真敢杀我?”
弑父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有违天理人伦,今后得道升仙渡劫之日是要遭天谴的。
元九渊落在地面,身穿从现代回来的衣裳,透着潇洒肆意,身处古朴的神殿之中格格不入,他一步一步走近心无垠,血色浓郁的眼底恨意沸反盈天,一向没什么情绪的脸透出显而易见的凌厉杀意。
心无垠眼瞳微微睁开,定定望着他,突然,像豁然大彻大悟一般,疯狂笑得前仰后合,“我不是天道的命定之人,你才是天道命定之人!”
元九渊顿住脚步,一瞬不瞬盯着他。
镜非明擦拭嘴角的血迹,“什么天道不天道,你一个恶贯满盈之人,也配得到天道的眷顾?”
“镜非明?哈哈哈你们都是天道的棋子!”心无垠笑得几乎脱力,像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猝不及防地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冷冷地说:“你永远不会懂,棋盘上只有一颗主棋,其余人皆是主棋的陪衬。”
大殿上静寂无声。
心无垠垂下眼,神情有几分难以言说的颓败,“我是修魔之人,本是逆天而行,从不相信天道和命数,千百年的人生若须臾短暂,我见到爱别离苦,生荣死哀,终于参悟了一个道理,所有的人的命数皆在天道的掌握之中,无人能逃脱天道的掌控。”
“看来已经疯了。”镜非明一面运气疗伤,一面不屑地说。
心无垠摇摇头,语气非常之笃定,“我的重生,便是天道的眷顾。”
关于心无垠的重生复活,这个谜题盘旋在众人心头已久。
心无垠掩着嘴重重咳嗽几声,半闭着眼睛说道:“在九重之上,有一股比诸天神佛还要强大的力量,早已为我们撰写好了人生,在天道的计算中,我注定是要重生的,即便我的尸骨丢在云崇洞里,你禁止任何人踏入,可一旦到达天道为我撰写的人生点,就会发生意外来促使天道的计算达成——”
“云崇洞中万年不熄灭的定魄灵珠,便是天道让它熄灭,我才能从地底下爬出来。”
“哈哈哈,我以为我是天道棋盘上的主棋,却没想到我是主棋的垫脚石,我心无垠一生都是天道制造出来的笑话,真是可笑之极!”
说罢,心无垠认命般闭上眼,果断地说:“元九渊,杀了我。”
十二道金剑冲破了黑面修罗阻隔,金光在大殿中穿梭飞舞,仿若流火荧光般赏心悦目,元九渊立在金剑后方,冷漠抬起双手。
就在金剑迎面而来的一瞬间,心无垠突然暴起,速度迅疾至极,手中的利刃亮起青色的光芒,他咬破舌头吐一口血在刀尖上,以血为契,虚化出的青刃骤然变的庞大无比,若开天辟地的盘古斧一般威风凛凛,朝着元九渊猛地挥过去!
砰!
男人的肉体仰倒在地上。
却不是元九渊,而是心无垠,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青刃明明击中了元九渊,可元九渊安然无恙,剧痛却同一时间反馈在他身上。
这难道就是天道的眷顾吗?
心无垠胸口撕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血口子,能瞧见里面乌漆嘛黑的五脏六腑,密密麻麻血丝逐渐淌出来,他微微低下头,木然地望着胸口的血洞。
一如东华洲那家酒肆里,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兄,死时望着自己胸口血洞的表情如出一辙。
镜非明微微皱起眉,因为这不是天道的眷恋,而是电视剧中,一位非常著名大帝的“灵漩邪光”,乃魔修的至毒之术,能反弹所受到的伤害,方法极为阴毒。
元九渊高高在上俯视心无垠,俊得过分面容在佛怒火莲的蓝色光芒下沁出阴冷森然之感,“你毁了我的佛珠,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心无垠抬起头,呢喃般说道:“你太像我了。”
元九渊置若无闻,微微抬起手指,一把待命的金剑悬在心无垠的喉咙上。
注定死路一条,心无垠反倒笑起来,元九渊表现出的实力惊人,比他年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主棋,看来天道注定你是一个大逆无道,睥睨世间之人,这条路注定要绝情绝爱,你杀了我是第一步。”
“我心无垠,问心无愧,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呃!”
锋锐的剑刃没入心无垠的喉咙之中,绽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浓郁的血珠顺着晶莹光亮的金剑,一滴一滴砸在乌黑的地板上。
心无垠瞪大猩红的眼睛,似是不相信他如此残忍果断,连生父的遗言都不想听,但很快,他的瞳孔涣散无神,气息全无。
元九渊没兴趣听他的废话,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心无垠口中的“天道”。
所谓天道,便是命中注定的一条路,不准许任何人来改变他人生的征程,与温故初次见面,在千鹤峰的后山的小院中,他为温故心动神驰,不能自持,不去想刀光剑影,血海深仇,只想和温故卿卿我我,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天道偏偏要夺走温故,逼迫他去走魔修的路子,若不是仙魔同修,今日从现代电视剧学来的功法无法施展。
如今天道再一次夺走温故,要他弑父成魔。
魔宫中安静的落针可闻,数万人一同屏息,大气都不敢喘,一双双眼睛或畏惧、震惊、胆寒地盯着他。
元九渊走出神殿,黑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天上的月色皎洁明亮,落在雕梁画栋的神殿上宛如银霜,他抬起眼,眼中的红色沉淀成幽深的暗红,眉心闪现出一道暗红色符文,仿佛有黏稠的鲜血描绘而成,有种摄人心魂的力量。
“天道。”
他吐出两个清晰的字节,蓦然轻轻嗤笑,笑意冰冷无情,“身为天道,不以天下苍生的安危为重,夺我爱妻,逼我杀人盈野,逼我断情绝爱,你算什么天道?”
“想要我服输做命运的傀儡,可我元九渊从不信命数,以此剑为誓。”
元九渊一抬手,一道灿灿生辉的金剑直奔向苍穹之上,清脆的剑鸣声振聋发聩,像是千万个晨钟同时敲响,无穷无尽的震撼人心。
温故,为你藏锋敛锐,亦为你利刃出鞘。
……
余宁市。
“异地恋怎么维持感情?”
温故在笔记本电脑敲下一行字,一行行仔仔细细刷下来,答案大同小异。
保持新鲜感,送对方小礼物,时不时制造惊喜和浪漫。
都不适用他和元九渊,他支着下巴再认真浏览一遍,没有看到能用得上的办法。
笔记本右下方的时间到了晚上十点,温故起身端杯水,单手拎起一个椅子,来到凉风习习的露台上。
椅子反放对着窗外的月亮,温故跨上去,手肘压在靠背上,他伏低身子,清瘦下巴轻轻抵着手背,乌浓圆润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露台上的花砖地板。
元九渊就是从这里消失的,距离今天过了整整三天,他每晚都会坐在这里,等待上几个小时,直到困得睁不开眼,才会去睡觉。
就为元九渊如果通过传送法阵过来,能第一眼看见这个等待的小可怜。
不知道元九渊现在在做什么?
温故侧过头,慵慵懒懒枕着手臂,好想见自己的男朋友,想亲亲,想抱抱。
元九渊该不会根本没有想他吧?
因为他都没有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