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没想到啊!

避雷针的事情完成了,另一件让温故担心的事情同时进展良好。

暮色时刻,十九重城天高气爽。

敞亮的红莲广场上多出一座宫阙,碧青的琉璃瓦在夕阳下灿灿生辉,檐角上挂着重重纱幔,垂坠穿成璎珞的朱玉宝石,两座雕龙画凤的金柱撑在殿中,地上铺的是白玉金碧的砖石,乍一看,华贵得气派逼人。

宽敞的屋内有四张桌子,其中三张木桌上整齐堆叠奇形怪状的石头,最后一张桌上坐着一个容姿秀媚的男人,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捧着空白的账本,小腿有气无力晃晃荡荡,没精打采地念道——

“黄金有价,宝玉无价,石不欺人,走过的路过的千万不要错过……”

听见房梁的铃铛叮叮响动,终于来客了,他斜睨过去,“你有三百灵石吗?”

竖着红绳发髻的小姑娘只比门槛高一截,手里拿着半根糖葫芦,歪着脑袋呆滞地望着夜伽蓝。

清晨赌石的生意正式开张,门口簇拥了一大群好奇的魔族人,想瞧瞧这新上任的魔尊要干什么,听闻赌石这个游戏,本是一个个兴致勃勃,跃跃欲试。

可一听见夜伽蓝匪夷所思的报价,众人满脸鄙夷,似鸟兽四散而去。

直到此时,夜伽蓝一笔生意都没有做成,毕竟,钱多还傻的人数太少了。

如同温故所想,夜伽蓝很不能理解,为什么派他来干这种损阴德的事,难不成想让他用魅术迷惑顾客?让客人目眩神迷的时候不知不觉的掏出灵石?

自从上次接二连三的失败后,他已经从良了,从此不会再用一次魅术。

夜伽蓝幽幽地叹口气,出于对温故无条件的忠诚信任,即使对赌石这件事非常不看好,依旧兢兢业业地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

他只是不明白,温故的目的是什么。

若想大肆的敛财,那就不会开展免费的终身教育,何况这赌石生意,由于定价过高,根本无人问津,若想敛财大可像魔君之前,增加税收,交不出银钱就拿灵石,若拿不出灵石便杀人泄愤。

想不通,夜伽蓝摇摇头,以他的智力和鬼罗汉不相上下,他们皆想不明白温故这一步棋的意思,但一定是另有玄机。

叮叮叮——

清脆透亮的金铃声响起,夜伽蓝抬起头,门前站着一个身量修挺的白袍男子,腰间挂着一块素净的紫玉,戴着雪色的笠帽垂纱,将面容与头发遮得严严实,全身上下唯独露出一双玉色莹洁的双手。

衣衫简约无华,若是仔细瞧,便能瞧见领边和宽袖口浅浅的流华光泽,似是贻贝的芯上的光彩。

夜伽蓝曾经听闻用东海的鲛人泪珠,研磨成细腻的粉砂,若是将粉砂覆在帕子上,即便在夜里亦能灿灿生辉。

没成想有人竟能这样阔绰豪奢,竟能将价值连城的鲛人泪珠融入到衣衫之中,光是这一袭白袍,也能值上千的灵石。

终于等来一个冤大头。

夜伽蓝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迎上去,“客官可是想赌石?”

白衣男睨了他一眼,似是轻畅地笑了声,“怎么个赌法?”

声音清越干净,听上去很年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夜伽蓝眼底笑意更盛,“分为大中小,小的五百灵石,大的一千灵石,大的只要三千灵石,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的确物美价廉。”白衣男认可地点点头。

这次稳了,夜伽蓝心底道一句,“客官是想赌大中小?”

白衣男视线越过他,往向桌上的灰扑扑的石头,毫不犹豫地道:“大。”

“不过……”

白衣男顿一下,挽起一截宽绰的广袖边,露出紧窄修臂的小袖,勾着隐隐的金丝银线,“我自己挑石头。”

夜伽蓝笑容停顿,随即客客气气说道:“自是可以,请便。”

白衣男径直走向堆叠石头的桌子,从容不迫地伸出一根手指在石头上轻轻一点,好似能感应到石料下的原石材料,笠帽下溢出一声了然的轻笑,抬起手指再探向第二块石料。

自打他买进门,须臾的功夫,门口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群看客,都想瞧瞧是哪个冤大头,竟然花巨额灵石买一块破石头。

“这位后生,你可莫上这个当,这里面可都是骗人的!”

一位好心的老叟语重心长地劝告。

“对啊!魔尊若想从我们身上榨出灵石,何不派灵童上门来抢,摆出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骗局,莫不正当我们都是二傻子?”

“我看这就一堆破石头,若是里面真有价值不菲的美玉,魔尊舍得拿出来做赌石的买卖?”

“是啊是啊,你别上当啊!”

夜伽蓝扫一眼群情激昂的围观群众,好在白衣男没有什么反应,专心致志地挑着石头,魔族的宗族贵族他皆见过,从未碰见如此超凡拔俗的气场。

人在他面子站着,却感觉不出白衣男的修为深浅,这种状况有两种解释。

一种白衣男不是修行之人。

第二种白衣男修为高深,刻意隐藏了自身的气息,令他人无法察觉。

夜伽蓝端详笠帽,薄薄的雪纱像一层大雾,什么都看不清,他不禁好奇地问:“敢为这位客官贵姓?”

“镜。”白衣男清晰吐出一个字。

夜伽蓝若有所思地道:“镜?”

白衣男并未回答,声音里含着融融的笑意,重重地在一块瘦骨嶙峋地石头上点了一下,“就是这块了。”

众人见他一意孤行,非要上这个当不可,皆是痛心疾首地叹气。

方才劝告的老叟端量他选中石头,幽幽地说道:“我在矿石场劳作了大半生,这位后生,你选的这块石头纹路清浅,又是水翻沙的面,这里面若能开出玉石来,老夫把眼睛挖出来给你!”

白衣男单手托起一人高的石头,不置可否地笑道:“我要一个黄口小儿的眼睛做什么?”

老叟勃然大怒,气得面红耳赤,用力地一杵拐杖,“我好心劝你不要受骗,你竟然不知好歹羞辱与我。”

“对啊对啊,你一个小孩子伶牙俐齿!”

“你是哪家的小崽子?我去找你爹娘来瞧瞧你这败家的样!”

白衣男置若无闻,托着巨大石头来到夜伽蓝面前,轻盈地搁在桌上。

夜伽蓝笑吟吟出来打圆场,“各位莫要再吵了,客官可是要切开石头验验货?”

白衣男取出一方帕子,不疾不徐地擦拭手指,“不必,我自己来。”

夜伽蓝眼神示意切石的灵童不用上前,抽出腰间的匕首递上去,经过法力经久淬炼的匕首,削铁如泥一般。

“不必。”

白衣男头也不抬,手中素雪的帕子盖到石头上,修长双指并拢若点石成金般,隔着帕子轻轻一点。

萤火般的紫光从指尖飞出,落入石块之中消失不见,只见瘦骨嶙峋的石头一震,仿佛承受了雷霆之力,连带着整张桌子剧烈晃动一下。

伴随着沉闷的声响,完整光洁的石面忽然裂开一条条细窄的缝隙,灰尘状的粉末扑簌簌地往下落。

转瞬之间桌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石末,里面的原石现出了原形。

众人紧张兴奋地伸长脖子往里看,瞧见原石的模样,却是一个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

那桌上并非价值连城的美玉宝石,而是一块偌大的半透明石头,内里流动彩虹般的璀璨光芒,与金辉的夕阳交相辉映,那其中的光彩乍隐乍现,点点华光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很少有人知道,灵石诞生于开天辟地之初,由天地间的灵气与灵脉相互吸引,汇聚了日月星辰与一身,形成了灵气的凝结物,藏身于五湖四海之中。

灵石作为修真界的高端的流通货币,既能助于修行吸收灵气,还能炼制法宝武器,若想摆一个阵法,也得需要灵石来压阵,灵石的作用尤为的重要。

所以上等的灵石不会轻易拿出来,皆是留着修行、压阵,唯有品相普通的灵石才会当做货币用来交易,久而久之,人们已经忘了这个世界上还存在完全纯粹,不含任何杂质的灵石。

“这是……纯粹的灵石!”

那位老叟缓缓张开嘴,直接看傻了眼。

灵石的光芒柔和鲜明,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众人都能感觉到上面清凉沁透的气息。

这么大一块纯粹的灵石,若是用来压个阵眼,威力万世不拔,岂是三千货币的灵石能买到的?

夜伽蓝回过神来,瞧瞧灵石,又瞧瞧白衣男,“这位客官,真是好运气。”

白衣男风轻云淡地一笑,戴着纳戒的手探出,一块块幽绿灵石哗啦啦地落在桌上,若珠玉落盘一般清脆响动。

若是平时见到堆的小山一般的灵石,众人必是挪不开眼,可现在没有一个人看,全都盯着桌上那偌大的纯粹灵石,艳羡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老叟挺身而出,直勾勾地望着桌上,“这位后生,我给五千灵石,你这块石头卖给我。”

“我出……一万!”

“一万五!”

众人纷纷竟相出价,白衣男不为所动,将众人眼馋的灵石收进纳戒之中,“抱歉,诸位要失望了,我要布一个助人渡劫的阵法,正巧缺一块压阵眼的灵石,运气好碰上了它,若诸位想要,不如自己选。”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突然想起来,这不是还有这么多石头没开过吗?

……

魔宫大殿。

温故敞开腿坐在台阶上,单手支着下颚,定定望着金色天际线。

“魔尊!不好啦!不好啦!”

大祭司跌跌撞撞地从阶梯上走上来,面色惨白如纸,仿佛是受了巨大的惊吓。

温故稳如老狗,嘴角挂起一抹闲适的笑意,“怎么了?是不是一个人都没买?”

大祭司袖子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立在他旁边抚着胸口,“有一个人买……”

“哦?”

魔族有二十万人,难免有一个冤大头,在温故的意料之中,开心地笑起来,“买完是不是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四处宣传我的恶行?”

“有一个人买,开出了纯粹灵石,然后我们所有的石头全部卖光了。”大祭司语速极快地说完,长长呼出一口气。

笑容凝滞在温故脸上,呆滞地盯着大祭司的脸,呐呐地道:“什么?”

大祭司挤出一丝笑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矿场全部由宗族承揽,每年交灵石和银钱给我们,魔宫里的石头皆是极天魔君在位时留下的,我瞧着也没什么用,正好魔尊您要赌石,便让人搬出去,没想到里面竟然有灵石。”

还不止一块灵石,当场开出了上千块纯粹的灵石,虽然不如白衣男的灵石品相,但已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原本嫌恶魔尊黑心的人悔不当初,这哪是黑心啊,这是一颗无私奉献的心啊!

红莲广场上围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买到手的感恩戴德,发誓魔尊就是自己再生父母,没买到手的把夜伽蓝堵在门口,眼巴巴的等着上货,逼的夜伽蓝众目睽睽之下开了个传送阵法落荒而逃。

大祭司也是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瞧着温故出神的侧脸,理理发冠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极天魔君在天上保佑你,经此一役,您在十九重城众望所归啊!”

温故蓦然站起来,被大祭司气得额角嗡嗡地响,“给我撤回来,以后不准再赌石了!”

“我明白的。”

大祭司露出了然的笑容,胸有成竹地说道:“咱们刚撤下来,各大宗族就立即学着您的法子,也开了赌石的档子,生意火爆啊!平日里咱们家家户户都有玉石,除了外族人根本没人买,经魔尊这么一点拨,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心里特别感谢魔尊,您放心,三个月后他们一定支持您继位。”

温故面无表情,紧紧地抿住削薄嘴唇,无奈地问:“你不是想当魔尊吗?”

这次是真得完了,又给元九渊惹了一个大麻烦。

确实如此,魔君身死之后,本该大祭司继位统领十九重城,谁料倒突然蹦出一个人来插队,若不是因为玄月宗大军压境,他早就窜动三千灵童宰了温故,本想来一计借刀杀人,没想到是送货上门。

大祭司心中怀抱希望,三个月后便可名正言顺的继位,直到听到夜伽蓝那番震古烁今的言辞竟是出自魔宗之口。

相比肆意残暴的魔君,大祭司尚有几分良心,他想做魔君,归根结底是为振兴式微的魔族,而现在有人比他更有能力更有计谋,何不退位让贤?

大祭司长叹一口气,望向旖檀神殿的方向。

心中幽幽地想道:“你虽然伤天害理,但这相人的眼光却是一绝,竟能在临死之前看透红尘,选择了这样一位继位者,真乃我们魔族的希望!”

至于魔君到底是怎么死的,已经无人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