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酒店顶楼的露台宽敞开阔,亮着几盏幽暗的灯,夜空繁星在天际线的璀璨霓虹下模模糊糊,唯有仔细抬头认真打量,才能隐约找见几颗星辰。
此时夜里十一点,幽寂的露台上站着两个男人,一老一少,老的身穿绸缎唐装,一头银白的头发花白,盘成一个小髻挽在头顶,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两眼炯炯有神。
少的姿态随意倚在栏杆上,单手托着一块白玉罗盘,罗盘悠悠旋转,镀金的指针频率固定地来回摆动。
“所谓大星辰术,便是以星辰之力融入卦术之中,天地变化、阴阳交隔,皆在这张罗盘之上。”
少的自然是元九渊,老的许久未登场的雪龙王,自从上次提出想学推衍术,已经足足过去了三十一章,今日终于等到元九渊难得的空闲,两人相约在酒店顶楼的露台,一同观星卜卦。
雪龙王双手垂立,认认真真地望着罗盘,“还请先生示范。”
元九渊的手指利落翻转,结成一个单手的法印,轻轻在罗盘上一点,一层淡淡的金色柔光包围住罗盘,不急不缓催动咒语:“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镀金的指针骤然停止摆动,随即失控一般疯狂地旋转,速度极快,在罗盘上留下一道道残影。
雪龙王目瞪口呆,用力眨动双眼,才确信自己没看错,罗盘真的在自己发光!
随即他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仙人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真实的实力了,岂不代表他离仙人的距离更近一步,若是大惊小怪显得小家子气。
“该教你的我已经教过了,你自己试试。”元九渊指尖在罗盘轻轻一点,极速转动的指针停摆。
雪龙王双手小心翼翼接过罗盘,照着元九渊刚才教过的,托着罗盘到漫天的星辰之下,抬头望向天边隐约的北斗七星,正想要念咒,忽然迟疑停顿。
若想知道推衍之术灵不灵,先要有一个卜卦的对象,卦师不能为自己卜卦,所以雪龙王的目光落到了元九渊的身上。
“先生可有想问的事情?”
元九渊略一颔首道:“姻缘。”
雪龙王诧异地望向他,元九渊曾在网络采访中透露过,他有一位男朋友,还需要问姻缘?
仙人的事情他一介凡人,不敢问询,他学着元九渊的样子结成道印,催动咒语,罗盘并未发出柔和的金光,但指针却不急不缓地摆动。
随着雪龙王紧张期待的目光,指针悠悠转了一个大圈,安然无恙地回到原位。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雪龙王怔神,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现象,不信这个邪,难道是自己姿势不对?他高高托起罗盘,距离北斗七星更近一些,双指迅疾点在旋转在罗盘上,“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指针像钟表时针一样转动,再一次来了一圈环游世界。
“不对啊,这卦象……”雪龙王皱紧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元九渊悠闲倚着栏杆,撇过头瞧一眼,“是何卦象?”
被他这么一问,雪龙王头上冒出一层紧张冷汗,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这卦象很古怪,周而复始,万物归一,你的姻缘就是——”
“你自己。”
若是独身一人,孤独终老,卦象在六十四卦之中,并非如此奇怪的卦象。
雪龙王不敢看元九渊,莫非是自己天资愚钝,不能领悟这大星辰推衍术?
师父赐他神药,令他重新焕发青春,又教他这等逆天的卦术,可他却一无所获,竟能卜出如此稀奇古怪的卦象,真是愧对师父的栽培!
正在发愁之际,雪龙王突然听见很轻的笑声,仿佛雪花落松树般轻柔,他诧异地抬起头,元九渊不知何时走过来,定定望着罗盘上的卦象,很是风骚的低头浅笑。
“卦象很准。”
元九渊赞许地说道。
雪龙王头上的冷汗顺着额头滚下来,抬起袖子擦一擦,松一大口气的同时,他不禁想问问——
听见自己的姻缘是自己,居然能那么开心,这世界上真有这么自恋的人?
……
十九重城。
“魔……”
封敖把到嘴边的“君”字咽下去,笑呵呵地说道:“魔尊,七座飞舟已返程回去宗门,不知魔尊为何独独留下我?”
温故端坐在殿上,拂袖端起茶盏抿一口,已经掌握了三分装元九渊的本事,“我有件事想问你。”
封敖意外地瞧他一眼,低头说道:“魔尊尽管问,封某知无不尽。”
“……嗯,温故——”
温故启唇吐出两个字,还未说下去,封敖抬起头来,一脸安分守己的老实样,“魔尊与温故萍水相逢,感情淡薄,如今你做了魔君,何不选上七八十个明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与民同乐一番,提那扫兴的温故做什么?”
“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温故闷闷地说一句,随即直截了当地问:“温故可留下什么东西,交由你代他保管?”
“温故与魔尊同居一室,若没有留给魔尊,岂会留给我一个认识几天的路人?”封敖夹枪带棒,就差吐口唾沫,大骂一声呸渣男了。
温故扶住额头,叹口气说道:“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很薄,一点就发出光芒,你还记得吗?对我非常重要。”
封敖稍一怔神,脸色不大好看,“这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算是吧。”
温故懒洋洋地口吻说,说什么都行,只要封敖快点把手机拿出来。
封敖用一种“我就知道你是渣男”的鄙夷目光扫一眼温故,“赛睿现在不在我手上,若你想拿回来,我便去帮你找回来。”
“但有一个前提。”
封敖停顿一下,郑重其事地望着他,“但你必须答应我,把温故找回来,不能再把他赶出玄月宗。”
温故也很想身穿回来,可他有心无力啊,拂袖落拓不羁站起身,冷着俊脸一字一顿说道:“本座身为魔尊,岂能容你讨价还价?”
在温故看来,他这是霸气四射,不怒自威,但在封敖看来,这就是妥妥的渣言渣语,在玄月宗的时候不敢承认和温故的关系,现在做了十九重城的魔尊,又开始回味往昔。
可怜的温故,竟然爱上这样一个人渣败类。
“既然是你们的东西,我还回来便是,魔尊且在此稍等,我去去便回。”
封敖潦草地一拱手,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温故托着下巴,摸摸削瘦光洁的下颚,心中生出一个疑问,玄月宗的飞舟已经启程回去,封敖孤身一人留在城中,此地并无亲属,这是要去找谁拿回手机?
想到这里,他走出巍峨大殿,想瞧瞧封敖去向何处,一抬眼便看到白花花的大片人。
约有上百个灵童身穿雪白衣衫,脸上覆着黑莲花的面具,洋洋洒洒地从台阶上登上来,一群人正中间捧着一座棺材形状的黑木匣子,气势庄严肃穆。
大祭司走在队伍前面,怀中抱着一个坛子,一面走,一面从坛子里掏出铜钱洒在地上。
今天是魔君出殡的日子?
温故偏过头,离得近了,才瞧见灵童抬的不是棺材,而是一座刻着金字的功德碑。
瞧见温故,大祭司疾步上前,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魔尊,我向下面人的传达了您的旨意,他们大受感动,一定要送功德碑给您。”
说着话,灵童将漆黑功德碑斜放到温故面前,上面刻着“元九渊”三个大字,下面小字是辰八字,还有一些平生的功德。
可真是太吉利了。
“魔尊功德无量,吾等都是自愿为您打造功德碑,不知魔尊是否喜欢?”
一个灵童站出来问。
温故勉为其难点点头,“很好,我很喜欢,下次不要再弄了。”
大祭司来到温故身侧,压低声音说道:“这一百零四人,现已归顺与魔尊,日后听从魔尊的差遣。”
居然有这么多人?
当魔尊的第一天,温故很不满意这个成绩,这些人怎么回事?魔君尸骨未寒,就已经开始支持新一任的魔尊,有没有一点魔族人应该有的气节,能不能像其他2896个灵童学一学,坚持己见,不为所动。
那样到了三个月后,他的支持率低的可怜,到时候跑路理所应当。
温故心里不禁赞许2896个灵童,你们真是魔族的好榜样!
大祭司见他愁眉不展,语重心长地说道:“魔尊,不必担忧,等到我们的招生之法实行下去,在十九重城里您众望所归,到时候何愁那些灵童不归顺与于?”
“不行。”
温故果断地出声,得想个办法让手底下一个人都没有,最好全部支持大祭司,招生的办法已经定下,这是一条有利于普通人的法子,若是朝令夕改,伤害的是普罗大众。
所以他要想一个不伤害人,又能让自己支持率狂掉的办法。
现代人最厌恶的三样是黄、赌、毒。
第一样,经历过昨晚的聊以自慰,温故尚在惊叹元九渊的天赋异禀,若真照着封敖说的娶上几个明妃,那可真是害苦了人家,何况这是元九渊的身体,不能乱来。
第三样,温故深恶痛绝,肯定是不能沾的。
现在只剩下第二样,赌,赌什么好呢?
一个魔尊玩骰子牌九,未免过于小家子气,要玩一定要玩大的,比如说——赌石。
十九重城可是长在宝石的矿山,周边的矿山八辈子都挖不完,若不玩一玩赌石,可真是浪费了这得天独厚的条件。
若只是魔尊一个人赌石,那只是败家玩意而已,并不难引起灵童和百姓的敌视,若想要让灵童不喜他,那便得让他们对赌石生出切身的仇恨,再把这笔账记到魔尊的头上。
真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温故薄削嘴唇上扬,风轻云淡笑道:“大祭司,你听过赌石吗?”
“赌石是何物?”
大祭司肃然起敬,毕恭毕敬地侧耳倾听。
……
深夜的酒店寂静。
元九渊斜倚进沙发一角,双手交叠搭在膝上,双眼直直盯着墙上一秒一秒滚动的时钟。
远处的海水潮起潮落,伴着遥远的畅快欢笑声,他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时钟,微微坐直身体,换个舒服的姿势。
壁挂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部龙傲天的电视剧,男主为了给心爱的人报仇,大杀四方,杀完之后在另一个美人怀里神伤哭泣。
听着那哀怨的声音,元九渊走神了一秒,若是自己,为自己的姻缘复仇后,立即饮剑自尽,若是再慢一步,就怕黄泉路上赶不上心爱之人。
那晚温故小心翼翼地问,是否喜欢他,当然不,他或许一开始是喜欢温故的,喜欢温故的温柔讨喜,喜欢他的一手好菜。
喜欢他的不可捉摸的灵动,喜欢他的真挚纯真,可那日在千鹤峰上,他告诉温故种种过往之事,赞许温故为他开辟了另一条人生道路。
意在让温故能明白他到底有多么优秀,并非商则所说的一无是处,可温故听完之后,却只是轻声遗憾地说:“我要是早点穿过来就好了,可以代替你挨打。”
修道者的生命万古千秋,可上至九重天,下至九幽深渊,大陆上无所无不及之地,可在千鹤峰上,这一瞬间,敌过亿万斯年,沧海横流。
他早已不喜欢温故了,用喜欢来形容太浅太浅。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二点。
元九渊缓缓闭上眼,若是明日在乾坤葫芦见到温故,一定回答他的问题。
时钟滴答滴答轻幽作响,电视的声音烘托的气氛寂静,几秒后,他猛然睁开眼,时钟悄悄走过了十二点。
元九渊稍怔,迅速抄起茶几上的手机,与时钟的时间一致,已然来到了第二天。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遇见,温故去圣墟结界的那一次,便是断开了互穿的连接,直到三日之后他们才再一次互换身体。
温故身处魔宫之中,身边有师父和师姐,还有夜伽蓝和鬼罗汉、银汉三人,即便是有人想杀他,连魔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安危这件事情不用元九渊担心,他唯一担心的便是——徐复。
上一回他离开了三天,从元九渊变成了徐复最亲爱的小九师弟,若是这次离开个十天八天,一睁眼怕已经和徐复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了。
元九渊深深眯起眼睛,若怪,只能怪他自己,竟然容许徐复留在魔宫,早知如此,不如一刀先宰了徐复,了解这个心头大患。
其二便是怪他自己,为何不肯回答温故的问题,若是答了温故的问题,温故明白了他的心意,绝不会再和阴魂不散的徐复往来。
元九渊缓缓呼出一口气,并不是他气量狭小,试问明明知道有人狼子野心,心怀不轨,对自己的老婆虎视眈眈,你却鞭长莫及,没有一点办法。
这口气谁他妈能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