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洲,青朝城。
城中向东一百里,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古道,平日里聚集贩夫走卒,南来北往的修士。
道上开了一家酒坊,碧瓦白墙装点几株翠竹,靠窗的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酒炉,醇厚酒香四溢。
“小侯爷,你到了青朝城数日,从未见过拂晓山庄的庄主,这元家可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被称作小侯爷的男人模样年轻张扬,身穿金印紫绶,头戴簪缨,眉眼之间有股骄矜之气,他端起酒杯轻轻一扬,美酒洒在窗外泥土地,“元家养出了一个魔族的孽种,有什么可豪横的?”
家将给他添杯酒,“元家当然豪横,您有所不知,这元家又出了一个天才,叫元今暮,这次玄月宗门的入门试炼他志在必得。”
小侯爷不置可否地一笑,“元家人才辈出,我封敖也不是吃素的。”
“小侯爷本来就不吃素,你平日里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家将憨厚地挠挠头说道。
封敖翻个夸张的白眼,“我做了玄月宗门外门弟子七年,回回过不了师门的试炼,若这次再考不过,我就该回家继承王位了。”
家将笑说:“老侯爷还没死,你要继承王位还得等个八十年。”
“八十年?我爹那老头平日里吃喝嫖赌,还能活八十年?”封敖诧异地问。
家将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老侯爷活不了多久,可你上面还有七个哥哥,每人最多活十年,轮到你已经八十年后了。”
封敖幽幽叹口气,端起桌上酒盏一饮而尽,“这次出来前我找高人算了一卦,卦象说我命中有贵人,要朝东走,若是遇到贵人,便从此心想事成,平步青云。”
“这贵人在何处?”家将问道。
封敖摇摇头,站起身走出酒肆外,希冀地朝东瞧过去,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人影。
二十来岁的男子,很年轻,乌黑蓬松头发至肩膀披散,发尾微微卷起弧度,没有梳理成冠发,披头散发者在修真界皆是狂放不羁之徒。
身上穿的衣衫更奇怪,上身是件花青色的毛织衣裳,织样的花纹细密精巧,下身则是条很修身的裤子,脚上穿的鞋更令人看不懂,鞋上两侧有孔洞,有绳子在孔洞里穿梭系起来。
男子茫然摸一下后脑,似是大惑不解,很快,他迅速地摸抚自己的脸颊,整张脸全摸了一遍,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瞧见看热闹的封敖,他愣住了,弧度圆润的眼睛睁得很圆,像突然受惊的猫咪。
半晌,他缓缓地走下山坡,拱手问道:“请问这位少侠,现在是什么年代?皇帝是谁?这又是何地?”
封敖本不想理他,看在他叫一声少侠的面子上,才说:“此地乃青朝城。”
自此向东便是元家的领地,自然是没有皇帝,拂晓山庄便是东华洲的土皇帝。
温故根本没听过这个地方,犹豫试探问:“你可听过修真?”
封敖尚未回答,家将牵着马走过来,手中拿着封敖的金剑,“小侯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要继续赶路,下月初一才能到达水镜峰。”
听到熟悉的名字,惊魂未定的温故长长呼出一口气,嘴角开心上扬,“水镜峰,可是玄月宗的水镜峰?”
“这天下只有一座水镜峰。”封敖端量他,用一种“你该不会是傻子吧”的关爱眼神。
太好了!
没想到因祸得福,居然穿到了修真界,岂不是能见到元九渊了?温故眼睛发亮,跃跃欲试地问:“玄月宗离这有多远?”
然后,他想到,自己可能要失业了,可怜的秦导该怎么办。
封敖抓住缰绳潇洒翻身上马,举目望向前方,心中惦记贵人不知在何处,随意回答:“三万八千里。”
喜悦定格在温故的脸上,喃喃重复,“三万八千里?”
“你若是步行,走上十年便可到了。”封敖慢悠悠勒马到他身边。
十年……
温故望向他高大俊挺的大马,“要是骑马需要多久?”
封敖拍拍自己的马头,“三个月。”
温故羡慕地望着他的马,可怜巴巴地语气问:“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你想拜师玄月宗?”
封敖不由上下打量他一遍,感受到微薄的修行气息,比自家的家将不遑多让,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
不过,比凡夫俗子长得好看。
封敖身为小侯爷,见过无数的俊男美女,头一回见到温故这样不可多得的美人。
即使穿的不伦不类,依旧很好看,皮肤像象牙一样白净细腻,珠圆玉润的眼睛漆黑浓墨,睫毛细巧纤弱,眨动之间有种说不出的神明气息。
整个人透着秀气精致的劲,就像王公贵族拿在手里日日把玩的玉雕像。
温故思考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算是吧。”
封敖笑了,好意相劝,“以你的资质莫说当外门弟子,你连玄月宗的大门都进不了,你还是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我是去找人的,我弟弟在玄月宗里。”温故眼巴巴地望着他,扯个无伤大雅的小慌。
元九渊刚过十八岁,比他小两岁,说是他弟弟无妨的。
封敖明显不相信他的话,“你弟弟叫什么名字,在哪位峰主的名下?”
温故咽下元九渊的名字,明白元九渊的身份敏感,若说出来恐怕活不到见元九渊了,“镜非明,他在紫衣真君座下。”
“我从未听过紫衣真君有个叫镜非明的徒弟。”封敖突然冷冷盯视他,厉声喝道:“紫衣真君是何等人,你连他都敢编排?”
温故被他的嗓门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几步,不满地咕哝:“你凶什么凶?”
封敖原本很生气,紫衣真君是他的偶像,他考了七年玄月宗的内门弟子,便是为了能见这位当世的大英豪一面。
紫衣真君在他心中地位崇高,容不得任何人诋毁编排,可温故受惊的小表情太可爱了,顿时让他的气消了一半,“你以后切莫再提起紫衣真君,不然我饶得了你,其他人可饶不了你。”
话音落下,酒肆传来一声惊呼——
“啊!”
橘色的火焰从窗口一桌窜起来,有人不慎打翻温酒炉,瞬间点燃了木桌。
酒肆之中客人惊慌失措地往外跑,店小二手忙脚乱地去井中打水救火。
封敖双手并拢,结成一个法印,念动咒语催动法阵,十指缝隙浅淡光芒的闪动。
他双手向前一挥,光芒霎时飞到火焰之上,变成一阵清凉甘露,浇灭燃烧热烈的火焰,漾出一股漆黑浓烟。
骑在马上的家将哈哈一笑,感叹道:“这火烧得比太老爷去世那日还要旺。”
封敖收回手,一低头,撞上一双明澈光洁的黑眼睛,崇拜的光芒烁烁闪动,温故真诚地夸赞:“你这是什么法术?太厉害了吧!”
“厉害么?”
封敖看向自己的手,普普通通的水箭之术,他使得并不算太精通,头一回被人这样直白赞美。
温故用力点点头,开启彩虹屁模式,“你会这样厉害的法术,进入玄月宗一定没问题的。”
封敖清楚自己实力,进入玄月宗做内门弟子难于上青天,但不影响他听到温故这么讲心情大好,笑道:“带你上路也不是不可。”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温故立即挺起胸膛,振振有词。
家将勒马到封敖身边,低声道:“小侯爷,你带着他干什么?岂不是给你多一个竞争对手?”
封敖神秘兮兮地一笑,瞥一眼温故开心的样子,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你知道什么叫珠玉在侧吗?”
“属下不知。”
“我便是这美玉无瑕,他便是这冥顽不灵的石头,我和他在一起,才能显得我不但聪颖,而且天资独厚,这样的人你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家将不得不佩服他的智慧和高见,“小侯爷真是深谋远虑。”
封敖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你滚吧,把马留下。”
家将:“……”
……
温故录一档旅游综艺时曾学过骑马,轻而易举地上手,但他不能骑得很快,只能慢悠悠地往前走。
封敖不催促他,两人一路从日暮到黄昏,在城门关闭之前,终于进入了青朝城。
城中街道两侧遍布茶楼客店,一排排朱漆的亭台楼阁,处处气派辉煌,每一家门前斜悬的旗帜上均有旭日东升的金绣。
元九渊曾经给过温故一块牌子,上面有一模一样的标记,温故瞧见便猜到,这是到了元九渊的家中。
“封敖少侠,我们一路骑马去玄月宗么?”
温故娇嫩的大腿内侧马鞍被磨得发疼,无比想念御剑飞行的时候。
来到一间客栈,封敖翻身下马,“不用,我们出了拂晓山庄的领地,我的家仆在一处山洞等我,他手中有我的飞渡法器。”
说罢,封敖把缰绳交给店小二,瞥见马棚里一匹俊俏白马,马鞍是翡翠白玉制成,上面挂着一块青龙牌子,他顿时露出一个微笑,大步向客栈内走去,“七公主!七公主!”
台阶下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缓缓挪步走下,雪白的垂纱遮住她的面容,身段窈窕绰约,宛如盛开的一树桃花,她用一双冰肌玉骨的手掀起一角笠帽,往外瞥一眼封敖。
“小侯爷。”
封敖热情迎上去,“七公主,没想到能在青朝城遇见你。”
七公主抚平笠帽,看向慢吞吞挪进来的温故,“这是你的朋友?衣衫怎如此奇怪?”
“路上遇见的,不知七公主去何处?我可否有幸与你同行?”封敖直勾勾望着面纱下朦胧的脸。
七公主摇摇头,淡道:“我要去云崇洞。”
“云崇洞?”封敖不明所以。
七公主好奇地望着温故,不假思索地道:“我听闻一位金阳门的弟子,在云崇洞里发现一处上古墓穴,以金阳门的实力不敢冒然入内,便广发英雄帖,请天下英豪前往云崇洞。”
温故发白的脸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龙傲天的小说里必不可少的盗墓副本,一般都是由名不见经传的门派发现,然后门派的人因为种种原因不敢进入,把这个升级拿装备的机会让给主角。
但现在有个问题,“龙傲天”不在这里。
封敖目光向往,“上古墓穴?”
七公主轻轻点头,“上古大神留下的皆是神物,我曾在国师留下的古书上看到过,圣墟之中有上古大神留下的八个葫芦,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封敖怀疑自己听错了,“八个葫芦?”
温故也很惊讶,圣墟里八个葫芦么,他怎么只见过一个?
七公主隐隐地笑了,款款道:“是一个葫芦,但是名字就叫八个葫芦,后来那葫芦的主人为他起名为乾坤。”
八个葫芦……
是bug葫芦吧?
温故心想,乾坤葫芦竟然能让他见到元九渊,确实是这个世界的一个bug。
“不知那上古墓穴有何宝物?”封敖兴趣盎然。
七公主若有所思地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我才想去瞧瞧。”
封敖双手抱拳,直率地说道:“我愿做七公主的护花使者,为你保驾护航。”
此时,一道雄厚的声音从二楼破空而来——
“小侯爷,在我们元家的地盘上,还轮不到你为七公主保驾护航。”
紧闭房门推开,走出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锦袍玉带,腰间挂着旭日东升的玉牌,他身后众星捧月,跟着一群人。
正是元家的少主,元今暮,模样和元九渊没有任何的相似,因为他两基本没多少血缘关系,元九渊的母亲红绫仙子,是元家家主的最疼爱的小女儿,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元九渊是根正苗红的少主。
元今暮则是在他出事之后,从表亲的表亲手里过继而来,资质虽比不上元九渊,但在一众修士中绰绰有余。
封敖的脸色不大好看,冷嘲热讽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养出魔族人的元家啊!”
“元九渊一个魔族的孽种,我巴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用他的血洗清我们元家因他蒙受的冤屈,他早与拂晓山庄没半点关系。”
元今暮走下阶梯,来到七公主身后,和颜悦色地说:“不知七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温故暗暗瞪他一眼,什么屁拂晓山庄,元九渊才不稀罕,心中小声道:你要再敢说元九渊坏话,我也和你不客气。
七公主嗅到了火药的味道,转身拾级而上,“我回房休息了,两位请便。”
眼见和美人来之不易的亲近机会消失了,封敖咽不下这口气,“听说这元九渊可是连破两阶,现在已是元婴之期,你若是去玄月宗拜师,还要喊他一声师兄呢!”
“魔族之人诡计多端,谁知他是不是用了什么歹毒的修行办法,这事你我管不到,小侯爷先管好自己吧!”
元今暮皮笑肉不笑,目光瞥到温故身上,“这是你的朋友?你们若结伴前往玄月宗,可真是——”
“蠢不单行。”
躺枪的温故很无辜,他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你说谁蠢?”封敖怒不可遏。
温故为友军搭个腔,气鼓鼓地说:“你才蠢。”
元今暮哈哈一笑,嗤之以鼻地道:“小侯爷,不如你和我打个赌吧?”
“什么赌?”
“若你们两个能进入玄月宗做入室弟子,我便在水镜峰学一圈狗叫,同理,你们输了一样照做。”元今暮笑道。
这个发言太像炮灰了!温故心中想道,还不是高级的炮灰,是那种只出现一章,然后被打脸后一秒滑跪的炮灰。
一点没有反派该有的逼格。
封敖身为小侯爷,何时受过这种屈辱,顿时气血上涌,毫不迟疑地道:“好!我们答应你!”
温故不满意封敖就这么把自己带进去,可在元今暮面前,他顿时硬气起来,蓦然站起来用力“啪”拍一下桌子,温软的声音肃然地说出那句经典台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封敖怔了一下,看温故的眼神蓦然变了,说的太好了!没想到这个奇装异服的男子这么铮铮铁骨。
二楼格窗推开缝隙,暗中观察的七公主听到这句,目光多出探究之意。
元今暮满意地点头,随即给温故挖个坑,“看你这么有骨气,我再加一条,若是你能拜入紫衣真君门下,我便……”
“你便要给元九渊道歉,以后不准再说他一句不好。”温故语气坚定地说。
元今暮讶异,没想到他这么狠毒,若要他当众给一个魔族人伏低做小,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不过紫衣真君早已不再收徒,何况以温故肉眼可见的资质,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好,我答应你,若你能拜入紫衣真君门下,我便当众给跪下元九渊道歉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