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半跪在地毯上,侧过身子看向空荡荡床下,手机不在这里。
早上七点,从睡梦中醒来,他找了十分钟,不见手机的踪影,难道元九渊把手机弄丢了?
温故摸摸鼻子上的灰尘,从床头柜翻出备用机,开机登录微信。
一连串新消息弹出来。
【秦导】:后天早上7点进组,司机会来接你,你准备好了吗?
温故在键盘敲下一行字,“我能做一休一吗?”
又删除了,他脸皮薄,很照顾他人的感受,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这个要求,秦导一定会很难办。
发一会儿呆,温故点开线上银行卡,元九渊上次赚了四十万,加上他平时存的钱,卡里应该还有七八十万。
比起赔偿金,这些钱杯水车薪。
几秒后,他抹抹眼睛,银行卡里怎么多出一百万?
温故仔细地数一遍零,真的多出一百万,这才几天时间,元九渊不会去抢劫了吧?
他立即再次打开微信,顺着记录列表向下翻,终于注意到高队长发来的新消息——
“给你开新闻发布会的事批下来了,今天中午十一点来刑警队,记得穿精神点,来得可都是官方媒体!”
温故很想问,能不去么?
上次在局子里出来,社会新闻记者把他围得水泄不通,吓得温故脸色发白,都在问他关于降服四个歹徒的细节,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温故幽幽叹口气,先写个稿子乱编一通吧,那四个人很厉害么?警方居然要为他们伏法开个发布会。
晌午的阳光朗爽,深秋季节的余宁市温度宜人,温故把车停在刑警队的停车场,根据高队长发来的地址,来到了大礼堂。
穿着制服的人黑压压坐了三排,第一排的位置留给记者和媒体,会场已经架起高清摄像机,随着温故走进来,人们齐刷刷回头看向他。
温故穿着件白色高领毛衣,质感松软细腻,外面套着烟灰色休闲西装,毛衣领口托着清瘦的下颚,显得原本纤巧的下半张脸更小了,有种精致过分的好看。
“你可算来了!”
高队长几步迎上去,“打你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我正打算去你家一趟呢!”
“我有件事想问你的。”
温故想问一百万是不是公安部的奖金,高队长火急火燎地推着肩膀把他带到前台,压低声音交代:“你别紧张,官方记者就随便问问,你就按照实际情况回答,没什么大事的!”
“……好叭”
温故无话可说,第一次和官媒打交道,还是少说话为妙。
良久之后,上面的领导到齐了,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
衣冠楚楚的主持人登上礼堂,刻板的声情并茂,“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在上级单位的坚强的带领下,我们余宁市警方开展连续二十年的追捕行动,179特大案件终于在近日告破。”
“今天我们邀请了热心市民温先生,是他亲手抓获了179特大案件犯罪嫌疑人,现在请温先生上台接受大家的采访。”
好多人啊……
温故脑子里只剩这句话,镇定自若地上台,毕竟是半红不红的明星,大场面他见多了,只要隔着一段距离,他就没有那么怯场。
阎善是什么样的人?
心狠手辣,丧心病狂,犯下第一件杀人案时才十几岁,一把刀杀尽被害人满门,连小孩子都没放过。
能亲手抓到阎善,还把阎善打得住进ICU的人,自然也不是一般人。
记者们面面相觑,一个胆大的记者站起来,问道:“请问温先生,你是通过什么手段降服阎王的?据我们所知,他手里可是有枪的。”
台上,温故缓缓歪过头,颜色浅淡的嘴唇微微一碰,疑惑地问:“阎王是谁?还有人叫这个名?”
阎王是阎善在道上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初不知阎善的真名,179特大案件一直以阎王来称呼阎善。
温故这波嘲讽得漂亮,什么阎王?自以为是神的败类,不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嘛!
高队长扶住额头,可恶,居然被他装到了!
“阎王就是阎善。”记者小心翼翼地回答。
温故认真地请教记者,“没听过,他带枪了么?”
“呃……带了一把手枪,你不知道么?”记者难以置信地说。
众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浮现出画面,好勇善斗的阎善在温故面前,居然连枪都没掏出来,就被温故轻而易举的制服,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难怪温故提起阎善,口气那么不屑一顾,直接问阎王是谁,原来是不把阎善放进眼里。
温故摇摇头,顿时紧张起来,“阎善到过我家么?他不会再来我家了吧?”
家里的门是不是就是被这个人弄坏的?
一群人默默地看着他“装逼”,阎善被打得脊椎骨折三段,别说去温故家里,执行死刑的时候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当初阎善就是失策去了一趟温故男風家,才会失手落网,现在温故居然问阎善还会不会去他家,这不就是赤裸裸的讽刺么!
温故很疑惑,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都用一种崇拜敬仰的眼神望着他,到后面关于阎善的问题,他干脆保持沉默,大家都很清楚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阎善算什么?他的名字不配从我的嘴里吐出来。
最后,负责此次抓捕行动高队长上台,表扬了参与行动的工作人员,发布会圆满结束,高队长一行人请温故去旁边的商业街吃顿便饭。
饭店是家装修古朴的中餐馆,正午的生意却很冷清,来到二楼的一间临窗大包厢,高队长熟稔地点上几个菜,“小温,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温故从一面墙上挪开目光,疑惑扫过一众热热闹闹的人,欲言又止后摇摇头。
“这家菜的口味非常好,可不知道为什么,生意特别冷淡,我看你是个明星,才选这家店。”
高队长将餐单交给服务员,笑吟吟地望着他。
温故双手碰着温热茶杯,忍不住又看向墙面,心不在焉地问:“一百万是你打给我的么?”
“对啊,这是阎善的悬赏金,这家伙可是特大通缉犯。”官运亨通的高队长美滋滋。
温故放心了,自从元九渊来了之后,他的生活太刺激了,以至于持枪的匪徒出现在生命里,已经不让他觉得惊奇,“我家的门是又你们弄坏的吧?”
高队长尴尬地笑笑,“我们要破门而入,才能给嫌疑人一个措手不及,你理解理解。”
温故非常能理解,所以一直没有换门,他抿一口茶水,眼睛依旧望着墙面。
高队长不由自主地随他目光看过去,一面普通的墙,上面贴着中式典雅的秋香色壁纸,“你在看什么呢?”
“隔壁好像着火了。”温故皱着鼻子,犹豫回答。
高队长吓了一跳,立即起身出门查看,温故跟了上去,刚才为了图清净,选了走廊最深处的包厢,隔壁是一间堆放物品的杂物室。
没有闻到烟味,高队长推开门,里面杂乱堆放酒水饮料,没有任何着火的迹象,他不放心,走进去仔细查看一遍,确定没有火焰。
“小温,你看错了吧?”
高队长回过头,温故此时站在门口,偏过头定定地望着与包厢相连的墙面,认真缓慢地说:“可是我明明看到墙上渗出黑色的烟,就像现在,这面墙正在渗黑色烟雾,你看不到么?”
“你……是不是最近压力有点大?”高队长小心地问。
温故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储藏室的墙上没有贴壁纸,雪白的墙面中心位置渗出黑色烟雾,很浅很淡,像烟花燃烧后的余烟。
烟雾在墙上渐渐形成一个扭曲的人型,温故不明所以,是幻觉么?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谨慎靠近黑雾墙面,想看得更清楚,在贴近墙面的一瞬间,却突然听见一道嘶哑的呻吟,清晰无比,仿佛是在耳边响起。
紧接着,干涩枯燥的男声有气无力地说:“救我出去!我被挤得喘不上来气了!”
温故吓得后退一步,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净,只剩一双漆黑圆睁的眼睛,“里面有个人!”
高队长被他这句话惊得一激灵,大步靠近墙壁,耳朵贴在墙上,试图听到受害者的呼救,可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你确定里面有人?”
“我刚听见有人在呼救。”
温故抿住嘴唇,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面墙里真的有一个人被困住了。
高队长端详他几秒,选择相信他说的话,人命关天的大事不容迟疑,立即给隔壁的兄弟们说一声,回到局里拿上凿墙的工具,砸开墙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饭店的老板制止不住,直说他这店刚装修完半年,怎么可能墙里有个人?
不多时,持着工具的人就位,一锤一锤慷锵有力砸在墙面上,砸墙的警察没把温故说的话当一回事,毕竟墙里有个活人在呼救,这也太离谱了吧!
“八十!”
“八十!”
一旁看热闹的人给警察叔叔鼓劲,饭店里的墙是自己垒起来的水泥墙,不算结实,砸了几下水泥灰渣刷刷刷地往下掉。
“高队,我们真要把人家墙砸了,回头商家投诉到所里,我们可要罚钱的。”
砸墙的警察不满地抱怨。
高队长也有这个担忧,他看一眼站在身侧的温故,温故此时皱着眉头,侧脸的神色坚定认真,他选择相信这个了不得的艺人,“给我砸!”
话音落下,墙面“咚”一声巨响,一大块水泥掉下来,墙面陷出一个大黑窟窿。
“这哪有人——”
砸墙警察的话戛然而止,一只白骨森森的手掌从窟窿里垂出来,由于年代久远,骨骼连接松动,手掌从墙缝里掉落在地上。
寂静无声。
大家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温故。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外号是不是叫柯南?
温故漆黑的眼眸颤抖,不薄不盈的嘴唇泛白,被他用力抿着,压制住窜出来的恐惧感,为什么会突然看见黑烟?
短暂地愣神之后,高队长专业素质觉醒,厉声喊道:“叫法医来,立即封锁现场!”
这天晚上,又一次做完笔录,温故终于可以回家了。
今天白天的经历过于离奇,以至于他现在看谁都像有问题,他很怀疑,元九渊用他的身体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以至于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元九渊啊,元九渊,今晚凌晨就能见到元九渊,到时候他一定把元九渊教训的哭唧唧。
温故掰下车镜,圆润的瞳孔瞪圆,皱着鼻梁,紧咬两排细白的牙齿,对自己“凶神恶煞”的状态很满意。
……
水镜峰上人潮涌动,身穿黑色锦袍的弟子们列在巨大的玄武龟壳广场上,各峰的旗帜随风卷飞,晨曦浅金色光芒下,宛如人在云雾之中,一派超凡脱俗的仙家气象。
“叮——”
箫鸣金剑打破平静的早课,一把巨大金剑破空上空云彩,金剑光芒万丈,璀璨夺目,上面雕刻繁盛复杂的花纹,正是天道峰薛真人的飞渡法器。
薛真人负手而立,金丝银织的道袍泛着幽幽光泽,飞吹得大袖蹁跹,剑侧站着两位老成的弟子,其余天道峰的弟子均跟在后面。
一行上百人声势庞大,浩浩荡荡闯入水镜峰的广场。
“元九渊在何处?”
薛真人高高在上,俯视众人,冷冷地问道。
“在此。”
人群中走出一个俊挺的人影,不卑不亢,姿态潇洒自如,元九渊全然没有畏惧之色。
薛真人端详他一遍,“你与魔族勾结,打伤我的爱徒,紫衣真君不肯为他做主,就休怪我亲自动手!”
“师叔想杀了我?”
元九渊冷笑着问,不做辩解,因为明白即便他说了,在场的人不会相信,薛真人更不会相信。
薛真人不置可否地道:“你一个魔族的孽种,不配死在我的剑下,我的徒弟自然会让你血债血偿。”
说罢,他抬起手臂,金剑上的天道峰弟子若流星坠地,黑压压的人群团团围住元九渊。
“这是我自创的降魔剑阵,正好拿你这个畜生血给我的剑阵开个光!”
水镜峰的山头上,忽而飞来一只巨大的白鹤,煽动翅膀之时羽翼流光溢彩,直飞到薛真人的金剑之侧。
来人正是千鹤峰的重夷道,相比衣着华丽的薛真人,他一身素白道袍,肩上披着暗红的火鼠裘,朗声破空传来,“薛师兄真是好大的威风,竟敢在水镜峰上行凶!”
薛真人不慌不忙,微微一笑说道:“紫衣真君不理门派诸事,作为大弟子的我必然要替他清理门户,至于后事,我自然会去向真君请罪,不劳烦师弟费心了。”
重夷道望向人群中的元九渊,递一个放心的眼神,“元九渊是我的弟子,师兄的手伸的未免太长了,我千鹤峰的人轮不到你来管教。”
“若不是师弟你管教不利,纵容他与魔族人勾结不清,在圣墟暗害同门,又怎会需要我出手来帮你管教?”薛真人语气关切亲近地说。
重夷道不禁冷笑,讥诮地望着金剑上天道峰的人,“我看你这是老糊涂了,听一面之词就迫不及待要出手,你回去不如问问你的爱徒,让他拿出证据来,不要信口雌黄,含血喷人。”
薛真人慢悠悠抚着长致胸前的白须,“若说我糊涂,还是不及师弟你糊涂,我听说这元九渊六岁筑基,十二岁金丹,十五岁已达化神期,是个千年难遇的修行天才——”
“谁能想到,他进入宗门,在你们千鹤峰修为不进反退,反倒修了三年才刚到金丹期,你还不明白吧?他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修不了我们浩荡正气的道修,只有魔修才适合他!”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元九渊眼梢眯成冷厉的弧度,心渐渐沉下去,今日之后,宗门已经容不下他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死在这里,西域十九重城,东华洲,西海国,九州之大,一定有他和温故的容身之处。
重夷道护犊心切,勃然大怒,“薛老道!你欺人太甚!胡说八道污蔑于他,我今日便要割了你的舌头!”
“哈哈哈哈!师弟,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是对的,你这徒弟是个天生的魔种,我今日杀了他,是替天行道!”
两道人影同时从飞渡法器上向前一纵,重夷道手持钢鞭,薛真人手执金剑,一瞬间卷起狂风万丈,漫天波谲云诡。
广场上的弟子不得不避其锋芒,自觉地分开两到两侧,以免被两个峰主误伤。
唯独元九渊一人纹丝不动,这份胆识气魄压过众人。
薛真人手中的金剑无坚不摧,挥剑响起悠长的箫鸣,不止法宝比重真人厉害,修为亦比他高一阶,若是硬碰硬,重夷道毫无胜算。
但不乃重夷道为了自己的徒弟不要命,鞭势凶猛刚硬,一条黑色的钢鞭直蹦薛真人的面门而来,金剑如梭迅速,抵住了这一鞭。
铮!
金戈争鸣,风声鹤唳。
薛真人正欲挥动金剑,就在这瞬间,却听一道清朗的声音懒散地响起——
“替天行道?你有什么资格代替天道?”
这声音一出,满堂皆惊,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闪的紫光从虚空中亮起,宛如一道璀璨的星芒,擦过薛真人手中的金剑,竟是这微微一触,薛真人手臂顿时剧震,周身血气上涌,坚不可摧的金剑竟然从中断裂开!
漫天的紫气从东涌来,若月色之华,只听紫气之中弹奏弦乐,丝竹悠悠。
随着紫雾向前翻滚,悦耳的琴声越来越近,只见紫雾如海托着一只巨大的飞舟,舟上几名白衣女子清闲的奏乐,一道身影倚慵懒在船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众人。
“师尊!”
薛真人和重夷道同时拱手喊道。
紫衣真君瞥一眼薛真人,手指轻轻敲着栏杆,“你长进了,竟敢来扰我的清净。”
薛真人垂目望着手中短剑,心中惊骇犹在,“弟子只想为您分忧,别无他意,请您见谅!”
“你是指……”紫衣真君的尾音拖长,漫不经心地道:“元九渊?”
薛真人道:“您有所不知,元九渊乃魔修之身——”
“我无所不知。”
紫衣真君打断他的话,用一种百无聊赖的目光瞧着薛真人,“有一点你说对了,元九渊的确不适合道修。”
薛真人面无表情,心中大喜,不适合道修,不就是适合魔修么?
重夷道怒拂袖,咬牙切齿道:“师尊!”
“你急什么?”紫衣真君白他一眼,幽幽地叹口气,“因为元九渊是涅槃之体。”
“涅槃之体?”
薛真人从未听过这个词语,不止是他,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听过,包括元九渊在内,他挑起眉头,什么是涅槃之体?
紫衣真君目光扫过惊异的众人,蓦然哧笑出声,“嗯?居然没有人听过涅槃之体么?”
薛真人拱手,恭恭敬敬地道:“请师尊详述。”
紫衣真君好整以暇地说道:“涅槃之体即是修仙的奇才,千年之前我曾在圣城见过一人,和元九渊一样,六岁筑基,十二岁金丹,到了十五岁修为却节节败退,直到退回筑基之身,他再次重新修行,修为竟一日千里,三年便已到大乘。”
紫衣真君一千岁,在场年纪最大的薛真人不过四百岁,见识自然比不过紫衣真君,听到这涅槃之身,只觉惊叹艳羡,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强的资质!
元九渊抬起头,立在船头的紫衣真君同时看向他,朝他缓缓眨眨眼,暗号的意味明白,元九渊顿时沉默无语,温故,你又干了什么?
至于紫衣真君说的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即便是假的,也会被当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