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元九渊前来拜见师祖。”
碧玉般的湖泊在云雾中半掩,若一座巨大的岛屿般若隐若现,风吹过矗立在湖中的亭台楼阁,撩起锦绣织金的纱帘,空气中轻盈的灵气充沛。
元九渊略一拱手,八角亭中伸出一双细腻皓白的手腕,容貌姣美的女子探出身好奇地瞧他一眼,“原来就是你赢了试炼,进来吧!”
珠翠的玉帘缓缓拢起,琉璃屏风在暮色里泛着浅金光泽,重真人正襟危坐,身前的矮几上茶烟袅袅,一派怡然自得气氛。
他飞速地瞧一眼元九渊,嘴角得意扬起,欣慰好徒弟让自己面上有光,又立即收起,一副与世不争的自如样。
白发披散的少年斜躺在锦榻上,如瀑布的白发柔顺垂坠到地上,他未竖冠发,只用一根金色的茶簪松松地挽着。
“元九渊?”紫衣真君抬起眼皮,又垂下,似是在和脑海里的脸对上号。
元九渊颔首道:“弟子在此。”
紫衣真君撑着软榻坐起身来,目光慢悠悠地打量他,“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难怪紫芝……”
元九渊抬脸,不卑不亢地望着他,紫衣真君没再说下去,手肘压在膝盖上,慵懒地撑着脸颊,期待地说:“听说你取了乾坤葫芦,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请。”元九渊递上乾坤葫芦。
紫衣真君捧到手中,认真端详一番,“确实是乾坤葫芦,我曾在圣城见过一次。”
重真人问道:“师尊,这乾坤葫芦其中有什么玄机?”
紫衣真君半闭着眼睛回想,久久问道:“夷道,你可听闻在九天之上还有另一重世界?”
元九渊漆黑的瞳孔蓦然收缩,据他在现代的了解,温故所在的世界,和修真没有任何关系,并不是过去,未来,而是独立于修真世界存在的。
“另一重世界?”重真人疑惑,沉思道:“师尊说的可是仙界?”
紫衣真君摇摇头,打个有气无力的哈欠,“我早年刚入修行,独自一人到了圣城历练,恰遇到这葫芦的主人,是一位大乘期的道修,法力高深,他道这葫芦内有一方大泽,大泽之上是另一重世界。”
重真人皱着眉头,“弟子不明白,这世界在这葫芦之中?”
紫衣真君白他一眼,目光落在元九渊故作镇定的脸上,悠悠道:“不,这葫芦中的大泽只是一条路,他曾经进去过,却找不到出路,最终无功而返。”
“这葫芦……没什么用啊!”重真人无奈地道,询问地看向元九渊,“若是你不想要,便留给师尊研究吧。”
紫衣真君把玩着葫芦,爱不释手,笑眯眯地道:“我赏你一些丹药,葫芦我留下了。”
元九渊颔首,从容不迫地道:“弟子与这葫芦颇有机缘,请师尊莫要夺人所爱。”
紫衣真君抛给他,“瞧你这小气样,拿了你的葫芦回千鹤峰去。”
元九渊心里琢磨葫芦的用法,求之不得。
待他走远了,紫衣真君拎起茶壶添一杯茶,盯着他孤挺的背影,徐徐说道:“夷道,他近来如何?”
重真人一震,立即说道:“小九心地善良,尊师重道,是一个修行的好苗子。”
紫衣真君颇为意外地看一眼他,没想到居然能从重真人嘴里听到对元九渊的赞美,“当年极天魔君害我渡劫失败,元神受损,一念之间永别仙门,他虽已形神俱灭,他的儿子却活在世间。”
“师尊……”重真人神情紧迫,“此事与小九无关。”
“当然,我岂是那种善恶不分之人?”紫衣真君轻轻嗤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我只是担心,我们养虎为患,将来养出一个魔王为害一方。”
“我用我的项上人头担保。”重真人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道:“若小九是这样的人,那便让我被腰斩挖眼割舌。”
紫衣真君扬起眉头,“说这些可真晦气,你们师徒两何时关系这么亲近?”
重真人深深叹口气,“弟子近日才发现,他是一个乖巧贴心的好徒弟。”
“看不出来。”紫衣真君回想起方才元九渊,和乖巧贴心这四个词字不沾任何关系,他略一思索道:“罢了,明日让他来我这上早课,我倒要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花。”
重真人迟疑道:“小九才达金丹初期,不给师尊添麻烦了,弟子能够教好他。”
“我看你是能把他宠坏。”紫衣真君哼笑一声,目光越过珠帘,看向雾气升腾的湖面,“不必担心,若是他真如你所说,那我便从此放手不管。”
重真人松一口气,又听到紫衣真君漫不经心道——
“若是他暴戾恣睢,我便杀了他清理门户。”
……
元九渊目光凝重地端详葫芦,片刻后,手掌翻转灌入一丝真气探寻,真气渗入葫芦之中,感受不到葫芦之中的气息,仿佛石头落进浩荡海水,激不起任何波澜。
意料之中。
大泽,另一个世界,他心中默念这两个词语,意念转动,更多的真气涌入葫芦里,片刻后,再一次无功而返。
元九渊不再尝试,窗外的夜空中明月皎洁,他抬头望向月光,冰冷的佛珠抵到下颚,从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籍。
书中记载一种古老的功法,名为离魂之术。
所谓离魂之术,便是将灵魂抽出肉身之外,化为无形无体的灵体,此法极为凶险,失去灵魂的肉体可是夺舍的最好选择,即便能保住肉身不被夺舍,可若是稍有不慎,便元神聚散。
离魂之术并不难,但却很少有人实战,谁也不想自己化为云烟。
元九渊凝住神识,双手若行云流水般结成法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眉心荡漾开,遍布四肢百骸,体内的真气若流水般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股刺骨的冷气,缓缓包裹他的全身。
呼吸渐渐平息,胸膛不再起伏,元九渊清晰感受到生命的流失,他闭上眼,修白有力的手指扣紧,法印泛出淡淡的青光。
数秒后,身上蓦然一轻,元九渊尝试站起身,肉身依旧立在原地,只不过脸上血色退得一干二净,仿若将死之人。
他抬起手,看不出任何分别,手掌轻轻拍一下墙壁,却轻而易举地穿透墙壁。
元九渊轻笑一下,有意思,笑过之后,他凝住神识,跃进葫芦之中。
一瞬之后,他立在白茫茫的大泽上,水天皆一色,天地之间除了天与水外空无一物。
元九渊如履平地般走在水中,踏过的地方溅起浪花,他顿住脚步,俯身看向澄澈透明的水,纯白的水底仿佛冰雪世界,他垂下手触碰,很冷很硬,手掌压下的地方,水面荡起波光粼粼,仿佛一面流动的水墙。
想探得更深,水墙却像有弹力一样将他的手掌推回来,方才的位置透出淡蓝色的奇怪字符,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符号。
这是什么?
元九渊拧眉沉思,继续向前走去,但大泽仿佛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他走了许久,什么都没看到。
时间已过去良久,他心中算着时间,已近子时,该到了又一次和温故交换身体的时间,若是温故缓过来,看到他死气沉沉的肉身,一定会很害怕吧?
元九渊能想到他脸上怯生生,又担心,又害怕的小模样,莫名的让人想恶狠狠地欺负他。
想到这,他唇角不禁微微上扬,看着这令他失望的大泽,心情竟然颇好,若是能见到温故,那该多有趣?
……
子时,千鹤峰。
温故揣着一肚子的委屈穿过来,商则躺在他家沙发上脱得只剩内裤,叫他来做1,这一幕能载入温故人生的至暗时刻,太可怕了。
就连最恶毒的梦,都编不出这么离谱的剧情。
夜里他吓得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商则赤裸的身影,一会在床上,一会在浴缸里,嘴里叼着安全用品,像个吃人的妖精一样,全都在浪荡地招手叫他快来啊!
元九渊!你到底做了什么?
温故咬着一口细白的牙,睁开眼,茫然望着眼前陌生的场景,入眼便是脚下湛蓝如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和太阳,如同一块蓝色宝石,泛着柔和的蓝色光芒。
头顶近在咫尺的水光潋滟,澄澈泛白的湖泊晶莹剔透,天和地竟然打了一个颠倒。
美得过于虚幻。
“天上”一道熟悉的人影,穿着黑袍的男人长身玉立,像是和温故照镜子似的,风吹起鬓角一缕漆黑的头发,他的脸居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眉目之间有着飒爽的少年气息,神情却很沉静。
元九渊?
温故摸摸鬓角,长到脖颈的发梢微翘,这是他自己的身体?
镜中的元九渊目视远方,疾步前行,走了几步,顿时消失在了水色之中。
温故怀疑自己在做梦,又闭上眼,再睁开,一轮银月引入眼帘,照着一方古旧小屋。
他下意识又摸一下脸颊,冰凉的触感如同触碰到一块冰晶,不止脸上凉,身上像失血过多一样发寒。
好冷啊,温故快速抄起桌上的留影镜,上半身的钻进柔和的被子,只露出半张脸颊在外面。
刚才……他见到了元九渊么?
温故只在镜子中,或间接通过手机录像见过元九渊,和见到本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确实很养眼,这种好看带点锋锐气,不论是神情还是姿态,看上去不近人情,仿佛是一根绳子圈起来的可怕野兽,随时都有挣脱绳索一击将人毙命的可能。
温故冷得打个寒颤,不太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假,他思考一会想不出所以然,便转动留影镜面。
“温故,一别多日,你如何取得乾坤葫芦?”
元九渊瞧着他的眼神真挚,缓缓道:“不知为何你进入圣墟之后,我们便无法交换身体,我猜测是因为圣墟的结界,你有何看法?”
“我听闻你们遇到魔族之人,是来杀我的吧?”元九渊嗤笑一声,似是意识到这种淡漠的态度面对温故不妥,便敛了笑意道:“你无事便好。”
“今日无事可说。”
元九渊顿一下,慢条斯理地问:“有一位凌霄峰的徐复师兄,似是与你相熟,你和他很……亲近么?”
“徐复师兄是个好人。”温故轻声道。
元九渊微微一笑,笑容有点刻意,显得阴冷可怕,“温故,你能交到新的朋友我很欣喜。”
温故心想,元九渊也是个大好人呢。
与此同时,远方的小城中一户大宅门户半掩,几具尸体纵横交错,堆成一座小山,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坐在沾满血的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颗新鲜的头颅把玩。
大宅里灯光亮如白昼,却不见主人的踪影,几道身披斗篷的黑影半跪在院里,温故曾见过的碧莲圣君端正站着,垂着头低声不语。
“元九渊不过金丹期,你们去杀他,竟然折了那么多人。”男人溢出一声冷笑,“是不是非要本尊亲自动手?”
碧莲圣君立即跪下,“魔君有所不知,那元九渊无亲无故,在玄月宗似洪水猛兽,人人厌恶,我们算准了在圣墟之中是杀他的好时候,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徐复,还有一帮叛贼,乱了我们的计划。”
魔君手指掏出眼珠,在指尖转动,“无亲无故?徐复为何不顾生命来帮他?”
“我也不知,那徐复和中蛊一般护着他,我才无处得手。”碧莲圣君说完,见魔君脸色阴沉,立即说道:“请魔君放心,这次我带着两位高手前去玄月宗,必将他抓回来交给您。”
魔君嗤笑一声,百无聊赖捻着指尖的血丝,“你以为紫衣真君还有重夷道是吃干饭的?他们岂能眼睁睁看着你抓回他?”
“这一点………”碧莲笑了,展开手掌,手心多出一团黑气,一张面孔在黑气里起伏,正是天道峰的李仁,“属下与他交战时,给他喂了一颗特制的毒药,若是他不帮我,我便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魔君饶有兴趣地瞧着,“你倒是有点脑子。”
“至于紫衣真君,你更不必担心。”碧莲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元九渊可是极天魔君的儿子,当年极天魔君害得紫衣真君元神受损,只差一步与仙门失之交臂,他碍于正派的面子,不能亲自杀了元九渊泄愤,又怎会管他的死活?”
“若是元九渊死了,紫衣真君不知多春风得意呢!”
魔君满意地点点头,笑吟吟道:“说的也是,我曾听闻那重夷道恨透元九渊,玄月宗门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我看他要是死了,玄月宗不知多感谢我为他们除去一个祸害!”
“自然是。”碧莲志得意满的一笑,“属下这几日便潜进玄月宗,将这个小崽子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