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失神望着自己癫狂的样子,很想去摸摸自己的脸,抱着他,小声问问他疼不疼。
即使知道是梦,还是不由得心疼一下自己,他很怕疼,膝盖磕破皮,都能掉几滴眼泪,最珍视的脸毁成这样……
“我求求你,离我远一点。”
梦里的温故蜷缩起膝盖,用力抱住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轻微的慰藉。
商则缓缓松开他冰冷的手,突然扑在他身上,环住他削瘦可怜的身体,“我喜欢你,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温故纹丝不动,半睁着眼睛,像一个灵魂死亡的人,商则紧紧抱住他,温故的身体很凉,他想给他传递一点温暖,但抱得越紧,越是能感觉到温故身上的冷。
“温故,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当时只能救一个人,我以为你会没事的,所以才先救了他……”商则的声音越来越小。
温故听得直皱眉,好奇怪的噩梦,试图从梦中清醒过来,却听到来自远方,虚无缥缈的陌生声音——
“商则已经知道错了,他只是个不懂爱的孩子,其实他心里还是爱温故的。”
“商则的人生太顺利了,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是温故让他明白了爱的真谛,我希望他们两个能好好的。”
“商则也不说故意的,温故的脸毁容,他比谁都心疼,何时见过商则这么卑微?”
都在说什么啊?
温故非常生气,都躺病床上不想活了,那还有空关心商则懂不懂爱。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关心体贴,专心的对他好嘛,哪有什么懂不懂爱,都是借口而已。
温故被这些声音说的话气得厉害,心里非常恶毒的诅咒,希望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商则,让他也尝一尝毁容的痛苦。
越想越生气,自己未免太倒霉了点,遇上商则这种混蛋,害得他车祸毁容,还在这有脸说什么喜欢他,太过分了!
突然,温故终于从噩梦中挣脱出来,晌午的阳光明媚,汽车穿梭在林荫大道,影影绰绰的树影越过玻璃窗。
窗外踩着滑板的少年飞驰而过,路口三五个穿校服的学生嬉笑打闹,温故缓慢眨眨眼,脸颊上一行温热潮湿。
明明是个噩梦,可那种绝望、无力挣脱的感觉太强烈了,就像是一脚踩进沼泽地里,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深渊。
温故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脸颊,皮肤触感温润滑腻,他仰在靠背,深深松一口气。
嗡嗡嗡——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温故看到“商则来电”四个字,握着手机的手指发抖,立刻按了挂断。
自从开始和元九渊交换身体,他渐渐察觉到,商则并非一个良配,纵使商则有千百优点,但不喜欢他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他退却了。
手中的微信消息闪动,温故原以为是商则,却没想到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高队长】:温先生,经过多次审讯,我们得出一个新消息,这一伙落网的亡命之徒还有一个隐藏的同伙,此人反侦查能力极强,心狠手辣,灭门案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他报复心很强,你要多多小心!
温故记得高队长,那天给来星程公司找过他,按照高队长说的,歹徒不会来找自己寻仇吧?
随即,他的脸沁出秀白来,小声和出租车司机说:“师傅,麻烦带我去躺超市。”
需要买点防身的东西。
完全忘了现在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能一拳能把人打进ICU。
……
千鹤峰。
元九渊第三次转动留影镜,这一次留下的画面短暂,温故两道眼睛弯成半圆的弧度,透出潋滟的光彩。
“我们有师父了~!”
一直都有师父。
元九渊从没把重夷道当做师父,重夷道也没把他当徒弟,但在旁人的眼里,他们的确是师徒关系。
温故笑得很开心,兴奋地输出废话文学,“你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我的师父就是你的师父,我们一定要保护师姐和师父!”
元九渊没明白温故话语里的逻辑关系,但不妨碍他看得全神贯注。
温故总是很容易满足,只要给他一口甜,他能永远记住别人的好,元九渊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元九渊的满足同样很简单,将仇人抽筋剥皮,做成脚下的地毯供他踩踏,再用颅骨镶金砌玉,雕成酒壶痛饮一杯。
镜子里的波光逐渐平息,元九渊俯视这张冷冽如刀的脸,他缓缓地,迟疑地露出和温故同款的笑容。
眼睛和嘴角的弧度一样,可他的眼神没有情绪,像是一直在局外审视,配合这个笑容有种狞笑的诡异感。
仿佛是戴着人皮面具的恶鬼。
元九渊敛了笑意,心中不快,世上所有人都能看见温故的笑,能与他面对面交谈,能凝视他的眼睛,能触碰他的手。
唯有他一人不能。
元九渊瞳孔里血色翻腾,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立即默念一段静心咒。
可越咒语在心中滚动,思绪却越来越乱,仿佛一条条杂乱无章的线纵横交织,钩织成无法突破的网,一种阴冷的杀意从网中渗出来。
脑海中蓦然响起自己的声音,穿过思绪钩织成的网,直达心底——
“元九渊,下一次交换身体,你只需要在子时自裁,他死了之后,你就能摆脱这个烦恼了。”
“你早都想到这个办法了,为什么不去做?”
仿佛数九寒天的一瓢冷水浇下来,元九渊蓦然清醒,这是他自己的声音,却不是他的语气,温故的生命似乎对他不值一哂。
元九渊单手摁住阵痛的额角,心中冷笑,倒是个好法子。
这一日清晨。
水镜峰上轻风拂动,澄澈湖泊波光粼粼,金色锦鲤越出湖面,与展翅的仙鹤共同飞驰。
湖泊之上有一个巨大的玄武神龟,早已仙逝多载,背壳成为贡弟子修行的广场。
龟壳的纹路漆作金色,铺上雪色白玉板,四周悬挂玄月宗的旗帜,在镜湖的衬托下,一派庄严神圣。
玄月宗的弟子此时立在广场上,明日将开启一年一次青年弟子外出历练大会,机会难得,每一座峰上只能派出一名弟子,由紫衣真君选中的峰主带领,一同前往秘境探索。
按照惯例,今日将宣布外出历练弟子名单。
“听说紫衣真君定下了紫芝师妹,凌霄峰定下徐复师兄,天道峰是李仁……这千鹤峰又是谁?”
“千鹤峰谁去不都一样么?每一年就属他们的弟子丢脸,重真人道行高深,教出的徒弟却一个不如一个……”
“元九渊到了金丹期,我看重真人不如派他去,丢也丢魔族的脸。”
“重真人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这种好事能轮到元九渊?”
嗤笑和私语落入元九渊耳中,他半抱着手臂,定定望着天空上方,置若无闻。
很快,一道峥嵘金鸣声破开长空,正是传闻中的箫鸣金剑,一把巨大的金剑飞驰而来,停在半空中,剑上立着一位素衣老道,全身地围绕着淡紫色的仙光,正是重真人的死对头——天道峰的薛真人。
薛真人站在剑上睥睨众生,派头风光无限,比起紫衣真君更像是一门之主。
帝钟的声音响彻云霄,这次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头发半黑半白,乱糟糟地缠在一起,面色通红,醉意朦胧地倚在药葫芦上,他穿的黄色道袍,衣摆上酒渍污浊,肆意地打着酒嗝。
凌霄峰炼药的萧真人,俗称萧疯子,这个称谓弟子们只敢私下里喊。
重真人是最符合自己身份的,他端坐在一只仙鹤之上,身披暗红的火鼠裘,目光在人群里扫一圈,落在元九渊身上,隐隐地勾起嘴唇。
薛真人很淡然地开口道:“尔等此次外出历练,前往圣墟之地,各位峰主举荐七人,滕紫芝,徐复,李仁……元九渊。”
下方的弟子一阵骚动,谁也没想到重真人竟然选中元九渊。
但更让他们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重真人架着仙鹤飞向元九渊身侧,白鹤轻飘飘落在地上,他抬手理理剑上的火鼠裘,“小九,此次去圣墟之地路途艰险,为师有一物赠与你。”
元九渊冷冷扬眉,重真人要不顾颜面,在大庭广众赠他一鞭子?
重真人手掌一展,赫然出现一只小小的白鹤,翎毛雪白干净,栩栩如生,宛如一只缩小版的白鹤。
周遭顿时静若无声,重真人手中的白鹤,正是他的独家术法,名为“雪鹤遥”,此物不知如何炼成,但作用很强,不论在秘境还是幻境,向上抛弃雪鹤遥,白鹤将化为坐骑,带领主人突破阻碍,重返宗门。
元九渊眉头松弛,终于明白温故为什么说有师父了。
重真人很自然地拉过他的手腕,放在他手心里,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你是我重夷道的徒弟,不论身处何处,我都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若有人敢欺辱你,我不会放过他。”
妙真从人群里走出来,她生得貌美,众弟子齐刷刷看过来,妙真扫一圈众人,目光落在李仁的脸上,“谁要敢欺负我师弟,先问问我手里的寒月剑。”
“小九,师父以前亏欠与你,你这三年受了不少委屈,师父难辞其咎,等你从圣墟归来,师父将传给你雪鹤遥的秘法。”重真人郑重其事地望着元九渊。
若是旁人,妙真会觉得不快,作为重真人的大弟子,她没有学到雪鹤遥的秘法,师父竟然传给小徒弟。
但这个徒弟是小师弟,妙真高兴还来不及,甚至还觉得重真人对小师弟还不够好,“师父,三年了,你才知道小师弟一直受委屈?”
“你作为大师姐,小九被人欺辱那么久,你为何不管不顾?”重真人冷瞥她一眼。
妙真语塞,不论是师姐还是师父,全都很失职,一想到之前小师弟被欺压,她心里就很不爽。
只能怪她自己一直粗心大意,没发现小师弟那么……可爱。
李仁脸色煞白,这些话分明都是说给他听的。
元九渊垂下眼,重真人搭在他手背的手指熟悉,梦里他一根一根剁下来,看他痛不欲生,好不快活,但如今这双手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温暖,坚定。
妙真走过来,手臂轻轻搭在他肩膀,千鹤峰师徒三人达成一条战线,向师门所有人宣告,以后谁敢欺辱元九渊,他的师父和师姐可都不是好惹的。
此情此景,元九渊忽而低低笑出声,梦醒之时他憎恨天道不公,让他命运坎坷曲折,想要将天下生灵拉入深渊和他一起沉浮,报复天道的从不眷恋。
但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天道眷恋他,才将温故送给他。
人群之外萧疯子打个酒嗝,趴在酒葫芦上,醉醺醺地勾勾手,一个清雅谦和的男子走过来,在一众凌霄峰的弟子之中,宛如出尘之姿。
“你都看到了?”萧疯子支着下颚笑问。
徐复颔首,平静地说道:“我早听说魔族之人善于蛊惑人心,今日得见,果然是真。”
萧疯子晃动手中酒葫芦,不以为意地说:“此次你们前往圣墟,由我保驾护航,你不用担心在船上被他蛊惑,但若进了圣墟,你可千万小心。”
“我明白。”徐复已是化神期,此次七人修为最高者,他顿了一下道:“重真人道行高深,为何还是会被魔族妖人蛊惑?”
萧疯子嘟囔一声,“老糊涂了呗,认贼作徒,等我回来好好劝劝他。”
说完,萧疯子坐直身子,人群里重真人和妙真团团围着元九渊,脸上关切和喜爱显而易见,他心中一紧,担忧自己的好徒弟也被元九渊变成这样。
“你记住,此次历练,不能与元九渊说一句话。”
徐复点头,他心志坚定,不信自己会堕入魔族人的圈套,“弟子遵守。”
萧疯子哈哈一笑,满意地望着徐复,他就不信,一句话都不说,元九渊还能有办法蛊惑自己的好徒弟。